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商贩正热闹，两人吃完饭后便准备下楼去逛逛。

天如今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因着这家客栈并不便宜，此时一楼坐着的人，也大多是些有钱人家的公子，陆暮撇了一眼，随后目不斜视的出了店门。

街道上，白日里摆摊的书生已经不见，那块地方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卖着杂七杂八物件的中年男人，他的皮肤黑漆漆的，手里捏着一个拨浪鼓，正左右地旋转着，发出咚咚的清脆声响。

那人脖子上搭着一块布，手心的茧已经破开来，表皮硬化成白色，一看便十分粗糙，一定是长期做粗活才导致的。

他脚下的鞋子也已经有些破了，裤脚沾了些不知道灰尘还是什么，大约是常年走街串巷才这般。

男人看见陆暮，并没有招呼着他看看自己的东西，像是眼前没有这个人，因此陆暮走上前去的时候，他眼里的惊讶是掩饰不住的。

“诶，公子想要些什么？”男人立马站了起来，腰弯着，一副恭敬的模样。

陆暮随意地蹲在男人的小摊前，漫不经心地把玩那些物品，随即开口道：“您知道宛城哪里的商铺繁华一些吗？”

闻言，男人反而放松了下来，或许他最开始觉得陆暮是要找他的麻烦，所以才那般的紧绷，毕竟从来没有哪家的公子会对他卖的小玩意感兴趣，就算要买，也不会屈尊降贵自己来，多少也得遣丫鬟小厮来买。

“那得看公子想要看什么样的商铺了，客栈，饭店，戏班子，布行，米行，这些东西不在同一个地方。”

陆暮瞧了眼男人，心下思量。

“米行。”他说。

黎清浅也蹲在那，在他的身侧，学着他的模样拿起一个小玩意来，只是陆暮是双腿一高一低，单手搭在膝上的蹲法，她则是双腿并拢像是缩在那，裙摆就那样堆在地面，显得她的体积更小了些。

中年男人说了几个地点，听罢，陆暮站了起来。

“宛城的米价如何？我们是锦州来的，想试试在京都周围开几个米行，或者说，有没有哪家每个月都买许多米的？你们平常又去哪里买米？”他怕男人听不懂，一点弯子没有绕。

男人看着陆暮一副金尊玉贵的模样，这事又不会影响到他，索性也就回答了：“西边那家米行的米最便宜，我们一般去哪里买，东边的米听说要贵上许多，也好吃些，至于买米的人。”他挠了挠头。

“这我就不清楚了，大约就是那些达官贵人吧，毕竟府上人多，吃饭的嘴也多。”

陆暮淡笑着给他扔了个碎银子，便见男人的眼睛忽然亮起来，接着用那焦黄的牙齿咬了上去，确认是真银子之后他连忙学着那些书生的模样鞠躬，说着感谢的话语。

“哎哟！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只是他学得不太像，看起来就有些别扭。

陆暮给完银子并没有走，黎清浅就见男人的表情一下子纠结起来，眉头皱着都能夹死苍蝇，银子被塞进了衣裳里，他搓着手，努力回想着。

“哦！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的语气有些兴奋，手还控制不住在空中挥着：“我听说之前小河村孙家大郎在京都开了个铺子，每个月都要来买许多吃的，还有......”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个“听说”，这么听着，若真是米商，说不准真的可以找这些人合作。

陆暮点了点头，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多谢。”他摆了摆手。

“走吧。”他又说，这一声自然是对黎清浅说的。

“发现什么了吗？”黎清浅小跑两步跟了上去，和陆暮肩并肩走着。

可对方却摇了摇头：“没呢，就是闲聊几句，我想着那些土匪也是得吃东西的，就算自己种了，想来也很难保证每日都足够，不管怎样也该下山买。”

“每日买太麻烦，所以一定会一次性多买点。”

闻言，黎清浅微微张开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可随即又蹙起眉：“但为什么你要问街边的商贩？”

她顿了顿，没等陆暮回答，自己就在那念念叨叨的。

“因为这种小商贩走街串巷知道的事情会比较多？单问那些米行的话，信息不一定有这么全面？就像电视剧里面收集情报，总要去什么茶楼一样？”说到电视剧的时候，黎清浅的声音小了下去，没叫人听见。

说罢，她看向陆暮，那眼神分明在询问自己说的对不对，于是陆暮点了头，又补充两点：“开店的老板通常戒心会比较强，但是这种小商贩，给足够的银子就能获得最大的情报。”

陆暮话锋一转，他双手环着胸，此时两人已经走上了拱桥，这个角度能看见远处的情景。

“不过这么点信息是不够的，想要在宛城找到山匪的痕迹，我们还需要筛出一些条件。”

他看向黎清浅，嘴角微笑着：“你觉得，抢来的布，他们怎么处理最好？”

黎清浅看着他，这个思路其实很简单，但因着这回算是真的参与进查案的思路之中，黎清浅显得有些兴奋。

“卖掉！”

“对！”陆暮打了个响指。

俩人逛了半天，最后站在了一个卖饰品的小摊面前。

老板是个女人，陆暮见她口若悬河，便停在她面前，假装挑饰品。

“公子给夫人买个簪子吧，祝您和夫人永结同心。”她笑着说，表情十分真诚。

陆暮抬头瞧了一眼：“簪子就算了，送表妹不大合适。”

老板闻此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笑眯眯地骂着，说自己没眼力什么的，倒是不见尴尬。

“我们是从锦州来的，想看看京都的一些花样，像首饰布匹那些，可有推荐啊？”陆暮一边说着，一边随意地拿起一支簪子来往黎清浅的脑袋上比划。

“我看这些簪子的款式倒是奇特，在锦州从未见过。”黎清浅了解到思路之后，心里莫名的激动，此时便接了话，露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

不过她也没有瞎说，相比起之前赵璐邱带她逛的铺子，这个小摊上的饰品工艺虽是没有那般精巧，款式却是特别。

“姑娘好眼力，这个是我们自己做的，别处可买不到。”老板听见这话，立刻笑眯眯地介绍自己的簪子，没多久黎清浅的手上就多出一把来。

坏了，好像说错话了。

她扭头看向陆暮，眨了眨眼，有些无辜。

早知道就不张嘴了，忙没帮上还打断了陆暮的问话。黎清浅欲哭无泪，只得假笑着，努力将话题拉回正轨。

哒——

陆暮又拿出了一块碎银子放在小桌上：“让我表妹随便挑几件喜欢的，老板只需要告诉我，哪里的货品丰富就好。”

“哟！”大约是怕陆暮反悔，老板蹭的一下就将银子收入了怀里，一副宝贝的模样，看得两人愣怔一瞬，好悬没反应过来。

陆暮收回了手，脸上很快就恢复了那般淡定的表情。

走了一圈大致了解了些情况，两人便回了客栈。

黎清浅坐在椅子上表情十分激动，可身体却控制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

陆暮去关上窗，免得她再吹凉了。

昏黄的灯光之下，一张宣纸铺开在桌子上，陆暮趴在那，抓着毛笔准备整理得来的消息，但是他没学过，也没人教他该怎么用，手指都要打结，墨汁落在白纸上，歪歪扭扭的，显得他和这毛笔十分“生疏”。

黎清浅原本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在那回想那些名字，一扭头便见他这番慌乱的模样。

“要不......我来？”自己虽然也不太会，但是不至于和毛笔打架。

陆暮同意的很干脆，只是起身的时候手掌还粘上了墨汁，在纸上留下了一小点掌纹。

他尴尬地笑了笑，一双手不知道该摆在哪里比较好，只能机械地悬在空中。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黎清浅已经写下了几个人名与地点，感受到动静，她抬起头来，橙黄的光印在她的脸上，增添了几分柔和的感觉，额间的红痣在此刻变得更加不明显，一眼过去，陆暮只能看见她含笑的双眼。

“最开始那个男老板说的六个人，有两个我记不太清地点了。”她偷偷用手遮住宣纸的一角，也是方才陆暮按上掌纹的地方。

陆暮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只是两个人复盘到后来，黎清浅的手松开，他才看见原本的一小片墨水被添了几笔，脏污变成了兔子的身体，那几笔十分简单，也没什么画技在里面，可却形象的很，掌纹都变成了兔子的毛，像是特意画的一般。

他没忍住，嘴角勾起来，但念着黎清浅捂住的动作，想来她不太好意思，也就没有开口，躲在后面掩饰住自己的笑意。

待烛火熄灭，黎清浅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她今日确实有些困了，眼睛闭上便觉得意识开始昏沉。

可方才复盘半天，还有两个人没回想起来，她在心里碎碎地念着，回忆老板们提起时的场景，没多久就睡了去。

陆暮和她隔着两道墙和两幅屏风，虽没有门，却也和两间房差不了太多。

他躺在那，想起那只兔子，还是没忍住笑，眼睛也弯了起来。

手开始在被子里一下一下的敲击，像是打节奏，却又不敢太大声。

曲子在脑内成了形，他悄悄爬起来，披了件外衣。

那张纸被黎清浅压在了最底下，有些欲盖弥彰，陆暮将那张纸抽出，借着模糊的月光，他又看见那个涂鸦。

节奏被记录在纸上，歌词勾勒出美好的画面来，他此时灵感如泉水般往外冒。

多久了？不知道，他很久没有这样行云流水般创作了。

如果现在身边有把吉他就完美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