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营出来,赵寻英难得沉默,许久却问道:“你觉得陆老将军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
军营万余人,那些名单上的兵也都是无名小卒,若说身为将领的陆何铭不在意也是情有可原的,可今日亲眼见到陆老将军侃侃而谈,宋澜也有些怀疑这位在此掌军权十余年的老将军会察觉不出其中的异常。
“无凭无据,谁又能断定呢?”
赵寻英看得出,这位老将军对朝廷失望了,言语中的抱怨,十数年的蹉跎,早已不是自己在京都中见到的一腔热血,势要报国杀敌的将军了。
“是啊,至少他对手下的将士还是很好的。”
今日晌午,陆老将军留他们一同用饭,饭菜送到营帐时,就连在军中待了许久的宋澜都惊讶了,这样的伙食只称得上是果腹。
回到府衙,宋澜将从军中拿回的册录和手上的名单一一对应,发现其大多人果然是在方铮任上时生了变故,离开了军中,而且,看军中记事,也是自从方铮上任以来,大同便灾祸不断,山匪作乱更是接二连三。
“你看,大同周遭山匪人数仅百人,却每次都能折损十余名训练有素的将士,连带缴获了不少马匹,咱们如今对比,得知其中多数怕是自愿降服,以便脱离军中,可军中就无人怀疑?”
赵寻英倒有些疑惑,“可派去剿匪的不过几十,对上百人,折损也是正常的吧?”
宋澜摇头,“不正常,山匪多是走投无路的贫苦人占山为王,自立为匪,平日里也只是抢些路过的商贾富人和平民百姓,军中多用弓箭,长枪,战戟等兵器,又有铠甲盾牌防护,两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一般山匪碰上官兵早就逃了,少有拼死一搏的。何况数次派兵都未剿灭,不应多加提防吗?我看军中对此却并不重视。”
两人沉默间,赵承三人从外面逛完回来了,这几日他们三个一直在外,各处酒楼茶楼逛了个遍,赵承进来就同赵寻英告状:“阿姐,你是不知,楚锦这个丫头今日有多荒唐,二十两银子点了壶茶!要不是我们两个以备不测,身上多带了些银子,怕就得让你去赎我们三个了!”
“不是你说的,今日茶楼花销你来付的吗?况且今日晌午的酒菜钱可是我出的!”
“你还有脸说,咱们三个晌午一桌子的菜才多少,都抵不得那一壶茶!你分明就是特意宰我!我不管,今日的茶钱你要出一半!”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哪有事后反悔的道理!”
眼见他们两个又要吵个不停,赵寻英连忙将楚锦拉开了,“今日可有收获?别又是花了银子只知吃喝。”
说起这个,楚锦凑了上来,邀功道:“我给你说,今日我可是收获满满,你们还得谢我点的这茶呢!”
赵寻英好奇道:“如何说?”
“那茶楼掌柜原先见我们三个是生面孔,便兴致缺缺,问也只说今日的厢房满了,只让坐大堂,就连小二都是一脸的不耐烦,可听我点了最贵的茶,便立马换了一副谄媚样子,赶忙将我们迎到厢房中。”
宋澜摇头道:“二十两银子,算来也是平民百姓一年的辛苦钱,他们把你们奉为上宾也是正常的!”
“可不止呢!那厢房与大堂不在一处,绕过一园子,能看见许多个院落,中间植以树木遮挡,成了一独立的小院了,每个院子里还有侍茶的婢女,可谓是红袖添香呢!”赵寻英和宋澜两人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楚锦还在侃侃而谈,“我见其他院子也有紧闭着门的,还想着溜出去看看到底有没有人,可刚踏出屋子,就有人跟了上来要一起,我只能作罢了!不过那茶也没有那么说的那么好嘛!还没有之前你给我喝的那些好呢!我看这茶楼的掌柜就是彻头彻底的奸商,可是不能放过了他,说不定就和那方铮有何干系。”
说到这里,赵寻英还有何搞不清楚的,这二十两银子哪里是卖的茶,分明是寻开心用的,只是怕是茶楼里的小二也没搞明白,其中为何会有楚锦这个姑娘在。
赵寻英看向赵承和夏溪启两人,果真见他们神情有些拘谨,笑了出声,指着楚锦的额头道:“你呀,也算是误闯误撞找对了地方!好了,你今日也没闲着,快些去歇歇吧。”
“那我先去更衣了!”
楚锦走后,赵承和夏溪启见赵寻英一直瞧着他们,尴尬道:“表姐,你一直瞧着我们作甚?”
赵寻英打趣道:“红袖添香的滋味如何?”
夏溪启慌忙起身,就差指着天地发毒咒了,“我可何事都没做啊!”赵承也跟着道:“我也是!我可是清清白白的。”
“当着楚锦的面,你们能作甚?与我说道说道,其中还有何见不得人的?”
眼见赵寻英眼中戏谑尽褪,只剩下怒意,赵承恢复了认真,“趁着楚锦出去,我问了那侍女,原来那里不仅仅有如她一般的女子,还有不少小倌,做的都是皮肉生意。”
自古以来,风月难消,建国之初开国皇帝设官妓,带头荒唐,后来还是当时的首辅下朝后直奔酒楼觞饮逾时,就连皇帝召见都找不到人,更甚者后来直接醉宿在大街之上,被京都百姓看了个全部,朝野之间沦为笑谈,皇帝一怒之下才让人废了官妓,可明面上不准,挡不住私下狎妓,这等风月之所还是层出不穷。
“可查到与方铮有关?”
赵承摇摇头,“我们第一次去,怕问太多被人察觉,想来二十两银子,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拿得出来的吧?”
“既如此,便派人守住前后门,顺便查查背后的东家是谁!”
今日所听所见,都让赵寻英心绪难平,仅仅是大同一府,就生出这么多的见不得人的阴私,更何论国土之大还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怪不得自己的父皇在病榻之前也常常感叹,天底下的君王想要长生不老,其中避不开私欲,可又哪里不是想做出些政绩,青史留名,得后人供奉呢!
直到现在,赵寻英都有几分预感,再查下去怕就收不了手了,现下停住,将此事全部归于方铮一人才是最周全的,只是无辜的平民百姓,就要成了他们倾轧之下白白牺牲的冤魂了。
赵寻英不是个心软的人,可她知晓,事到如今便是自己想要明哲保身,宋澜也会接着把此事查下去的,她担心的是宋澜这个胆大的将朝堂搅个天翻地覆,将原先两派之间的争斗引到他自己的身上。
这几日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赵寻英担心宋澜惹事,宋澜担心赵寻英出事,两人心照不宣的没有吭声,倒是让赵承三个在私下嘀咕道:“我看着怎么觉得这两人是死灰复燃了?”
“他们之前有过一段?”楚锦认真思索点头道,“我看着也有几分,虽然冷面阎王在外人面前还是挺吓人的,可在师姐面前完全是另一副嘴脸,我看他们之间有戏!”
夏溪启哼道:“你们这是想多了!”
正说着宋澜和赵寻英从他们面前经过,三人连忙住嘴,“怎地?可从他们嘴里审出些来?”
宋澜叹气道:“和之前想的不错,那些人也只说是军中艰苦,这才想了主意逃了出来,至于是如何遇上方铮的,他们全都闭口不谈。”
“那方铮呢?他都说了些何话?”
说起这个,宋澜更是无奈,方铮自从被捕之后闭口不谈,只言自己是一府巡抚,宋澜还没权力审问自己,有何话也要等到进京见了陛下再说。要是真将他押到京中,指不定他会如何捏造事实,说不定将自己给摘个一干二净,反而诬陷自己陷害他。
城中几处和方铮私下有来往的酒楼和茶楼都查了个清楚,来往账目也都明了,唯独那个叫时升坊的茶坊背后的东家完全查不到,册子上只登了个名字,细查却发现并无其人,这些时日赵寻英叫官府几次上门查,背后的东家甚至都没有露过脸,就连私下的生意,也是照做不误的。
她不知是背后的东家没有察觉,还是当真有恃无恐,可无论如何,赵寻英等不了,打算亲自出手了。
等赵寻英从屋里出来时,楚锦是惊得嘴都张大了,看着面前的清秀公子,说不出话来。
“阿姐?你为何装扮成这个样子?”赵承围着赵寻英转了一圈,要不是眉目间几分相似,他都险些认不出面前的这个是自己的阿姐了。
赵寻英将手上的扇子合上,啪的一声敲在赵承的头上,哼道:“光凭你们两个,怕是查不出时升坊的蹊跷,我打算自己去瞧瞧。”
“阿姐不会是想这个样子去吧?”
“如何?”赵寻英挑了挑眉,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来,眉目间几分顾盼生姿,手上的扇子轻轻挥着,倒是有几分多情公子的样子。
宋澜从远处走来,就见到几人围在一起,其中一身青衫的年轻公子格外显眼,身后的侍从道:“怎地还有个生人在府衙之中?”
宋澜轻笑一声,“你好好看清楚,那人到底是谁?”
身后的侍从又仔仔细细的看过去,而后不可思议道:“那是长公主?”
宋澜点点头,“是啊,那是仙蕙长公主。”
宋澜走到近前,赵承使坏没让赵寻英出声,“阿姐先不要说话,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认出来你。”
赵寻英挑挑眉,她也想知道,自己时隔十几年在扮男子,宋澜能不能和当初一样,认出自己是谁来。她站在原地,等宋澜走过来后朝他抱拳,还没等赵承问他,宋澜就躬身道:“长公主这般行礼,实在让末将受不得。”
赵承看着宋澜甚至眼都没往赵寻英那边细看,又有赵寻英的衣袖挡着,宋澜如何还能认出来是赵寻英?
赵承问出口,宋澜看着一身男装的赵寻英,摇摇头没有说话,他见过不止一次的赵寻英扮男子,隔着老远就知道那是赵寻英,“长公主这个样子,是要如何?”
赵寻英扇子一挥,果断道:“当然是去时升坊看个究竟了!”
“长公主,时升坊里三教九流都有,不是您这般的人该去的地方!”
赵寻英看着宋澜没有说话,幼年时她曾好奇,也曾扮成男子溜出宫外,去到了京中最大的赌坊,当时为她遮掩的就是面前的宋澜,现今却站在她面前一本正经的同她说,这不是她该去的地方。
“哦?我倒是好奇,何种地方是男子去得,女子却去不得的?我要是非去不可呢!”
宋澜对上她的眼,最终还是败下阵来,“长公主要去,末将只好陪着你了。”
赵寻英挑挑眉,“那就得劳烦将军扮成护卫陪着我一同去了!只是……”赵寻英上下打量道,“将军这通身的气势怎么瞧也不像是护卫,到时候要是露了马脚,岂不是多生事端嘛!”
“长公主放心,末将不会毁了您的打算。”
眼见着日落,赵寻英和夏溪启一起往时升坊去,身后跟着的侍卫正是乔装打扮的宋澜,赵寻英扮起男子来,自有一股风流,让一旁的夏溪启都有些看呆了,“表姐,你之前是不是经常这样出门啊?”
眼见着进了时升坊的门,小二见到面熟的夏溪启迎了上来,“公子您又来了?今日可还是要一间厢房啊?”下人看着一旁的赵寻英,“这位公子,瞧着不是以往同您一起的那位啊?”
“这是我远房表哥,听我说咱这里的茶十分不错,想着来品鉴一番。”
小二连连恭维,“公子说的不错,咱们这里的茶,大同里是头一份的,您只要尝过就终身难忘呢!快快,这边请!”
果真前面是喧嚣,往后绕过几道就变得静寂起来,除了引着自己的小厮,周围见不到一个人。到了院前,小厮道:“您二位请进,一会儿就有人来给您二位泡茶。”
小厮正打算回,赵寻英伸手拦住了他,“诶,我和我表弟喜好不同,怕是玩不到一处,不知有没有其他的厢房,让我清净自在些?”
“这……”小厮也不好决定,道:“小的也不知道,您稍等等,我这就去问问管家!”
“有劳了!”赵寻英说着就将几两银子塞到小厮的手里,小厮收下连忙去了。留下赵寻英站在园中四处张望,果真如楚锦说的,看不见任何人。
“这园中置景,倒是花了一番心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