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青和归庭客又回到了月听窗附近,两人本想着向邻里街坊打听些旧事,结果大老远的,曲江青就用胳膊肘捣了捣归庭客:“诶,你看,月听窗要开门做生意了?”
归庭客正寻思买点吃食垫垫肚子呢,经他这么一喊,注意力便被吸引了过去,只见月听窗的铺门确实打开了,但……箫人玉从里面走出来后又反手关上了。
他这是要出门?
曲江青纳闷儿的问归庭客:“你不是说自从香行处那桩案子发生到现在,箫人玉白日里极少出门么?”
“守在外头的兄弟确实是这么回禀的,”归庭客也不知箫人玉要去哪儿:“兴许是在家里待的太无聊,要出去逛逛?”
曲江青却起了一丝疑心,拽着归庭客:“走,跟上去看看。”
箫人玉一个读书人,身上没半点儿武艺,因此没发觉自己后面跟了两个人,他专挑隐蔽的小路走,七绕八绕的,最后停在了香行处的后门。
曲江青和归庭客远远的跟着,见他是要来这儿,心中的疑窦更深了,归庭客“啧”了一声:“怪了,来就来呗,怎么鬼鬼祟祟的从后门进?”
曲江青冷哼一声:“自然是有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不然谁……”
他正说着呢,箫人玉那边抬手敲了敲门,不多时便迎出来一位女子,曲江青眯了眯眼睛:“那人是谁,你认不认得?”
归庭客自然认得:“是……解轻舟。”
“什么?”曲江青听他二人讲过案件始末,虽然未曾见过牵涉其中之人,但这名字他却知晓:“就是案发当日在香行处二楼,箫人玉救下的那个险些被金照古轻薄的姑娘?”
归庭客脸色不太好看:“……是。”
两人悄无声息的走近了几步,想探探他二人说些什么,只听解轻舟似是微愕的问箫人玉:“你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箫人玉沉声道:“褚掌柜呢?让我见她,我有事同她说。”
解轻舟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注意这边之后,就将箫人玉领进了门内。
曲江青见状不假思索的说:“走,翻墙进去。”
他二人遂一前一后潜入到香行处之内,远远地跟着前面两人的身影,只见解轻舟带着箫人玉进到了一间房内,他们轻手轻脚的跟过去,刚走近,房门忽然又打开了,二人见状当机立断,下意识推门进了隔壁的房间,就在他们刚将门掩上的同时,那边解轻舟正好走了出来,可她哪儿也没去,就守在门边。
曲江青和归庭客关上门后,立即走到墙边偷听,隔壁的声音虽然小,但还是能听个大概。
箫人玉的语气有点儿急:“三年前你看中了我家铺子的事,都有谁知道?”
褚横霜没料到他是来问这个的:“怎么了?我楼中有几个伙计知道,至于外头有没有,我就不清楚了。”
箫人玉烦躁的说:“京中的大理寺左少卿刚抵达兴平县,结果不知从哪儿就打听出了这桩旧事,现在他们已经开始怀疑你了。”
“什么?”褚横霜一听就怒上心头,她在屋内踱步几圈,随后冲着箫人玉发火:“当初是你求着我做这件事,现在反倒惹得官府怀疑到我身上来了,要不我干脆跑到衙门去,将一切真相都告诉那个巡案御史算了!”
“不可!”箫人玉冷飕飕的瞪了她一眼:“我答应过,事成之后会将月听窗给你,你要是还惦记着我家的铺子,就不要轻举妄动。”
褚横霜却不禁质疑起来:“那你和时姑娘的法子到底有没有用啊!最后可别把我们几个抓进牢里去!”
箫人玉浑身散发着一股阴沉,他面对云海尘的时候不这样,只有在自己熟悉的人面前,才会如此毫不遮掩:“快了,就快了,再等等。”他抬眸看着褚横霜,寒凛凛的说:“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你别这样看我!”褚横霜不喜这种眼神,怒道:“在你姐姐的这件事上,我心中确实有愧,但你让我说的我都对那御史说了,一切都是按照你的吩咐在做,若是出了岔子,也只怪你和时酿春筹谋不当,怨不到我们身上来!”
箫人玉意识到自己态度过分了些,便收敛了几分:“对不住,我……”
“唉,算了算了。”褚横霜明白箫人玉为何时不时的就露出一点儿戾气,因此没有过分苛责:“虽然不知道三年前的那桩小事是谁泄露给官府的,但绝对不是我楼里的人,我早早的就吩咐过他们,不该说的别多说,只恐误了你的事,却没想到还是节外生枝了。”
箫人玉又森寒起来:“怪不得别人,只能怪我自己百密一疏,没料到他们查的这么细致,真是小瞧了大理寺的人。”
褚横霜忧心的问:“那怎么办,照这样下去,他们最后会不会怀疑到你身上?”
箫人玉却如同豁出去了似的:“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在乎这个?”
“那就算你不在乎自己,也不想想时姑娘么!”褚横霜险些就要脱口而出:“毕竟她与你……”
后半句话还未说出口,便被箫人玉阴鸷的眼神堵回去了,褚横霜噎声,下一刻就听得箫人玉阴森森的笑了笑:“褚掌柜放心,相比起我来说,她疯的更厉害。”
两人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但归庭客已经没心思再去听了,他气急之下当即就要走到隔壁去拿下箫人玉和褚横霜,却被曲江青一把拦住了:“等等!别冲动!”
“冲动?我分明是要去缉拿嫌犯!”归庭客暗恨自己识人不清,压着火气道:“亏得我还一口一个小玉的喊他,可他就是这么骗我和云海尘的!”
曲江青怕他真的冲出去,便一直拽着对方不松手:“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方才褚横霜和箫人玉的话,虽然咱们听了个七七八八,但是并没有证据,就算你去拿人,他们到了公堂上,也一定会狡赖到底,若是不能定罪,反而会打草惊蛇!”
明明通过他二人之间的密谈,就能将案件始末推断个大概,却偏偏不能轻举妄动,归庭客恨自己无能为力,又恨云海尘被小人蒙骗:“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先回去,此事一定要告诉海尘,剩下的咱们再商议!”
正巧曲江青说完之后,门外传来声响,像是香行处的伙计领着食客往这边走来了:“客官,您这边儿请。”听动静像是要进来他们所在的这个房间,事不宜迟,二人抓紧推开窗户翻出去,随后避开楼内之人,一步不停的离开了香行处。
路上,归庭客问曲江青:“咱们现在去哪儿,回衙门等云海尘么?”
“不,”曲江青摇了摇头,一边思索一边说:“方才褚横霜的话你也听见了,与咱们之前所料的差不多,时酿春跟箫家的关系确实不一般,但具体她和箫人玉到底有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咱们还得再去打听。”
“去哪儿打听?”归庭客查案没什么头绪,只能听曲江青的:“去时府问话么?”
“想什么呢,从现在开始,箫人玉、时酿春、褚横霜、兰玉秋、解轻舟的话,一句也不能信,她们五个分明就是一伙儿的!因此就算是去时府也问不出什么。”
“那跟谁打听去?”
曲江青想到一个人:“你和云海尘去过章夫子的猪肉铺子,对不对?”
归庭客点头:“是。”
曲江青面色沉沉:“带路,我去会一会他。”
归庭客将曲江青带到了章夫子家的铺子附近,给他指明了方向之后,曲江青道:“你就别过去了,现在还不清楚章夫子是不是也有秘密瞒着咱们,他知道你是官府的人,未必肯说实话。”毕竟曲江青刚到这儿,没几个人认得他,因此要套起话来也容易些。
归庭客明白他的用意:“好,那我找地方等着你。”
于是曲江青独自走近,佯装买肉的客人,问章夫子:“店家,给我挑一块儿肉。”
“好嘞?您是准备怎么吃?”
“家中妻子想吃东坡肉了,买一块儿回去试着做一做。”
“那得肥瘦相间的才好,”章夫子乐呵呵的给他指了一块儿:“您看这块儿怎么样?”
“嗐,我也不懂,有劳你给我包起来。”曲江青闲话似的问道:“做这东坡肉还需要什么?麻烦你同我说说,我一道去买来。”
“就是清酒和几样大料,”章夫子瞧着曲江青穿戴不俗,便笑言:“一瞧您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家中厨房少不了这些东西的。”
“那倒也是,”曲江青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说起这东坡肉啊,还好是香行处做的最好吃,实在不行我去香行处买一份儿,回去告诉家里人这是我做的得了。”
章夫子正用纸包着肉呢,闻言笑了起来:“您的手艺尊夫人想来知晓,这样骗她就不怕她尝出来?”
“那就……再买点儿胭脂水粉什么的哄哄她呗,”曲江青又问:“除了月听窗之外,这附近哪有卖胭脂水粉的铺子?我可不想去那儿买。”
章夫子将包好的猪肉递给曲江青,反问:“我也不太清楚,但客官为何不愿意去月听窗?”
曲江青装出一副惊讶模样:“你没听说么?前阵子在香行处发生的那桩案子,险些被……”曲江青说不出口似的压低了声音:“……被欺辱的,不就是月听窗的掌柜么,他好像到现在都不曾开门做生意,我去了也买不到啊。唉……”说到这儿,曲江青故意慨叹:“好好的一个男子,却遭遇了这种事,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姑娘愿意以身相许了。”
章夫子却道:“这又不是他的错,为何没有姑娘愿意嫁他?”
“那……那毕竟有这桩丑事么……”曲江青图穷匕见,暗含深意的说:“如果他之前就有心上人,想来出了这档子事,两家也无法谈婚论嫁了。”
“那可未必,”章夫子不知曲江青别有用心,只是单纯的说:“若对方真心喜欢箫掌柜,心里就不会介怀。”
曲江青眼底闪过一丝深色,不动声色的问:“怎么?还真有人喜欢他那种小白脸儿啊?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嫁过去也是吃苦受累,何必呢。”
章夫子刚要乐呵呵的再开口说什么,恰逢他的妻子卢紫烟从屋里走了出来,面色冷峻的对章夫子道:“后院还有两头猪没杀,我在这儿守着,你去吧。”
章夫子很听卢紫烟的话,擦了擦手就进屋去了,卢紫烟走上前,不客气的对曲江青道:“客官还要买什么?”
曲江青微微眯了眯眼睛,在心中暗忖:这卢紫烟倒是不简单,比章夫子警觉多了。他和气的一笑,掂了掂手中的肉,说:“噢,没什么了,多谢方才那位大哥。”
卢紫烟没应声,似乎天生就是一副冷脸的样子,曲江青也不见怪,手里拿着那块肉,吊儿郎当的就转身离开了。
他刚转过一条街,归庭客就迎上前:“怎么样,问出什么了么?”
曲江青笑的神秘莫测:“并未问出什么有用的,但也不枉此行,走,回衙门炖肉吃。”
归庭客一脸的莫名其妙,但曲江青却勾上他的肩膀,说说笑笑的就走回去了。
曲江青并不会做饭,因此那块肉买回来之后,是归庭客下厨炖煮上的,他两人离开衙门的时间不算短,如今午饭的时间早已过去,两人饿的前胸贴后背,刚把饭端上桌的时候,恰好云海尘也从金府回来了。
见他二人才动筷,云海尘问了句:“你俩怎么才吃饭?”
曲江青嚼着米饭,问他:“刚刚出去了一趟,你呢,在金府怎么样?”
云海尘摇头:“金府的饭我吃不惯。”
曲江青白了他一眼:“谁问你金府的饭好不好吃了!问你去这一趟发现了什么!”
云海尘蹙着眉头,心里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金府……很古怪。”
归庭客扒饭的筷子一顿,从碗里抬起头,含混不清的问他:“哪里古怪了?”
“就是……”云海尘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就是感觉他们……不像一家人。”
归庭客和曲江青眼中浮现出一丝疑惑,前者问道:“什么意思?谁和谁不像一家人?”
云海尘便将今日去金府的经过说给他二人听。
自金照古□□箫人玉未果一案审结之后,云海尘就再未见过金氏祖孙二人,因此当他今日带着人前去“拜访”的时候,金永瑞和金照古都惊诧不已,尤其是金照古,还以为云海尘此次前来又是为了将自己带到衙门去的。
但金永瑞毕竟比他稳重,衙门那边若有什么风吹草动,燕鸿云不可能不来报,因此他不惧来人,吩咐府中下人将云海尘领到正堂,还特意让人等了一会儿,自己才带着金照古前去迎候。
“呦,这不是御史大人么,失迎失迎。”金永瑞嘴上说着失迎,脸上却不见丁点儿歉意:“不知云大人今日来访寒舍所为何事啊?”
云海尘懒得与他虚与委蛇,开口就道:“贵府的铛头准备午膳了么?”
金永瑞一愣,摸不清他耍的什么心思:“怎么,云大人今日来,就是为了在我这儿吃顿饭?”
“是啊,”云海尘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上菜吧,饿了。”
金永瑞和金照古面面相觑,少倾后,金照古先按捺不住了,露出卑劣的嘴脸:“云海尘!你又想耍什么花招!当日在香行处的案子已经审结了,我不去找箫人玉的麻烦已经是大发慈悲,怎么,你又想来滋事不成!”
“说的这叫什么话,”云海尘哄狗似的:“本官真是来吃饭的,赶紧的吧别耽误了,噢对了,叫上府中中馈一起。”金照古听了这话气急败坏,刚要开口大骂,云海尘却兀自起身,完全没有客人的拘谨,反而问了句:“在哪儿净手?”
“你……”金照古看不惯他这副把这儿当自己家的模样,本想出言不逊,却被金永瑞抬了抬手阻止了:“云大人,你要来老夫府上吃饭,老夫定然盛情招待,但府上女眷就不必露面了吧,毕竟男女有别,怎能和外男一起……”
“没事儿,”云海尘却执意要金照古的妻妾一起出来作陪:“《昭律》上并无规定男女不能在一张桌上用饭,不过金老若是实在顾及世俗眼光的话,可以把本官当成女的,本官并不介怀。”云海尘贱起来,逮着谁就恶心谁,说到这儿还贱嗖嗖的对金永瑞一眨眼:“快些,别让本官等急了。”说罢就转身出去找地方净手了。
金照古气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外祖父,他……他怎么能如此……如此……”云海尘方才那个挤眉弄眼的动作,实在像极了风流纨绔调戏花甲老汉,但调戏二字金照古不敢说,因此支吾了半晌,最后只骂出个“胆大妄为”。
“急什么。”金照古沉不住气,两三句话就能把他刺激的怒目圆睁,但金永瑞却不在乎这些,云海尘说他今日来就是为了吃顿饭的,金永瑞绝不可能信这鬼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要到看看,这位巡案御史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咱们金家又不缺他这一口吃的,既然来了,那我就让他知道,我金家的筷子,可没那么好拿!”
“那……难不成真的要把颜氏和闻氏喊出来?”
“这是在自家府上,他云海尘不敢怎么样,”金永瑞瞥了金照古一眼:“你去房中嘱咐她二人,不该说的别多嘴,让她二人知道轻重。”
“好,孙儿知道了。”金照古点点头,立即就往内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