赵归弈刚转身,手上一松,见赵意已经冲过去了。
赵归弈没有制止。
赵意没使小木剑,而是捏紧拳头,一拳砸到了那小童脸上。
赵归弈没想到意儿出拳的力这么大,眼见那小童摔出去好远。
赵意气的小脸通红,她整个人扑上去,掐着小童脖子:“你算什么东西,敢说我娘坏话,我掐死你!!”
赵归弈想小孩子的力气不足以真的掐死人,出手几拳顶多算是小孩间的打闹,他也就没管。
赵念紧紧牵着赵归弈的掌心,担心地抬起头道:“爹爹快阻止妹妹,会受伤的!”
赵归弈只是摸了摸赵念的头,道:“不碍事,乱说话的人就是该教训。”
“喂!他可是县丞老爷家的公子,你这样打他,你们全家都吃不了兜着走!”旁边围观的小孩哆嗦着一溜烟的跑了,估计是去找救兵。
“好了意儿。”赵归弈这才上前拉起赵意,看见赵意满脸的泪痕,赵归弈愣了一下。
赵归弈蹲下身,抬手要给赵意擦眼泪,赵意头一撇,转身就跑。
这一路赵归弈和赵念缓缓跟在赵意身后,父母俩对视好几眼,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赵意哭。
赵归弈甚至以为是赵意打架打疼了,但他知道儿女生性倔强,自尊心很强,他没有上前问。
回到家时,穆幼青刚好从堂前经过正要去给学生讲课,看见三人的模样就知道遇到事了,穆幼青抬眸看着赵归弈,好像在问“你又带女儿去惹什么事了?”
赵归弈笑了笑,道:“出去玩了一趟,把银子弄丢了,没什么事,夫人快去讲课吧。”
赵归弈心虚低下头。
“等会儿我再来问你们。”穆幼青说罢,转身走了。
赵意一个人在院中练剑,她比任何时候都用力,招式也全都是乱的,赵归弈靠着柱子,他就这么看着赵意,想说句什么,又不敢上前,怕把女儿惹恼了。
恰在这时,院中来人,说是县丞刘老爷府上来了人,带着被打伤的小公子讨要说法。
赵意这才停下来站定,也不看赵归弈一眼,就往前堂走。
赵归弈跟在后面,对下人说了句:“这事别告诉夫人。”
县丞家的小公子被打的鼻青脸肿,脸都没个人样了,一旁的县丞夫人见赵归弈出来,立马拽着帕子哭起来:“哎呦,我的儿啊,你在家中都是全家的宝,怎么在外面叫人给揍成这样了,造了什么孽了啊。”
赵归弈赶紧回头看了一眼,生怕叫穆幼青听见了。
“去取五十两银子。”赵归弈吩咐吓人。
那县丞夫人一听,嗖一下站起身,道:“怎么着?我这大宝贝儿子的伤就用五十两银子换了??”
赵归弈冷眼相望,道:“不够?那就取六十两。”
县丞夫人火了,道:“我缺那点银子么!赵归弈,你现在可是平头百姓,别跟我摆太子的谱,今日这事,银子是解决不了的。”
赵意一直站在赵归弈身旁,恶狠狠地盯着那个即使一脸伤,也还悠闲吃他们家糕点的小子。
“你要如何解决?”赵归弈问。
县丞夫人双手一抱,道:“我要你把女儿交给我,两种选择,要么做我儿子的小老婆,要么做我儿子的粗使丫鬟——”
赵归弈上前两步,猛地抬手掐着县丞夫人的脖子,阴森森道:“你是上门来送死的么。”
赵意吓了一跳,她第一次见爹爹如此恼怒粗暴,原本以为爹爹性格软弱,见谁都是点头一笑,那一刻竟对爹爹有了很大改观,她也跟着有底气地上前,一手打翻糕点盘子,对那小子道:“你骂了我爹娘,还未道歉,现在来的正好,我要你给我娘道歉!”
赵归弈一惊,这事可不好惊动穆幼青,他松手道:“拿着五十两赶紧滚。”
县丞夫人虽然瞧不起赵归弈这种“前朝余孽”,但也知这种疯子是真惹不得,说不定就会在这杀了他们娘俩,于是抱着五十两银子带着儿子就跑了。”
“爹,你为何放他们走,他还没向娘道歉。”赵意不满。
赵归弈勉强笑道:“意儿,这事咱别告诉你娘,她每天讲课已经很累了,这种事我们自己摆平就好了。”
赵意一听有理,于是点了点头。
而穆幼青抱着学生画好的画,站在帘子后听了好久,她一张一张翻着手中的画,心思却在堂中,她听着那县丞夫人哭叫,轻轻掀起帘子一角,就看见赵归弈出手了。
穆幼青心里很难受。
生活在不被认同的地方,他的家人会被欺负,两个女儿从小听着流言蜚语长大,心中怎会没有猜想。
若是当初让归弈回去,如今他就是皇上,而两个女儿就是被万人捧在手心的公主,没有人会对她们说三道四,意儿可以有最好的功夫师父,念儿也可以学尽天下医术,什么珍贵草药皇宫里的人都能给她找来。
她摸了摸肚子,叹了口气。
是不是她做错了,断送了归弈的前程不说,还连累了两个女儿。
“为什么叹气?”赵归弈轻柔掀开帘子,望着穆幼青。
穆幼青吓了一跳,回头看赵归弈,又看了看赵归弈身后:“意儿呢?”
“跟着阿炳出去了,说是要去王木匠那取新的木剑。”赵归弈走上前,接过穆幼青手中画:“下次不会了,我不会让意儿动手,不会让孩子受伤,我一会儿就亲自去一趟县丞府上赔礼道歉——”
“不是这样。”穆幼青伸出手,抚摸这赵归弈的脸颊,穆幼青眼眶微红:“你道什么歉,你没做错什么。”
赵归弈垂眸,看着穆幼青眼角滑落的泪,他抬手拭去那滴泪:“怎么了?为什么哭,你要是不喜欢这地方,我们搬走就是了,你想去哪?”
“归弈,你会觉得很辛苦吗?这些事原本不用你亲自去做,你怎么会做这些事呢......你应该关心的是国之社稷,是——”穆幼青声音哽咽。
没等穆幼青说完,赵归弈就吻了上去,他不让穆幼青再说。
赵归弈知道穆幼青这个心结难解,可他的心一点也不在江山百姓,只在妻儿。
赵归弈轻抚穆幼青脸颊:“做这些容易,我做的开心,要是坐在皇位上,我恐怕一整天都见不到你,见不到念儿和意儿,掌权是最痛苦的事,我不想要痛苦,现在就很好,我很喜欢。”
穆幼青扑进赵归弈怀里,两人在帘后相拥。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穆幼抬起头。
赵归弈拨开穆幼青额前碎发:“你说。”
穆幼青抓着赵归弈的手腕,缓缓放到了肚子上,赵归弈半天才反应过来,立马喜笑颜开:“那你怎么还在这里站着,快去休息!”
两人之前就商议过,想再生一个,其实穆幼青是不想的,但赵归弈总觉得家里得有个男孩保护两个姐姐。
虽然阿炳对两个妹妹很好,但是赵归弈想把阿炳送进军营,阿炳功夫不错,常常研习兵书,十分有见解,是个将帅之才,赵归弈不想他被埋没。
赵归弈抱起穆幼青,回了房间,一路上穆幼青觉得羞,一直小声道:“我能走路,你快把我放下来,别叫学生们看见了。”
“看见就看见,自己老婆不能抱吗?”
赵归弈把穆幼青放到床榻上,蹲身望着穆幼青肚子,道:“这一定是个小子,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赵武,希望他以后武艺高强,保护好念儿和意儿。”
穆幼青一只手指戳在赵归弈额上:“你别偏心,要保护女儿,天下高手你还请不到吗?你可别把我儿子当兵器使,再说,万一是个女儿,叫赵武不太合适吧。”
赵归弈笑了笑:“是个女儿,就叫赵想,代表我对你的念想。”
穆幼青跟着一笑,道:“生意儿和念儿的时候你就这么说,意儿是你对我的情意,念儿是你对我的思念,心意是好,但孩子的名字哪能这么随意,这个孩子的名字可得我来取。”
“好好好,你来取,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段时间,你就别讲课了,我来吧。”赵归弈起身给穆幼青倒了热茶:“你好好休息,去和王嫂上街买些喜欢的东西,什么开心就做什么。”
“没这么娇贵。”穆幼青接过热水,又道:“还有件事,我想把念儿送到落羊谷去。”
赵归弈抬起头,面上不是很高兴:“送去落羊谷做什么?她要喜欢医术给她在这找个师父就好了,再说,你也可以教她,要是去了落羊谷,那不得一辈子见不到了。”
穆幼青笑起来:“哪会一辈子,这里的师父怎么和落羊谷的比,念儿一直问我落羊谷的事,她真的很想去,归弈,我们不可能一辈子把她们绑在身边,意儿也一样,她需要厉害的师父,这两个女儿都跟你一样,心比天高,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可倔了。”
赵归弈低下头,叹了口气,道:“好,我知道了,我来安排吧。”
两人在屋中说话之际,阿炳和赵意已经取到了小木剑。
赵意对新的小木剑很满意,拿在手中不停地看。
阿炳偷偷看了赵意一眼,道:“意儿,你先回去,我得去一趟别的地方。”
赵意知道阿炳好不容易出来,肯定是要去偷跑去镖局看人家练武,于是点头道:“知道了,那你别太晚回来,娘会担心的。”
分开之后,赵意面带笑容,手腕左转右转,挥舞着小木剑。
赵意低着头走,没看路,一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抬头一看,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冲她一笑,随即一手捂住她的嘴,将她扛走,她挥动着手中的小木剑,但木剑对于大汉来说根本毫无杀伤力。
大汉将赵意扛到了郊外,扔到了地上,对着一旁马车道:“喂,人带到了,银子。”
赵意慌忙站起身,看向马车,见马车内的人掀开帘子扔了一带碎银,这大汉拿了银子高高兴兴就走,浑然不知身后树上跃下一名黑衣人,一刀就了结了他,黑衣人拿回地上散落的银子,还给了马车内的人。
这场景把赵意吓到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杀人,她手握小木剑,退后了几步,脸色发白。
这时,马车车帘掀开,一位中年男子下了马车,紧接着,一位妇人跟了下来。
赵意一惊,这妇人正是来家中的县丞夫人。
县丞夫人指着赵意道:“就是她,老爷,你可得给芒儿报仇啊,要这个小贱丫头百倍千倍偿还!”
赵意转眸看向县丞,见县丞满脸严肃地盯着她,随即伸手,身旁黑衣人递上一条粗鞭。
赵意知道对方要动手,她握紧小木剑,盯着那鞭子,在鞭子下落的瞬间,举剑而挡。
唰——
小木剑被鞭子抽断,那一鞭狠狠落在赵意肩头,瞬间皮开肉绽,赵意摔倒在地,吃痛地叫出声。
她惊恐看向地上断裂的木剑,心知严重,不顾疼痛,站起来转身就跑。
县丞一挥手,黑衣人竟拔剑追上赵意。
县丞夫人看着架势也吓了一跳,道:“老,老爷,不必赶尽杀绝吧?要是那赵归弈知道女儿被我们杀了,那我们也怕没有——”
“妇人之仁!”县丞吼道:“敢把我儿子打成这样,我非杀了她不可!”
身后利剑刺来,赵意脚下一绊,摔了一跤,剑从头顶而过,她害怕地一直往后退,黑衣人丝毫不犹豫,转身又一剑刺向赵意心口。
赵意紧闭上眼,听见利器相撞的声音。
有人来救她了!
她忙睁眼,道:“爹爹!”
可她睁眼后,只看见一位身着红色朝服的人站在自己身前,两个黑衣人已经躺倒在地,鲜血直流。
赵意愣愣盯着那人后背,见那人转身道:“遇到危险为何要闭眼,腿能动就站起来。”
赵意瞪大眼,这个声音十分耳熟,是那个叫花子酌的人,赵意皱起眉,站起身道:“谢谢你救了我,但你是我父亲的仇人,我还是会向你复仇的。”
花子酌没说话。
“你是什么人!”县丞见突发意外,又挥手喊来了更多的黑衣人:“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得死。”
说罢,十几个黑衣人一哄而上,花子酌回首道:“躲远点。”
赵意跑到了树后,露出个小脑袋,见花子酌动作潇洒,不一会儿的功夫,十几个黑衣人全倒下了。
县丞大惊:“你,你是赵归弈的人??”
花子酌收剑一笑,取下腰间令牌,道:“我这一身朝服你都看不出来我谁什么人,你这县丞怎么当的?”
看见花子酌的令牌,县丞倏然下跪,颤抖着声音道:“花大人,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县丞已经傻了,都不知道话该怎么说。
“你身为一个县丞,竟敢谋害百姓,这一状我得好好告告,回去等着入狱吧。”
说罢,花子酌转身,走到树后,俯身道:“你若不想你爹娘担心,先随我去上药。”
这么一说,赵意才觉肩膀很疼。
她跟着花子酌一路走到了客栈,花子酌先进去,赵意不动。
花子酌转身,道:“怕我拐了你?”
赵意不说话,只是警惕地盯着花子酌。
花子酌笑了笑,道:“你爹教的好,等着。”
花子酌走进客栈,和掌柜交代了几句,又给了银子,掌柜点头哈腰,随后到赵意身边:“赵小姐,随我去后院换身衣裳,我这有些伤药可以用。”
赵意是见过这掌柜的,于是放心跟了去。
换了衣裳,上了药,赵意出来,见花子酌坐在角落处,朝她招了招手。
赵意原本不想过去,但花子酌帮了她的忙,她该上前道谢。
“谢谢你的衣裳和药,等我长大了我会一并还给你。”赵意说完就要转身走。
“等等。”花子酌叫住了她,将桌子上一柄小弯刀往前一推:“这个给你。”
赵意回头,盯着小弯刀看了看,这小弯刀十分精致,上面镶嵌着红宝石:“我不能收。”
“下次若是再遇危险,你的小木剑能护得住你吗?”花子酌问。
见赵意面不改色,他又道:“若是你母亲,你姐姐遇到危险呢?小木剑又能救得了她们吗?”
赵意眸光一闪,走了过来。
“可我还是不能拿你的东西,我可以叫我爹爹给我一把真正的剑。”赵意眼睛盯着小弯刀。
花子酌笑了笑,道:“你知道你爹爹不会给你,他怕这东西会伤了你。拿着吧,你不是还想找我报仇吗,拿着这把弯刀,等你长大了,武艺精进,用这把弯刀亲手杀了我,不是更好吗?”
赵意抬眸,看着花子酌,她觉得有道理。
她拿起弯刀,发现小弯刀很轻,拔出来一看,刀刃十分锋利。
“我的功夫你见识过了,要想找我复仇,你得加倍努力,起码得先打得过你爹爹,他的功夫比我厉害,你若能打败他,便能找我复仇。”说完,花子酌站起身,冲赵意一笑,转身除了客栈,上了门外的马车。
他本就是赶回进进宫面圣的,所以已经将朝服换好,准备直接进宫,但在路上刚好掀帘看见有人扛着一个小女孩鬼鬼祟祟的,他一眼认出,扛着的是穆幼青的女儿。于是他叫停了马车,自己跟了上去。
赵意将弯刀转过来一看,见刀鞘上刻着一个“意”字,像是刚刻上去不久,还沾着一些白灰。
她紧紧握着小弯刀,又朝客栈外看了看。
那天之后,赵归弈把赵念送到了落羊谷,又给赵意找了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剑侠做师父,但赵意不要,她说要爹爹亲自教她。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多年以后,落羊谷第一神医听说叫“离襄仙子”,这名字不知是大家传出来的,还是为了纪念谁。但只有少数人知道,离襄仙子有个孪生妹妹,是朝中唯一一位女将军,她还有个弟弟,听说是凌城第一美男,饱腹诗书,学富五车,皇帝三番五次请他入朝都没能如愿。
听说这位凌城第一才子名叫赵之贤,是前朝太子之后,传闻他要复国,朝中不少人忌惮,只有皇上不以为意,还与他十分亲近,不知着了什么魔,似乎还想立他为太子。
几个小皇子对他恨之入骨,想尽一切办法除他。
但无论派出多少高手,都没办法找到他,好像百姓都在护着这位小才子。
一家小酒馆中,几个酒客神秘兮兮地谈论着:
“我跟你们说,根本不是有高人相护,传闻这个赵之贤出生之时漫天霞光,真龙现世,他是天神下凡啊。”
“对对,我娘说她当时路过赵府,就见赵府上空盘旋一条大龙,那几日百花齐放,喜鹊落满了赵府屋顶啊。”
“不仅如此,见到赵之贤的人都被迷得神魂颠倒,说他有绝世姿色,貌比潘安啊。”
赵之贤吃了一口菜,嘴角一仰,在桌上放了银子,起身拍了拍说话那人:“大哥,错了,我见过姓赵的小子,根本就是个丑八怪,信我的,别瞎传了。”
说完,赵之贤抱着一摞书册,提着一个小酒壶转身走出酒馆。
里面几个人瞪大眼,呆愣愣看着赵之贤的背影,许久都未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