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妈妈问我:“芳芳,你要谁去给你开家长会?”
我还没说话,爸爸就抢先说:“芳芳读幼儿园的时候就一直是妈妈接送、妈妈操心幼儿园期间的事。这个可是芳芳上小学之后的第一个家长会,这次就先让爸爸去,怎么样?”
爸爸一边说,一边看我和妈妈,看我们的反应。
我是觉得没什么关系。对于我来说,爸爸去还是妈妈去,都一样。反正有人去就行。我也很确定,家长会上一定会有人坐在我的位子上,我的位子不会出现空缺。
“哎呀,整个小学期间总共能开十二次家长会呢,爸爸这次就先去,下次可以妈妈去,也可以还是爸爸去,好不好嘛?爸爸先去,爸爸先去,爸爸也想参与你的成长呀!”爸爸急忙补充。
妈妈听了之后,好像没什么反对的意思,也可能觉得爸爸说的话没错,略一思索后,问我:“你要爸爸去吗?”
我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我才刚上小学一年级,这个年纪的我内心单纯得很,无论生活里还是学校里的事,爸爸妈妈都会常伴左右。
“让爸爸去,这次爸爸先去,啊,芳芳?”爸爸像是商量又像催促。
爸爸看着我的眼睛,我也看着爸爸的眼睛,乖乖点了点头。
妈妈又继续夹菜,这回把菜夹进我的碗里,“那就爸爸去开你的家长会咯。”妈妈说。
好像就这么定了。这次的家长会,去的是爸爸。
星期五下午很快就到来。家长会就在这个下午开。我和同学们还待在教室里的时候,就看到已经有同学的家长来了,在教室外面张望、徘徊。
不一会儿,越来越多的家长到了。但因为老师还没让我们出去,我们便依旧待在教室里,家长们依旧等在外面。教室外的家长将双手背在身后,向教室里张望看自己的孩子当下的表现。
没让家长们等太久,老师便说让我们先到外面去。同学们马上就站了起来,到教室外面接自己的家长,领着家长坐到自己的位子。
我也不例外。家长中有我的爸爸。这次的家长会果然是爸爸来的。
爸爸在我的座位上坐下,问了我几句学校里的事。问完,我也离开了教室。
现在家长们在教室里开家长会,我们则在外面自由活动玩耍,想去哪里去哪里,想怎么玩怎么玩,只要不出校园。这对我们来说,无疑是畅快欢乐的。
平时的自由活动时间,都没有今天的那么长。因为家长会,我们便有了好多好多时间玩耍,要多开心有多开心。想在操场上狂奔就在操场上狂奔,想在假山上坐着就在假山上坐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我和同学们都玩得非常痛快,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家长会也不知道要开多久,不知道家长们什么时候出来,只知道结束之前都是自由疯玩的时光。大家都太尽兴,太开心。
也不知道家长会开了多少节课的时间,才终于看到三三两两的家长走了出来。继这三三两两之后,是越来越多家长的出现。不仅有我们班同学的家长,其他班同学的家长也从教室里出来了。
很多看到自己家长的同学都飞奔到家长身边。家长一把揽过自家孩子,说着话就出了学校。有的家长看到孩子玩得满头大汗,直接用手帮擦,又对自家孩子说着些什么,叮嘱些什么。
那些找到家长的同学跟着家长一起离开校园。因为有家长在身边,很多同学的书包都是家长帮背着的。家长里除了爸爸妈妈辈的,也有爷爷奶奶辈的。
那一大群家长里,我没有看见自己的爸爸。等了好一会儿,看到有好多同学都跟着家长走了,还是没看见爸爸,我开始着急了。
我决定回教室。
教室外面有几个家长聚在一起彼此讨论着自家孩子的事。一个家长说:“我儿子啊,写一个字都写错好多遍,写错就涂掉,写错又涂掉,一直涂一直涂,作业纸全部黑完。”这位家长提了自己儿子的名字,我认识这个同学。
教室里则有三五个家长围在讲台那儿。讲台上站着的正是班主任流老师,围着的家长都在询问流老师自家孩子在学校的情况与表现,流老师都一一回答到了。家长们与流老师一直交流个不停,说的都是家长们都想知道都感兴趣的,兴致自然高涨。
围着的家长里,其中一个正是我爸。流老师和围在旁边的家长都是女性,只有我爸一个男性。但我爸就跟那些女性一样在兴致勃勃跟刘老师讨论,询问着有关我的事。
流老师除了回答其他家长的问题,同样也回答了我爸的问题。我站在一边,听流老师对我爸说了什么。
流老师先是说了一下我好的方面的表现,又说了一下我做得不好的地方。但后面又说了一些表扬我的话把不好的那部分评价抵消掉了。总的来说对我的评价还是挺正面的,期间又向我爸多夸了我几句。
我爸乐得合不拢嘴。
原来我爸一直长时间待在教室,难怪一直没见他出来。我还以为爸爸把我忘在学校自己先回家了呢。
只是大人长时间聊天讨论不散场,我一个孩子能有什么办法,能做的只有巴巴等着结束。
但他们好像一点结束的意思都没有,一直在说一直在说。还留在这里的家长里,就只有我爸一个男性。
看着外面的光线开始变暗了,一直乖乖等着的我终于过去拉拉爸爸的手:“爸爸,我们回去吧。”
爸爸只是迅速看了我一眼,淡淡敷衍道:“不急。”之后继续热烈地跟她们说话。准确地说,是基本在跟流老师说话。流老师也在不知疲倦地回应。
又过了很久,围在旁边的家长很多都离去了,只剩爸爸和另一个女性家长还在流老师跟前。很快,连最后那位女性家长也带着自己的孩子,也是我的同班同学走了,讲台上只剩下爸爸和流老师。
他们两人还想继续热烈讨论,但还没说上几句,爸爸就接到了电话。是妈妈打过来的。
我听到爸爸手机里妈妈的声音:“怎么那么久还没回来?我看到好多家长都到家吃饭了,你现在在哪里?芳芳呢?”
妈妈向爸爸询问起了我。
爸爸说:“我还在学校跟老师了解芳芳的情况,我不是关心我们的女儿嘛,”爸爸看向我,继续道:“芳芳在旁边,马上,马上回去了!”
而后爸爸挂了电话。
爸爸笑容满面又和流老师说了几句,流老师也热情笑着面对爸爸。离开教室的时候,爸爸一步三回头看着流老师,依依不舍的模样。
“芳芳的表现还是挺棒的,你们真的太会教育孩子了,爸爸这么厉害,芳芳以后肯定也能成大器!”流老师看着爸爸,说些夸奖的话,笑得春花灿烂。
爸爸听到流老师的夸赞,飘得差点绊倒,像是客气像是推辞:“哪里哪里,流老师谬赞了,还得多亏流老师会带班,才连带把芳芳教得好!我和她妈没什么功劳!”他眼睛笑眯成一条缝。
就连要走,都要好一阵客套,又耽误了不少时间。
我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早就想回家吃妈妈做的饭了。我催促:“爸爸快走吧,妈妈还在家等我们呢!”
爸爸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干脆直接忽略,依旧继续跟流老师用语言交流着。我又道:“爸爸,什么时候能走?我肚子好饿。”
爸爸终于看我,脸色瞬间变了,不耐烦地朝我扇扇手,好像在说不要烦我。他说:“吵什么吵,一点礼貌都没有!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我只好闭嘴,低下头。耳边依旧是爸爸和流老师热烈交谈的声音。
教室里就只剩流老师、爸爸和我。其他家长和同学都走光了,隔壁班也静悄悄,整个校园显得空荡荡,就只剩我们三个人般。
又有电话给爸爸打来。电话铃声响了好一阵,爸爸才慢悠悠地接听。
电话一接通,便听到妈妈的声音:“你和芳芳走到哪里了?怎么那么久还没到家?”
“知道了知道了,准备到家了。刚才遇到公司的人停下来谈了点工作上的事。”
我看着爸爸的脸,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撒谎。我们明明一直跟班主任流老师待在一起,依旧还在学校,并没有准备到家。
“那流老师,我们就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不好意思啊耽误你了。”爸爸一朝流老师看去,马上换上一副笑脸。
流老师听闻爸爸这么说,立刻捂嘴笑道:“哪里哪里,芳芳爸爸客气了。那,下次见咯!”语气轻快。
爸爸和流老师终于说完,我也终于能够回家。
只是不明白,接触爸爸妈妈的时间明明远超流老师,管我日常生活最多的也是妈妈,为什么爸爸要说他和妈妈没什么功劳,要把功劳归到流老师身上?
周末的时候,我在家里,看到爸爸回到家就直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抱着手机,手指好像在屏幕上打字。一边打,一边不自觉露出笑容,傻傻的样子。
我从未见过爸爸这副样子,走了过去,站在沙发后面看爸爸在看什么。
爸爸的手机屏幕上好像是聊天界面。对话右边是他的头像,左边的头像很熟悉,好像是流老师的头像。之前去办公室看到流老师办公桌上的电脑就是这个头像。
“爸爸。”我试着叫。
爸爸没有回应,我又叫了一遍,爸爸好像才反应过来,说话都不利索了:“啊……啊?什、什么?”
“你加流老师了吗?”我问。
“是啊,爸爸要跟你的班主任了解你在学校的情况嘛。”爸爸说。
我指着爸爸发的表情包:“爸爸,你为什么要给流老师发一个小女孩嘟嘴蹦出爱心的表情包呀?想,你,啦?”我念出表情包上面写的文字,“这个小女孩是谁?”
“这个小女孩……是个妹妹。”爸爸说了句废话,继续在屏幕上打字,眼睛与注意力全在手机上。
爸爸发现我还在看他的手机,表情秒变严肃:“芳芳,你别看了,作业做完了吗?爸爸要检查。”
“做完了。”我说。
“哦,爸爸晚点检查你的作业,你去玩你的。”爸爸催我走。
我有种感觉,今天的爸爸跟往常比有些微妙的不一样。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也没有想太久。
过了几天,流老师把我叫去办公室,摆出我的作业,指着我的作业问:“张芳芳,你这两题怎么没写,怎么那么粗心?”
我看着流老师指的地方,瞬间觉得冤枉又奇怪,因为我记得很清楚,那两道题我是写过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空了,没了我的字迹。
“老师,这两道题我写了。”我看着流老师的眼睛说。
流老师深吸一口气,而后无声地呼出,说:“芳芳,粗心漏题下次注意点就好,但说谎就不对咯!”
“我没有说谎。”我委屈无比。
流老师拿起手机,说:“不行,我要给你爸爸打个电话,叫他过来一趟。”
我心里一惊,叫家长?在我的认知里,只有非常顽劣的坏孩子才要被叫家长,没想到我也被叫家长了!我的心跟擂鼓一样咚咚咚跳个不停。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电话另一头应该就是爸爸了。
我听到流老师说:“喂,是张芳芳爸爸吗,张芳芳这次作业有两道题漏写,还说谎,情况比较严重,需要您过来一趟谈谈。”
我猜爸爸问我在不在旁边,流老师说:“哎,在,芳芳在旁边。”
接下来不知道电话另一头的爸爸说了什么,流老师只是不断说:“嗯,好,好,我知道,好,嗯,好。”最后说了句:“嗯,再见。”结束了通话。
电话挂掉之后,流老师淡淡把作业递给我,让我回去把那两道题补上。
我拿着作业离开了办公室。走出办公室之后,我的眼泪一下就涌了上来,不知道脚下的路是怎么走的。不明白为什么流老师就是不相信我的话,我真的没说谎。
我拿起空的那两道题看,看到了淡淡的铅笔印,这铅笔印正是我的笔迹,不知道被谁擦掉了,难道是哪个同学的恶作剧吗?
爸爸赶到学校的时候,我看见了,看见他径直往流老师所在的办公室走去。
接着,流老师从办公室里出来,一蹦一跳,直接挽起爸爸的手。他们两人有说有笑,不知道在聊什么,只是非常开心的样子。
我悄悄走得更近,不敢被他们发现。听见流老师没有叫他芳芳爸爸或者张芳芳爸爸,而是装萌卖嗲地喊张经理。爸爸在公司的职位正是经理。
我有种难以言表的感觉,隐隐约约觉得这是否是个秘密。总之是不敢让他们发现我在附近的。
只是我在这里期间,从头到尾都没听到流老师跟爸爸说过有关我作业的事。
不知道等回去之后爸爸会不会因为作业的事批评我,不知道爸爸会不会告诉妈妈作业这件事。
好像都没有。之后好一段时间都没有。随着时间过去,我渐渐松了口气。
某天晚上,我已经睡了,但是突然被爸爸的声音吵醒。我静静躺在床上听了一会儿,大致明白了声音的缘由:妈妈下晚班回到家,看到流老师和爸爸睡在一张床上。
流老师?我的班主任?听外面的声音,好像真的是流老师的声音。
声音的最后,随着一声关门声,忽然万籁俱寂。
第二天起床,我没有看到妈妈,只看到头发凌乱如鸡窝的爸爸。他大张着嘴,狠狠伸了个懒腰。
我问爸爸妈妈去哪了,爸爸好像不愿说,只是叫我快吃东西去学校。
中午回到家,也没见到妈妈。晚上回到家,还是没见到妈妈。
就在这天,流老师住进了我们家。我不知道妈妈去哪了。
我问了妈妈的去向。爸爸无所谓地说妈妈离家出走了。
这个家原本住着三个人,爸爸妈妈还有我。现在这个家依旧住着三个人,只不过从妈妈变成了流老师。
有一次我到客厅喝水,隔着房门听到流老师着急又娇嗔的声音:“你到底什么时候娶我?必须在我二十五岁前就要结婚,我可不想做满脸皱纹的新娘。”
我不知道流老师家是什么基因,二十五岁就能满脸皱纹。
我也不知道流老师为什么那么着急要跟爸爸结婚,可能是因为我爸月薪五位数,她月薪是四位数,我爸月薪比她多一位数。
爸爸用宠溺的语气安慰:“宝贝不要急嘛,我一定会跟你结婚的,我最爱的人就是你!好不好?好不好嘛?我非你不娶!”
后来爸爸好像真的跟流老师结婚了。流老师顺理成章成了这个家的女主人。
爸爸说,以后作业有不懂的就问流老师。我有点犹豫,但最后还是听话地点头。
有一次晚上写作业,流老师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慢悠悠踱到我旁边。有人在旁边盯我做作业,我总是不自在。
果然,流老师指着一处地方出声了:“是这样写的吗?老师上课是这样讲的吗?这篇课文的主人公叫燕子,你先写一个燕字看看。”
我听流老师的话,在草稿纸上准备写。但因为太过紧张,差点就写不出来。我胆战心惊地攥着笔,笔尖悬空在纸张上方小幅度来回移动,争分夺秒思考。
写不出来就完了,我真害怕流老师会打我。因为流老师平时在班里基本每天都会用书、用手扇同学的头,泄愤般使劲地扇,并揪同学耳朵。有个同学的耳朵被她揪出了血。稍微有一点点不合她意,她便会下死劲扇人,边扇边骂。
听别人说,她之前教过一届一年级学生,后来因为打学生被人告,不让继续教那个班。如今她教的上一个班的学生已经读到二年级,她又重新从一年级开始教,教的正是我们班。
现在流老师就站在我身边,让我写燕子的燕。就在我以为真的写不出来时,忽然灵光一现,写了出来。
流老师盯着我一笔一笔地写,紧接着狠狠扇过来,扇了我的头三下,发出啪啪啪的声音,又卷起一本书,撒气一样地打我头。她说:“燕字笔顺是这样的吗?不、要、倒、笔、啊!”
后面那五个字,每说一个字,她就打一次。最后说“啊”字的时候,她把书狠狠砸我头上。
我的脑袋瞬间有一种血管爆裂的感觉。
那本书掉到了地上,皱了,也烂了几页纸。
流老师在班里就是这么扇同学,在家也是这么扇我。
也许,后面的日子,不仅是在学校被流老师这么对待,在家也要被流老师这么对待了。
但流老师有时候会给我们吃东西。吃的是枣片。那时候流老师会拿着一包枣片在班里发,每个同学一片。
枣片脆甜,非常好吃,但每人只有一片,每次都舍不得一口吃完,每次都是小口小口咬,慢慢品尝。
我们年级除了流老师,别的班好像没有班主任给班里的学生吃过东西。流老师平时特别爱打我们。俗话说,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流老师是给一片枣。
流老师大概给我们吃了六七次枣片,我们也尝到了六七次枣片的脆甜。
最后一次吃枣片那天,流老师送了一整包枣片给她偏爱的班长。后来班长说吃腻了,流老师就再也没给我们带过枣片。
班长是个块头挺大的男孩子,基本没见过流老师打他。
从那时起,我们再也没吃过枣片。
但是枣片的味道,久久在我心里挥之不去。才尝到一点点枣片的香甜就再也吃不到了。
从妈妈离开家那一刻起,我再也没跟任何人表达过我的想法与愿望。爸爸不会共情,流老师不会去管,只是这么在一个有着爸爸和流老师的家中生活着。
妈妈走了以后,我开始学很多东西。找衣服,穿搭,梳头,自己整理被子,甚至是做饭。刚开始自己梳头的时候梳得乱七八糟,但渐渐就好了。
也是妈妈走了之后,再没有人给我买过新衣服,一直穿之前的。就有过一次,流老师兴致勃勃逛购物软件看衣服的时候,爸爸也在旁边看,提了一句说我的衣服好像小了,也给我买些。流老师才不情愿地同意,把手机给爸爸,让爸爸帮我挑。
衣服到了之后,我发现是男孩子版的。可我是女孩子。我想,或许是爸爸不太会买衣服。穿上这些衣服再把头发剪了,从后面看就完全像个男孩子。
流老师几乎每天都会打我,就跟扇同学的头一样扇我的头。我绝对比同学挨打得多,因为我在学校被流老师打了之后,回家还要继续被流老师打。
一个爸爸在家的日子,流老师躺在他身上,缠着要他煮面给自己吃。爸爸说,点外卖也一样,何必那么麻烦。流老师撒娇说,经理亲手做的面味道不一样,外面哪里买得到这个味道。
爸爸听了很受用,无比满足,屁颠屁颠去煮面。
面煮好之后,爸爸把面端了过来,准备亲自喂流老师吃。
流老师看到那盆面,立刻抗拒地扭捏娇骂:“我不要搪瓷碗装,跟痰盂似的!”
“不要搪瓷碗?好好好,我给你换个漂亮的碗装。”爸爸马上答应,生怕流老师不高兴。
“不要!不要!搪瓷碗都碰过这碗面了,已经脏了,你再重新给我煮一碗,这碗我不要,跟猪食似的!”流老师皱眉嘟嘴闹脾气。
流老师还算是个美女,胜在年轻。爸爸很在乎流老师的感受,马上答应下来。他说:“那这碗面怎么办?芳芳你吃不吃?”
他终于注意到了我。
已经过了饭点,我还什么也没吃,早已饥肠辘辘,马上就说吃。于是,这碗搪瓷碗装的面就给我吃了。
好久都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面。
我吃面的时候,爸爸在煮面,流老师看着我吃。她看我的眼神,忽然让我吃得不自在起来。
爸爸真的用了个高颜值的碗装面给流老师吃。他一口一口地喂流老师,喂完之后,他出门买东西。
流老师拿茶几上的零食吃。是真空包装的鹌鹑蛋。她撕开包装,嘀咕了一句:“这鹌鹑蛋怎么全是勒痕?一点都不圆。”
流老师把我叫到她跟前,我战战兢兢地过去,她问我:“这鹌鹑蛋怎么被勒出那么多痕迹?”
鹌鹑蛋是真空包装,真空包装的东西当然会被挤变形一些。我说:“因为它被压缩了。”我只会这么形容。
流老师抬起手,啪地用力扇我的头。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打我。顿了一下,流老师又扇了我两下,什么也没说。
我的脑袋瞬间有一种山崩地裂的感觉。
我猜流老师这一次打我,不单单是觉得鹌鹑蛋有勒痕,还因为我吃了她不要的面、我吃面的时候她还在等面吃。
日子一天天过着。又一次迎来家长会。但这次的家长会,我的位子是空着的,不知道什么原因爸爸没有来,也许是因为工作。妈妈也没有出现,可能是不想看见流老师,不想看见流老师朝她投来那洋洋得意的胜利者目光。原本我们家,是流老师抢走了爸爸。
或者那只是属于两个人两情相愿的事。
我以为爸爸永远会无条件包容、宠溺流老师,但没想到他们也有闹矛盾的一面。
那天不知道他们在为什么开始吵嘴。毕竟我只是个小学低年级孩子,大人之间的事很多时候听不懂。但感觉,他们吵的东西应该跟我没关系。
听到了有关房子、车子之类的名词。听到爸爸对流老师说:“你怎么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听到流老师对爸爸说:“以前都没发现你占我便宜,现在你怎么那么爱占我便宜?”
也只是吵嘴,不属于爆发激烈争吵的程度。这是属于大人之间的事,与小孩子无关。
但是趁爸爸不在的时候,流老师暴力地将我拖至客厅。她又开始狠狠扇我,然后揪我耳朵。我的耳朵长年被揪同一只,导致我两边耳朵大小不一,一边耳朵正常,一边耳朵肿大。她还不解气,拿起拖鞋狠狠扇我的头,一下又一下,扇得拖鞋从她手中飞出。
她又找来一根针,把我压在地上,用针扎我的手。我大哭,她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我感觉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流老师单纯地把对爸爸的气撒在我身上,因为我跟爸爸有血缘关系。她打不过爸爸,也不敢打爸爸,但能对付我。
流老师还会因为别的理由打我。某一次她又扇我,她说:“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因为我大便的时候想到了你,忽然拉不出来了。你害我便秘。”
我以为这样的生活至少要持续到小学毕业。至于更远的以后,就是未知了。
但当我上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妈妈回来了。她说,是来把我接走的。
原来妈妈并没有把我丢掉。她想带我走,我很愿意跟她走,谁也拦不了。流老师不会强留,爸爸的态度未知。
妈妈在外打拼了两年,才终于来接我。她给我办了转学。我不用再跟爸爸以及流老师生活在一起。
妈妈问我想吃什么。我迅速想了想,想起了枣片的香甜,这是唯一心心念念却一直吃不到的东西,便对妈妈说想吃枣片。
妈妈马上给我买了一大堆枣片。吃得我想吐,吃得我再也不想吃枣片。
我才知道,原来枣片吃腻是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