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原本湿冷的天气又降了温。

就连医院大厅也增添了几分冰凉粘腻的湿气。

路衡星坐在这样的环境里，感觉身心都被束缚，挣脱不得。

脑内的001并没有对她之前的问题进行回答。

仿佛消失了一般。

路衡星目光沉沉，手里的勺子一下一下戳着蛋糕边缘，她想了想又问。

【还是说，你最开始的昏迷惩罚，其实也是骗我的？】

虽然她其实早就有怀疑，但还是想问出来。

滋滋…

001冰冷刻板的电子音透过微弱的电流声传来。

【那时候的确是用了点小手段，屏蔽了你的知觉。】

原来连惩罚都是假的。

系统骗了所有人。

路衡星放下手里的勺子，忽然感觉到索然无味。她向后躺在单人沙发靠背上，抬手捂住了眼睛。

所以，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骗局吗？

这个三流言情小说剧本，其实只是编出来给她看的吗？

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场剧本杀里，尽职尽责地扮演系统要求扮演的角色，表演所谓的原著里面的剧情，可如果原著都是编出来骗人的，那还有什么是真实的呢？

或者说，她才是那个最主要的人，所有人都是为了表演给她看的。

那些喜欢、依赖、信任…

所以，系统之前说她是天选之子也是假的，对吗？她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所有，都是系统给她营造的一场幻觉。

路衡星思绪又开始发散，混合着还没有消散的头痛，让原本因为吃了甜食而有些放松的心情再次缩紧。

她拿开捂在脸上的手，看着还剩半份的提拉米苏，忽然没了胃口。

医院里冷白的灯光从头顶打下来，将角落的绿植阴影投在她身上，更为她脸上增添几分阴郁。

路衡星忽然感觉很无力，到底什么是真的？

滋滋…

冰冷又刻板的电子音在耳边响起。

【宿主，您想的太多了，这样对您的身体很不利。】

路衡星瘫在沙发背上，毫无反应。

001刻板的电子音卡顿两下后，又说。

【宿主，原著不是百分百都是假的，您应该知道。】

【我们挑选您作为任务对象，也是因为您和每个主角都有很紧密的关系。】

路衡星眼睫颤动了一下：【什么关系？】

001犹豫了一下，还是说：

【抱歉，需要您…】

【自己探索，对吗？】

路衡星语气平静，毫无波澜。

001：【是的。】

路衡星嘲讽地弯了弯眼睛。

【那要你这个系统有什么用？】

001又不吭气了。

意料之内。

但怎么说呢，001说的话还是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她糟糕的心情。

路衡星坐起身来，拿起蛋糕勺子，神色冷淡地继续吃。

有些自暴自弃地想，反正也分不清真假，那就当做都是真的。毕竟大家看起来都很情真意切，她在这边一直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也没什么用，也就只是给自己徒增烦恼罢了。

别说，这么一想，心情都好了不少。

吃完最后一口提拉米苏，路衡星放下勺子，在心里问。

【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我做什么都是对的，是吗？】

001：【是的。】

路衡星弯了弯唇：【那就好。】

001小心地觑了一眼她平静带笑的脸。

【宿主，需要我提醒您吗？这是法治社会。】

路衡星扬眉：

【我当然知道这是法治社会，你以为我会干什么？】

001：【…】

她顿了顿又问。

【那谢昱珩呢？他也做什么都是对的？】

001：【不是，他的优先级永远在您之下。】

路衡星点点头。

头痛渐渐消退，她将吃完的蛋糕盒子扣好，拿在手里站起身来。

一直安静陪在她身边的谢昱珩也跟着一同站起来，适时接过她手里的盒子放进外卖袋，给她递上拧松了瓶盖的酸奶。

路衡星接过喝了一口，将瓶子在手里转了两圈。忽然感觉又像回到了刚开始的模样。

无论她在哪，谢昱珩都在她身边。像个影子一样陪伴左右，任劳任怨。

也是难为他了。

谢昱珩俯身将外卖袋子系好，提了起来走到路衡星身边。

路衡星又喝了一口酸奶，忽然站定，转身看着他，开口问。

“前几天为什么躲着我？”

谢昱珩一怔，看向路衡星，眼底含波，有些欲言又止。

路衡星从善如流地往电梯方向走，换了一句话：“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回家了。”

谢昱珩：“嗯。”

路衡星：“也好久没有两个人单独待在一起了。”

谢昱珩：“嗯。”

沉默几秒。

路衡星将手里的酸奶喝完，拧紧瓶盖，忽然问。

“我是你的白月光吗？”

谢昱珩一呆，片刻后闷声回答。

“是。”

“果然。”

路衡星笑了笑。

最开始，在坦白的那天，季晚樱说谢昱珩还有个白月光的时候，她就在想，是不是有第三个女主。

但后来的剧情并没有出现新的疑似女主的人物，反而桩桩件件的剧情都指向她，再加上谢昱珩的表现和其他人有意无意的暗示。猜到自己身上，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毕竟，按照言情小说的套路来说，没有哪个男主会跟在男二身边到处跑，除非这个人很特别。

谢昱珩的耳根早在他回答是的时候就已经逐渐染上薄红。听到路衡星那一声轻笑后，红色更是顺着脖颈蔓延到了他的侧颊，就连眼底也隐隐含了些羞怒的水波。

只是路衡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分出心神来，看到他这副样子。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电梯门口，临近晚餐时间，进出的人也越来越多，两个人就安安静静地等着电梯。

喧闹的人声中，谢昱珩忽然听到路衡星轻声问了一个问题。

“所以，我们之间又是个什么故事呢？”

他喉结动了动，面上的红色倒是消退了不少。他偏过头盯着路衡星问。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眼里有些愠怒又有些不可置信。

路衡星看着他眼尾飞红的模样，表情有些奇异。

心想，怎么感觉谢昱珩变得越来越爱哭了？原来他高冷的外表下是隐藏着这样脆弱的一面吗？

那…是不是需要人好好呵护？

路衡星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忽然想到原文形容女主角的片段，心里一阵恶寒，摇了摇头。

不对不对，谢昱珩应该也是被什么影响了才表现出这副模样。

这样的摇头，在谢昱珩看来，就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低声说：“我就知道。”

“你那天压根就没认出我，还是我把你背进医院的。”

路衡星有些没听清楚：“啊？你说什么？”

谢昱珩深吸一口气：“没什么。”

只是语气中有些小小的埋怨和委屈。

路衡星听出来了，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这剧情影响有点大了吧。谢昱珩躲了她一周，回来就变成了这副情绪外显的模样，他到底知道了什么，又想通了什么？她的眼尾上翘，瞳仁漆黑明亮，视线锐利，直直盯着谁的时候，就像是要直直地看进谁心底一般。

谢昱珩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别开眼轻声说。

“你小时候，保护过我。”

路衡星一呆：“有这回事？”

谢昱珩瞥了她一眼，那一眼似嗔含怒，还隐约有些水光闪烁。

他有些咬牙切齿地说，“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说着过来拉起路衡星的手腕就大步流星地往医院大门外走。

路衡星被他这副样子惊到了，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跌跌撞撞跟着他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问001。

【系统，他怎么了，也被剧情影响到脑子都丢了吗？】

001的电子音伴随着微弱的电流传进路衡星的耳朵里。

【是，也不完全是。】

路衡星凝眉。

【什么意思？】

001斟酌了一下，回答。

【在他的记忆里，你的确就是在小时候保护过他的那个人，所以他生气是应该的。】

路衡星沉思了一下，问。

【所以按照设定来说我小时候真的保护过他？那我的记忆里为什么没有？】

【他长这么漂亮，我应该有印象才对。】

001像是被她无语到了，没有纠正她的用词，而是半晌后才说：【他小时候不长这样。】

路衡星：【噢，言情小说标准套路，男主小时候是个小胖子，被人欺负，长大后脱胎换骨，成为超级大帅哥，对吧？】

这时候，她也被谢昱珩带到了医院大门外的一个角落里。

001不再开口。

路衡星正准备说话，就被谢昱珩打断了。

“六年前，我们见过的。”

路衡星一愣，六年前，那不就是她刚满六岁的时候？

但那个时候她并不在清远市，而在隔壁市，并且还在上小学。

她看向谢昱珩，想说什么。

但谢昱珩并不需要她开口，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的确跟路衡星之前想的差不多，是个英雌救美，噢，救胖的故事。

六年前，路衡星将将十岁，正是到处招猫逗狗的年纪。家里的母父又在闹离婚，所以一天里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家外面玩，跟小区里的小孩子们都打成一片，可以说在当时是最具有人气的孩子王。

这一片的人互相都认识，谁家有个家长里短的，不出半天，全小区的人包括外面的小贩都会知道。诸如某家男人出轨，路家男人家暴，再比如小区里最近新搬来了一家人。

准确地说，是一对姐弟。姐姐漂亮却冷淡，弟弟还是个小胖墩，但跟姐姐一样，表现得很冷淡。两个人都看起来不合群。

大约是小孩子都有聚众排外的天性，那个弟弟一直跟小区里的小孩子们处不到一块，经常形单影只。

后来某一次，路衡星刚在家里被亲爹用皮带抽了一顿，脸上身上哪哪都是伤。她跑出来蹲在小区的角落里。手里紧紧地攥着一颗棱角分明的石头，死死咬着牙不让眼泪落下来。

忽然就听到旁边不远处有小孩争执的声音，偏头一看，是小区里几个半大男孩堵着那个小胖墩弟弟，手里还拿着树枝什么的，要戳进人家眼睛里。

路衡星的火气一下就压不住了，把手里带血的石头猛地掷出去，砸在了那个准备动手的男孩头上。几个男孩子都看了过来，路衡星趁他们不注意，蹿过去拉起小胖墩转身就跑。

谢昱珩说：“你拉着我飞奔在街上的时候，我以为我看到神仙，得到了救赎。”

“可惜，我和姐姐没住多久就搬走了，搬进了元叔家里。”

元叔，就是宋时元，清远一中的教导主任。

路衡星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原来她们之间，还有这一段渊源。

但谢昱珩握着她的手并没有放开，低声又说。

“我后来回去找过你，看到你跟那几个男孩子打架了。”

路衡星：“嗯。”

谢昱珩：“我，我也知道…”

路衡星忽然抬眼：“以前的事，就别再说了，好吗？”

她的神色平静，眼底却隐约带着抗拒。

谢昱珩喉头动了动，最后低声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