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府办案,切勿声张。”
因着陆暮与老农见过面,怕被认出,他并没有同林深一起进门,而是躲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
于是老农抬头时只能瞧见一身衙役装扮的大块头壮汉,那人手中展示着一块瞧起来十分正经的令牌,正冷着脸看自己。
这身衣裳是林深特意跑回京城换的,因此并没有破绽。
看见令牌上写着的三个大字——开元府,老农眨了眨眼试图分辨,可这令牌确实是真的,思考几瞬过后还是选择了相信。
心中的疑惑转为惊恐,老农的大脑疯狂思考着。
他回想起这几日的行为,确定自己并没有报官,庄子上的人也不会如此大胆,毕竟一旦这件事报了官,待越国公抽出空来,不,甚至只需要一句话自己可能就会陷于危险之中。
庄子上的所有人都不会这么做。
难道说是昨日的公子与小姐做的?
想到这,老农在心中否定了这个答案,毕竟大师说过,若透露了昨日的事情,桃花娘娘是不会保佑他们的,自己与二人是因为真诚才选上,那就不可能泄漏这件事情。
“官差大人,小的并没有报案。”老农下意识跪下来,声音也有些颤抖,他的眼神缩着,不敢直视,只是垂着脑袋。
林深瞥了他一眼,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环顾整个屋子,才慢悠悠开口。
“我也不过是奉命办案,见此处似有棺材摆放才特来探查,其余的不便多说,我问你答就是。”林深冷着脸,他十分淡定,就好像自己说的是真的一样。
老农也不敢多问,只连声答着:“是,是。”可是慌乱的身体动作出卖了他,他并不冷静。
身旁的老婆子一直没敢出声,只是一味地垂着脑袋,他瞥了一眼又低下了头,吞了口口水,强制自己镇定下来。
方才黎清浅套话村口的小孩,得到了一些并不算明显的供词,但至少这让林深知道该从何问起。
“这棺材中躺着的,是谁?”林深瞧着地上小小的棺材,这木头并不算好,棺材的做工也并不细致,没有刷漆,甚至说表面也坑坑洼洼的,但比起整栋房子,却已经是最为精致的东西了。
老农名叫李树,听见这话他转了转眼睛,可棺材中的人做不得假,于是只好老实地回答:“是我的孙女,李林。”
林深闻言,绕着这口棺材转了一圈。
“孙女?今年几岁?”
“回大人,五岁。”
林深又沉默了几秒,背对着老农开口:“因何亡故?”
问到这,老农不说话了,他不确定自己说谎是否会过关,于是沉默着流下了一滴眼泪。
林深没有得到回答便转过身来,却看见晶莹的眼泪落在黄色的土地上,眼泪渗进泥土中,让一小块地方变了色。
他没有安慰,只是将手伸进袖带中;“这样,我不为难你,你也别为难我,都是替大人办事的,你也体谅体谅我的难处,你不说也没有关系。”
林深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和,他笑了一下,随后手中出现几串铜钱:“上面发下来的银子有限,我出五百文,你让我验尸。”
他清楚这户人家的难处,可给太多难免引起怀疑,也就只能先给这么一点。
“这......大人。”李树的眉头皱起来,他也十分为难,验尸......这林林该如何安息?
林深明白他的为难之处,便先让二人起来,才又补了一句:“婆婆跪下时手扶着膝盖,没跪多久便偷偷揉搓,看起来腿脚不便,五百文虽是不多,却也够用不少时间,老伯,您当真不考虑?”
林深说的没有错,五百文虽不算多,可对寻常百姓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特别这庄子上如此凄凉,更是一批巨款。
老农清楚自己的情况,这位大人也并没有说错,可是他不敢接,他还是担忧自己的孙女不入轮回。
“大人,小的如今年龄大了,吃药也不顶事,还是算了吧。”一直不说话的老婆婆开了口。
“小的知道大人是好心,也是无可奈何,可验尸还是罢了。”她虽是害怕,却还是说了出来。
林深的心底有一瞬触动,不过这感觉转瞬即逝。
在校场中训练多年,林将军教与他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不要心软。若人人都心软,只需可怜便可逃过所有,那正义便不存在了。若人人都心软,只一味的包容,那真相也无法浮出水面了。
他清楚自己需懂得取舍,毕竟按黎清浅得到的消息来看,林林被带走,是因为那时她正在制作铁片。
“土根说,那时他们正在村口的大树底下玩,一扭头就瞧见了远处的几名壮汉。他们穿着护卫的衣裳,可却不是庄子上的护卫。他很确定,庄子上的人他都认识,护卫也多是住在庄子上的人,可那几个人他从未见过。”黎清浅将她与陆晚打听来的消息告诉陆暮二人,她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着,手撑在膝盖上,手掌则是托着脑袋,显得十分纠结。
“那几个护卫远远路过,瞥了一眼林林,那时林林正在制作铁片,就是老农脖子上戴的那个。”
“他们问这图案是从哪看来的,林林说是偶然看见的,随后他们便要林林带路,土根知道的只有这么多,待再见到林林,她便是一具尸体了。”
说到这,黎清浅叹了一口气,想起土根害怕的表情还有些担忧。
“当时我随手用叶片做飞镖,他很警惕,我只能找方法降低他的防备,只不过是随口闲聊说厉害的人能将叶片作为武器,可能是听见了武器两个字,他害怕得颤抖起来,这才得到了这些情报,但老农说林林不过是手臂上有伤口,若真是这样,土根的反应好像有些太大了。”
林深眨了眨眼,从回忆中抽出思绪。
他扯了扯嘴角开口道:“二位放心,我说的验尸不过是查看一番,并不会破坏遗体,也就不存在不能够顺利转生的情况,难道二位不希望事情水落石出么?”
两位老人家似乎是有些动摇,老婆婆的手交叠着下意识摩挲,嘴唇轻抿眼睛也有些无神。
“言尽于此便不再多说了,将门关上吧。”林深背着手,没再等他们的回答,有时候表情与动作都能够给出答案,在对方动摇时直接下命令便算是替对方做下决定,这个时候目的多能达成,对方倒也反而会懵懵懂懂地配合。
木门被吱呀吱呀地关上,两位老人在门口跪了下来,他们不愿再看林林凄惨的模样,便只是跪在那默默流着眼泪。
阳光穿过狭小的窗户落在屋里破碎的桌椅上,灰尘随着林深的动作在空中飞舞,小小的棺材板被林深轻松移开,终于,他看见了案件中那个可怜的女孩。
最看见尸体的那一瞬间,他也终于理解了土根为何会那么害怕。
身体多处骨折,头骨碎裂,淤青覆盖了大半张脸,身体上手臂上到处都是刀伤,鲜血已经被细心地擦去,却也不难看出当时的惨样。
就算最不专业的人来看,也能瞧出小女孩生前曾被虐待,这哪里是滚下山造成的伤痕?简直是欺人太甚!
林深咬了咬牙,将心中的情绪压下,就算他行军多年,也从未见过如此凄惨的死法,可今日却在一名女童身上瞧见。
咚——
棺材被合上,再转身,门口跪着的两个人已然成了泪人。
“李林生前曾去过哪些地方?”林深吐出一口气,这虽有些残忍,却也还是不得不问。
按照土根的说法,那些护卫是在找与印记有关的人,而林林的死法如此凄惨,若目的达成大可不必虐待这女孩,最多一刀了结,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人,或许他们很快就会逃跑,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回大人,我们平日都有活计要做,林林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向来是在庄子里玩耍,只有前几日去过一趟丰城,其他的便不清楚了。”
“那她是否有什么遗物?”林深撇了一眼老农胸口的铁片,不过眼神掠过的速度十分快,并没有叫对方发觉。
“回大人,林林被送回来时,衣服中藏了一块铁片。”
老农说着,将胸口挂的铁片取了下来,递给林深瞧。
“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庄子上可有见过这印记?”
意识到这东西或许会很重要,老两口努力从记忆中搜寻着:“这是林林自己做的,过几日是小的的生辰,庄子上并没有见过这印记,她大约是从哪看来的,想做礼物送给小的。”
李树反应过来,手有些颤抖。
“难道说,林林是因为这铁片才遭此劫难?”他的眼里满是哀求,或许是想着是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孙女。
林深没有回答,仔细检查一番后便将铁片还了回去。
“不用担心,不过是随口一问,在事情没有结果之前,还请老伯不要多思,开元府会还二位一个公道。”说罢,他从桌子上拿起三根香来,青烟袅袅升起,像是易碎的生命缓缓消失在这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