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暮原本坐在那,面对着铺子门口,端着药铺伙计端来的茶水安静地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闻言也没有扭头。
“你方才说的事情,不是不可以。”陆暮开口得很突然。
闻言,林深不由得挑了挑眉,说实话,他是有些意外的,毕竟太子从不是什么心软的人,按理来说是不会答应的。
“只是邀请你的不是我,是小朝。”陆暮突然转折。
哒——
杯底轻触桌面,陆暮呼出一口气,随后扭过头来:“还有,我看这批料子有些品质不错,回头赶几身冬装,这便是条件了。”
赵璐邱还以为,太子的条件会是之前合作的生意她再让利一分,却没想就这点要求。
简直和没有要求一样!
她有些激动,随即轻提衣角,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多谢殿下!”她的嘴角多了几分真情实意的微笑。
如今她不用担心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的人身安危不说,也不用担忧哪一天太子发现自己的行为降下罪来了。
夜晚。
朝霞院。
黎清浅已经梳洗过,淡淡的花香若有似无,一头长发在秋蝉的手上,随着轻梳而不时摇晃。
“姑娘这几日可是受苦了,人似乎都瘦了些。”
秋蝉睁着眼睛说瞎话,毕竟黎清浅不过是去了四天,也就赶车有些劳累,吃得好睡得好,哪里就那么夸张了。
黎清浅笑了一下:“秋蝉,我不过是去了四天。”她的眼睛弯起来,笑得肩膀抖了两下。
被人关心的感觉好极了,黎清浅不自觉放松了许多。
当当当——
房间门被敲响,黎清浅背后一僵警惕起来,接着目光从铜镜中的秋蝉转移到木门,那里传来一道女声。
“纪姑娘,我现在可以进来吗?”
是赵璐邱。
赵璐邱的院子离这里可有段距离,这个时间她来做什么?心中冒出疑惑,可显然黎清浅并不会将她关在门外。
于是随手扯了两件衣裳,让自己看起来得体之后,她便让秋蝉开了门。
赵璐邱一身素白的衣裳,暗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透出些质感,她此时褪去了平日华丽的发饰,只留几朵简单的花朵发饰点缀,瞧起来十分干净又透着股柔弱之意。
“抱歉,姑娘,这么晚还来打搅你。”赵璐邱扬起笑来靠近。
她的手中提着一个食盒,黎清浅撇了一眼:“没事,我睡得很晚的,你睡不着吗?”
两人面对面坐了下来,赵璐邱便直入主题。
“今日多谢姑娘救我,还没有正式道谢,只是左思右想,姑娘有殿下便什么也不缺,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就自己制了些点心。”她打开食盒,便见那里面躺着几盘精致的糕点,一瞧就知道费了心思。
“姑娘明日要随殿下与林校尉去探案,怕来不及,只能深夜拜访了。”赵璐邱又解释了一句,她的眼睛不时瞧过去,生怕纪朝觉得不耐烦。
见此,黎清浅笑开来,摇了摇头。
“赵小姐先前不也帮了我许多次,不必如此。”
看着她的表情,黎清浅连忙摆手,这般小心,也不知道都是经历了些什么,先前自己总觉得自己事事不得忤逆父母,连一句反问都不行,简直是全世间最不幸的人。
可跳出环境,又过了这么久,如今看见赵璐邱她才知道自己已经算幸运。
当然,她该难受还是会难受的,否则今日不会那般共情而直接质问赵云兴了。
赵璐邱叹了口气,眼睫微垂:“我为姑娘做的不是什么大事,可姑娘却是切切实实帮了我大忙。”
“我从小不受喜欢,被养在庄子里,后来姐姐不幸落水去世,父亲为着不在小辈交际上出现空缺才想起我来。”她讲起自己的经历。
“他们本来就不喜欢我,看我一副什么都不会的粗俗模样,就更是厌恶,那时......”
说到伤心之处,她哽咽了一声。
这回有帕子了,黎清浅将手帕递了过去,眉头微微蹙起,脸上写着担忧。
她怕赵璐邱会尴尬,便叫秋蝉到门外守着去,毕竟若是自己,并不会希望有太多的人看见自己哭。
赵璐邱念了声多谢,擦了擦眼泪,又接着开口。
“那时我以为父亲母亲终于能多看我两眼,却不想如此,我拼命地想要父亲母亲高兴,没日没夜地学习礼仪,可时间太短了,我没参加过宴席,便出了丑。”
“我记得那些人的眼神,满是不屑的眼神,她们嘲笑我,说我不过是土包子,怪不得没人爱,说我比不上姐姐的万分之一,父亲失望极了,母亲则是抱着姐姐留下的东西默默流泪。”
她抿了抿唇,抬起头来,黎清浅便看见平日里透着自信与坚毅的眼睛仿若碎开的宝石,失去了原本的光亮。
赵璐邱的眼眶通红,因着哭泣,眼睛还泛着红血丝,说起过往的事情,虽是已经过去许久,也已物是人非,却还是那样轻而易举地击溃了铠甲,直戳人心。
黎清浅想要安慰,可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的眉头蹙得更深,还未组织好语言,赵璐邱便低了头,继续那段故事。
“再后来,我学会了所有礼仪,没人嘲笑,我以为事情逐渐变好了,父亲母亲总有一日会肯定我。”
“可是无恙出生了,就是今日站在母亲身旁的男孩。”
“他们从来没有肯定过我,只要我有一点事情做错,便要动用家法,只要到了姐姐的忌日,更是变本加厉,甚至赵无恙一句话,堂堂赵氏主理人便会一整日都没有饭吃。”
泪珠如豆般落下,砸在桌面上,赵璐邱闭了眼,不停眨眼,极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不知道是不是夜色太凄凉,黎清浅忍不住也红了眼眶。
“我,我或许能够明白。”她不自觉地攥紧袖口,咬了咬牙。“我爸……我父亲母亲也从来没有认可我,他们不允许我违背他们的意愿,也从来不顾我的想法,他们不会陪伴我,只会指责我的课业完成得太差。”
“他们会无时无刻地看我,会从门缝偷偷瞧我在做什么,如果不如他们想象的那般在看书,便会冲进来指着我骂。”
“有时我也明白,多看些书,是对我自己好,可是他们这般,我怎么也看不进去,这大约是我唯一能做的反抗。”
黎清浅嘴一撇,也落下泪来,可这点伤痛和赵璐邱比起来,显然小巫见大巫,完全没办法比。
她也意识到这点,可对方却一副严肃的模样,眼里写着心疼。
“怎可如此,你一个女孩子家,竟是这般对待,就算监视,也该是派遣丫鬟盯着。”赵璐邱气愤极了。
黎清浅没想到赵璐邱会想到这个,显然,她对这事只觉得压抑,而从没觉得这不尊重她一个女孩。
不过这没法解释,不如将错就错。
两个人的情况相似又不相似,但内心总是那般压抑的,此时在那盘桃花形状的糕点前,她们像是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出口。
赵璐邱做的糕点甜而不腻,两人就这般聊到深夜。
......
“你,昨晚上睡得很晚?”陆暮看着黎清浅有些肿的眼睛,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需要敷一下吗?”
黎清浅有些尴尬地摸了下自己的鼻子,心中庆幸陆暮没意识到这是哭肿的。
她昨晚上和赵璐邱两个人嗷嗷哭了半天,是听着赵璐邱的经历嗷嗷哭,毕竟有些事情她不好阐述,只能挑些古代人能理解的事情来说。
比如深夜雷声作响,闪电划破天际,漆黑的屋子里小小的她不知所措。
像自己被孤立,导致三年没朋友只有白疏苒的事情就不好描述了,毕竟赵璐邱大概难以理解怎样才能隔空指责他人。
“是睡得有点晚,昨天和赵璐邱聊了很久的天,她给我做了糕点说来感谢我,呐,这个镯子就是她送给我的。”说着,黎清浅伸出自己的右手,那镯子算不上名贵,可上面精细雕刻着人物,寓意极佳,不难看出主人的用心。
“她说这镯子是她自己设计的,天上地下独一无二,还能闻见一股幽香,说是能防虫蛇呢。”
陆暮挑了下眉,没有去闻,直念着好看。
黎清浅收回了手,见他没有再关注自己的眼睛,松了口气。
要是叫陆暮知道自己昨晚上呜呜地哭,那可太丢脸了!
她的目光从小窗口投向车外,风夹杂着冷意划过脸颊,眼睛处的肿胀感还是那般明显,好在后面林深听见解释之后没有怀疑。
林深一心扑在案子上,关心一句之后就开始阐述自己的工作。
“我已经向皇上申请了羽林军的调兵权,若你说的那个梁元亮当真是山匪便好办了,我们就可以调兵剿匪了。”他将那令牌丢给了陆暮,自己则是头都没有抬。
“根据前几日我和高芨的探查结果,山匪窝大概的范围在这一块,虽然比之前估计的范围小不了太多,但避开了一处难探查之处,算是减轻了任务。”
陆暮点了点头,顺手给黎清浅的杯子倒上茶水:“我从库房拿了三花粉,你回头寻个大黄犬来。”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