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艺上的高中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出了不少重量级人物,考上清华北大的人占了一面墙。
其中有一个校友,是个音乐家,由他作曲的某首儿歌传唱大江南北,还被某大国总统的孙女用中文演唱过。
校园环境开阔,绿化面积大且清新。程远艺宿舍楼的正门就在一个绿水湖旁,这个湖夏天会长满荷叶,锦鲤穿梭。只不过后来一场雨太大,把荷叶都冲进了塘底,之后的酷暑时分都没长起来过了。
每栋教学楼两侧都种了一排树。其中还有果树,龙眼和龙蒙。龙眼成熟时,整棵树看上去都沉甸甸的。没课的老师带着工具去采摘,摘了一大袋,需要两个人扛。但学生一般是没得吃的,除非格外高个子能徒手摘到。
程远艺上体育课的时候吃过一次,那是清洁阿姨在楼上用东西打龙眼的时候掉下来的一串。程远艺把龙眼捡起来起来,虽然不舍,但还是朝楼上的她们伸出手。两个阿姨很好,笑着说送她了。程远艺感到神奇,虽然没见过谁给龙眼树施肥,到它们真是又甜又多汁。
除去少数轻松的部分,程远艺的高中生活其实充斥着压力和不适。除去学习的部分,她可以用认真听课和专注眼前快速写作业解决大部分难题。其实给她很大困扰的是生活。她的钱不多,吃饭也喜欢省。
但饭堂有些阿姨小气得令人发指。程远艺经常饿死了进去,气死了出来。她舍不得多加一个菜,因为多加一个菜也是少得跟给酱油碟装的一样,会浪费更多钱。
有一回她看着自己花六块钱买来的东西,原封不动的样子像被人偷了大半,她眼中已经泌出了泪水。和平时一样,她这次午饭又没吃饱,她去倒剩饭的时候,看着那些菜多的人倒的比她得的多。
一路上她都没法缓过来,觉得自己花着爸爸的钱来到这么个破地方贱饭堂,她浪费了爸爸的钱。
回到宿舍她就两脸发烫,然后把自己哭得鼻红脸肿的,内心十分痛苦。她哭了很久,累日积压的委屈之情泄如洪水猛兽。那是她在高中哭得最惨的一次,没有什么比那天中午更然后她感到不可救药的伤心。她要轰炸饭堂。
除此之外,教室又挤又热又闷是一道硬伤。外面会时不时传来恶心的烟味,不知来源。别人都闻不到,只有她闻到,她不被理解。因为教学楼旁边树多,夏天就容易滋生蚊子,于是就会关窗,然后整个教室就会闷得令她难以呼吸。
他们教学楼旁边是一条大河,名字里带个“江”字。不知人们对它做了什么,它的味道很臭,像烂水沟,还经常会飘来咸鱼的味道。最严重的一天晚上,她们一定在上晚自习,忽然之间恶臭味弥漫,所有人开始捂住口鼻。程远艺十分无语,隔了百米都这么浓郁,杀伤力比肩男的身上的汗味。
教学楼的厕所还特别少,一层楼几百号人,位置就几个,还经常会遇到要占一整个课间的人。有时候她下课排了一个课件都轮不到她。所以,喜欢喝水的程远艺后来开始控制自己的教室饮水量,等回到宿舍再猛灌一瓶。
她们军训过后上学的第一周就开始一个星期上六天的课,周日上午自习,下午自由活动。第一次放假是国庆七天。
她爸背信弃义不来接她,老虎趁虚而入。老虎说话像放屁,非担没给她买两千块以上的手机,还阻止她爸给她买。所以在看着所有人都离校之后,她鲤鱼也看腻了,只能用个小白兔儿童机联系她爸。结果她爸说他没时间所以叫老虎去接她了,程远艺白眼直翻简直要气哭。好不容易等到老虎来了,她又要去进一个老菜市场买菜,因为人多所以把他她放在入口那里。程远艺不知道站了多少个小时,中途打电话给她爸她爸帮不上忙还觉得是程远艺自己不采取措施又把她气哭了。
然后老虎打个电话来质问她去哪了,程远艺心都凉了,气得说不出话。回去的路上老虎一直在说天塌了的事情,什么都往坏里死里说,程远艺听得都不想活了,想骂它一顿,又怕自己死在路上无语又丢人。
好不容易回到家,洗完澡躺床上,程夏雨打游戏,程小弟到处搞破坏,程远艺对着天花板骂人。骂老虎脸皮比墙皮还厚,骂她爸满脑子腐烂青苔,骂学校的厕所少得可怜臭得要死,骂饭堂安排愚蠢贱得要命,骂文学欺骗众生,骂这鬼天气要热死地球人,骂蟑螂又脏又坏,骂蚊子无耻奸贼……
骂着骂着她就睡着了,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
程秋雨来找她,程远艺跟她吐槽学校的种种破事,谁知程秋雨总是比她更惨。
她说厕所臭得要死,程秋雨说她坐最后一排,风一吹,她就能闻到某些东西……
后面程远艺就不敢说话了,怕心烦的人变成程秋雨,然后就不跟她讲话了。
第一次月考的时候程远艺的成绩在一千多人里排在年级前十。这是个很不错的成绩,尤其她们班只是实验班,不是火箭班。两个火箭班的学生都是自主招生考进来的,程远艺也参加过那个考试,用的是七中的唯一一个名额。但她当然没考上,那些题目她绝大部分都没见过。
这让她感到有点危机,因为她学得这么努力了不是第一,而这所学校只有第一才能有机会上那两所大学之一,并且还经常是隔年。
因此她更加奋发了,并且用对方法不盲目。她不敢操之过急无头苍蝇一样直冲,因为她心里清楚,学习是长期的系统性的事情。为了实现梦想,她必须在大胆前进的同时小心翼翼,细致认真。
有了初三的前车之鉴,她很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必须要睡饱,要吃好,要听课。她不像小说里写的看起来不学习还得第一的那种人,她只有学了才会。虽然她也算有点聪明,但要上高峰靠的依旧是清醒和勤奋。
为了防止自己被气死饿死,她早餐的时候会多买一个鸡蛋或者一个馒头,如果中午菜少就用蛋或馒头来加菜。菜不少就留来当晚餐。
习惯了学校生活之后,为了节省时间,她早餐总是吃两个鸡蛋就够了,既有营养又不用排太长的队。晚饭干脆就吃早上的馒头,或者自己买的全麦面包,便宜清淡。
她从前看过电视和小说,里面的高中生活十分精彩,少年少女之间总是会有很多故事。跟她的学校截然相反。她们班里的人上课学下课学,学校的人排队打饭都要带本小单词本。程远艺没跟人说,但她心里觉得这里少女是有的,少年估计是隐身了。
程远艺放学总是跑回宿舍,因为要抢洗澡和洗衣服的位置。在等待的时候,她不想看有关学习的东西,就想到了买名著来看。她们学校有图书馆,但她喜欢自己拥有书,况且一本要看这么久,她又不会看第二遍,看完直接带回家,方便且不占地方。
高中的时间对她来说总是很紧,并且缺少乐趣。因为她在这里没有像七中那样的朋友,可以一起上厕所,一起吃饭。她一直形单影只,也总是行色匆匆,只偶尔和周围的女生稍微说说笑。
久而久之,她就感觉自己缺了很多东西。从前拥有,但是忘记是什么了,而她自己也因为这种无形的失去而感到人非从前,每一天也是。
直到有一次放假回家在外面等家长来接,她在一棵树旁想着某道题目。为放松脖子脖子的一次抬头她发现了自己眼前的是棵大树。粗粗的,不知道多少岁了。她心中某种念头忽然就被催生了,但还没发苗。
回到家,她看到了一个小本子,上面有她从前随手写的一些短短短短的话,小学和初中的。
从前她无意间看到某个简简单单没人注意的事物都能激发各种联想。而现在,一天到晚都是学习学习题目题目作业作业,忙得像个晕头转向的陀螺,甚至对晨曦和日落的感知都薄弱了。她去的地方只有饭堂教室和宿舍,最大的放松就是体育课打打羽毛球。
这个内心不明的人啊。虽然感觉到了生活的变化,却不知究竟是哪里变了。她躺在床上,看着黑暗的天花板,想着想着就淌出了泪。
文恒青在的时候她还是个完全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啊。现在却连微笑都罕见了。
她绝不能在下次见面的时候变得一点也不生动了。
她开灯去看和文恒青的照片,想起盒子上似乎放着和他有关的东西。
她走过去打开,看到一本书,一支笔,和一张照片。
忽然,她想起了小王子和朗朗晴天。
在那个几欲抑郁的夏天,它们的搭配在每个黑夜里都跑来拯救她。
她想起了什么,一个总是坐在她四周的女生,看的很有意思的书。是充满热血激情能给人带来乐趣又不会太沉重的小说,能给人注入热爱的温流。
她在爸爸的手机上偷偷下了单,买的是盗版,因为正版太贵而且被改得面目全非。她阅读的速度比平时快了很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兼顾学习。她的语文相对来说不是很好,但是她从不怪自己,她只觉得是试卷有问题。看了点流行文学之后作文文笔和想象力都上去了不少。
为了过一个“多姿多彩”的稍微有点电视影子的高中生活,不被学习捆绑,程远艺积极参加各种活动。
她跳过三次拉拉操,一次是高一校运会开幕式,一次是高二县里比赛,第三次是快高三的时候,坐大巴去北海比赛,一路的密闭空间和颠簸差点把她命给夺了。她们每天下午排练到六点多差不多上课,各种事情着急忙慌。有一次她甚至晚自习偷偷吃东西,因为排练没吃饭真的很饿。
还有一次,关于救急知识的什么活动,她又举手了,天天晚自习到某个办公室和医务室的老师练习,只有一节课的时间写作业。然后去北海住了一天的四星级酒店。那是她第一次住酒店,晚上吃饭的时候班主任坐她旁边,发现她长得很好看,当众夸起来,说她学习好人也漂亮像某个女明星,还问某个女领导是不是,领导:“好像是有点像哦”。
程远艺虽然没学过画画,但艺术天赋可不少。美术老师说她们可以投稿作品,如果被选上了可以在校庆上展出,她当即摩拳擦掌。
最后,她贡献了想象力十分丰富的一幅版画,取名洛光仙庭。得到了同学们的称赞。文娱委员的表情有点嫉妒,她平时也有点嫉妒程远艺唱歌好听,但是必须按要求给她把东西送了上去。最终程远艺得了一等奖,笑得晚上睡觉都蹦脚。
星空,吉他,精灵,红包,苹果树,一家三口,月亮……整个作品的完成可以说是一气呵成,因为她必须抓住稍纵即逝的灵感,脑子里冒出什么就要赶紧刻下来。
这幅画也许不太好看懂,但一眼就知道绝对称得上高质量作品,经得起各种解读。就连她自己也没法完全解释整幅画的深意都如何都在哪,但知道肯定有很多层意境。
高三的生活是最苦的,这时候她已经不看课外书也没有任何其他娱乐活动了,总是埋头做那些有难度的或自己没见过的题目,不少时候被整得焦头烂额。重复着每一天,认真对待每一天。在所有科目里,语文的腿是最短的,长得不高跑得还慢。但是她越来越意识到这样不行,跟拿着鞭子抽自己似的硬是把分数提到了总分的八成以上。
她每天埋在卷堆题海里,有时候会感觉自己像一条等待翻身的咸鱼。后面又觉得自己长这么漂亮,应该是等待鱼跃龙门的红鲤。她眼睛脑子都动得稳且快,本来只觉得自己做了挺多试卷的,但也不算太多。谁知道高考完解放的那天发现自己高三写过的试卷展开了叠起来居然要把头抬到最高才能看到顶。她的第一反应是试卷之间的空隙太大了,或者是试卷纸张太厚了。就是没想到这是她自己真的太卖力日积月累的成果。
她拜托舍友帮她拍几张自己和成果的合照发给她,然后就像其他人一样把这些试卷连同其他全部教科书资料书一起打包卖给了宿舍阿姨,赚了一百多。
高考结束的那天下午特别乱,学生家长到学校里帮孩子收拾东西带回家。程小弟也来了,坐在程远艺的床上吃好多鱼。程远艺睡上铺,她站着要抬头才能看见乖乖坐着的拘谨的弟弟。
她感到一种释然的放松,像一个老农夫,一路负重前行,终于走到目的地,腿一垮肩头一松,今晚睡觉前终于轻松了。今晚睡觉前终于不用想着题目了。
回顾这三年真是各种苦乐并随,悲喜交加。
最喜的当然是她当之无愧的第一,苦的却也层出不穷。
三年里几乎每次放假她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学校的。因为她爸会比放学时间晚两个小时到,并且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还仿佛很无奈地笑着嫌程远艺性子急。程远艺内心已经气哭了,她真的很想打人。
回到家发现她妹也一样没人接。她辗转回到家,正在玩手机的她爸看到她会很意外,然后说:“今天星期五了?”
她想跟老虎断了关系的时候,老虎却对突然她“好”了起来。主动来接她,主动带她去吃东西,主动提出给她买衣服,主动提出送她上学。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她没办法,但其他两个她都拒绝了,老虎再三坚持,她就说自己困了想回去睡觉,反正就是不要。虽然她是个很爱吃且缺衣服穿正好又穷的人。但她很清楚,那些不是吃的穿的,那是以后用来捆绑和控制她的铁索。何况老虎接她的路上说的都是些让人想死的话,送她去学校还每次都闯红灯。
初中的时候她开玩笑地对朋友说:“没事,对于邪门,人总要经历这么几个阶段的。不信邪,中邪,信邪。”
没想到那个邪也到了她们身上。她本来以为老虎是单纯讨厌她们,但是有点原则,不会因为别的事情“折腰”。
但她想的还是太好了。重男轻女是农村亘古不变的现象,生的女儿都是要给儿子做贡献的。女儿有本事赚钱,就讨好她让她给弟弟买车买房给钱娶老婆。女儿没本事,就卖了拿彩礼给儿子买车买房娶老婆。
程远艺善良但不傻,谁想利用她吸她的血,她不光长了张会骂人会发出诅咒的嘴,跑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的本事也是上等。
她早就想到了,一上大学,过年就不回家了,其他时候看心情。事实上她哪有家呢,“此心安处是吾乡”,吾乡难产,尚未出生。
她爸爸会给她吃饭的钱,但是其他时候都很抠。但没办法,他的钱要给全家用,不是他自己的。但程远艺也没办法,她的性格不像家里的任何人。接受老虎给的东西就像女生的手指穿进婚戒,一套上就是深渊万丈。这点诱惑相对于她的光明未来,就是路边的毒蘑菇你不要采。
更可恨的是,他爸一心想让程远艺改善关系的那位,做的件件不是人事。它只在程远艺面前表现出“正常人”的一面,对其他人是个一成不变刁妇。
它一直骂程心怡花了它很多钱,觉得她就应该去打工。程心怡确实去了,过年也不回家,她也才比程远艺大了一岁几个月,还是未成年。后来她升学,考上了一个不错的大专,因为想获得家里的帮助,所以听从了老虎和舅舅的“建议”选的专业,但提到学费生活费时家人亲人全都成了陌生人。除了她爸带她去贷款,每个月给她一千五的生活费,且从来没说过她。
但这还不够。程远艺的爸爸之前有段时候时间手里有空出来的钱,一个认识的卖菜摊的老板娘建房子找老虎借,老虎就叫她爸也把钱借出去。她爸当时手里没那么紧,就借了。结果有段时间程心怡需要生活费,他手里没钱。就问了下老虎,老虎一顿劈头盖脸臭骂,说话比吃了shit还难听,钱握得死紧。
她爸没办法,就去找那卖菜的老板娘,结果那老板娘说没有,老虎已经把借的所有钱都拿走了。把程心怡往死里逼。最后她爸是去找家里老人借的钱,才给了程心怡生活费。
程远艺听到这人都要气哭了,白眼翻得生疼。这两个能成一对十几年也是命定。一个泼妇一个懦夫。程远艺小的时候他辛辛苦苦赚的钱被赌光了,干活到半夜回家还要去喂猪,她都没听过他骂老虎,反倒是老虎后面还骂他逼他借钱给自己的兄弟。
现在程远艺长大点了,还是他自己的辛苦赚的钱,被自己老婆夺了居然拿不回来。去找老人借。
然后还想让程远艺跟这样的毒妇“改善关系”。
她爸愚蠢的痴心妄想,让她明白了什么叫事情还没开始就知道一切都是徒劳。
她表现出的抗拒和冷漠,她强调过无数遍的不要恶心她,全被他爸无视了。有时候,他是个大龙虾,看不见,听不见,没有人类的语言功能。
怎么能这么完美诠释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呢。
他活该程远艺无话可说,可是凭什么受罪的是她们!?
在最困难的时候,寒冷的冬天又来了,程远艺没有足够厚足够好的衣服穿,寒气入侵瑟瑟发抖。她爸舍不得买百元以上贵的衣服,也暂时没多少钱,老虎要买她绝口不要。她坐在床上给程心怡发消息,问她有没有不要的多余的冬天的厚衣服。幸好她有。程心怡是个会享受的人,没有那么抠抠搜搜,买东西要买好的。她假期去打工赚了钱,吃的不多,衣服却是程远艺的几倍。还有一些小裙子和相机。
程远艺赶紧向她发送求救信号,程心怡对妹妹也不错,很爽快,很快就给她寄了过来。程远艺穿上厚重的大衣,走在路上终于没那么冷了。
高二的时候班主任让她参加排球比赛,那时是秋季,天高气爽,老枫微黄。她无意间的张望,发现水泥地板是那样细平泛白,风吹枫叶,掉到地上发出干爽的声音。她穿了长裤长袖,感觉下午的天是那样的好,不热不冷,不湿不燥,不管往哪个方向呼吸都是无比舒服的。
一个念头油然而生,最喜欢的季节是秋天,最迷失的季节也是秋天。十一月和喜欢的人紧紧相拥,他不在的时候,迎面张怀拥抱的秋风也是那样令人沉醉。
四季有秋声,说明还是有好事发生。
有一次她爸爸妹妹和弟弟都过来看她,她跟班长说了一声就去校门口等他们了。她还没看见程小弟,就听见了马路对面的哭声,着急地等着,然后把弟弟抱了起来。校门口的保安很通融,连句话都没说,直接就把他们放了进去。程远艺用她爸的手机在宿舍门口的小卖部买了几样零食,他们在学校的一颗大榕树下边玩边吃。
学习久了眼睛疲累的时候她会停下休息一会儿,无意间放松脖子,发现那一排的人,只有她没戴眼镜。偶尔会从书立里抽出一本初中的书。那是文恒青给她的语文书。他书桌变空的那天都在讲试卷,她人不在线,居然都没发现自己书本多出了一本不合群的。他在大部分课文里都画了很好看且应景的插画。她一打开,两滴滚圆的泪就滴到了反光的紫藤萝上。他一定很怕程远艺以后找不到他,所以把自己所有联系方式都写在了名字下方。
向前最大的牵引力,一是梦想的天的那边,还有念念不忘的和他不再久离的重逢。手心来自他的温度流失已尽,两道泪痕和她一路回到了今夜失眠的地方。
整个高中,她和他的照片被压在宿舍的枕头下。熄灯了,每次入眠前脑海中总会闪现心心相印的温柔的脸庞。陪她入睡的,是两个可爱的小娃娃。文恒青在超市给她买的,一只是小狮子一只是小白羊。因为她是狮子座,他是白羊座。
她买了辆新的带篮子和后软座的棕色田园风自行车,把程小弟放在后面,后轮有防止小脚乱入的隔拦。她骑车带弟弟在田里的水泥路里看收获后的田地,秸秆燃烧风烟四起。
或者去地里吹蒲公英,她会刻意去记下种子的脱离和随风而去。
程远艺骑车在田里的路上唱歌,觉得很好听,于是继续唱,程小弟要说话,但程远艺沉迷哼哼无法自拔,程小弟就:“不,姐姐你,你不要唱歌了姐姐,你听我说,姐姐!”
“好好好好好,哈哈哈哈哈哈……”
反正她很久没听歌了哼不了多少。
她和曾诗婷很久没见,她们学校附近新开了家万达,那是小县城的第一家万达。她发信息约曾诗婷一起去逛。她们将近两年没见,却好像昨天才一起玩了一样。她们骑同一辆小黄车,曾诗婷在后面把着车头。程远艺问她有没有发现自己瘦了,她说还是跟以前一样。然后程远艺让曾诗婷背她,她整个人在曾诗婷身上待了十秒左右,抓紧时间比耶,开心大喊曾曾背得动她了!
高三的时候程心怡和程夏雨来看过她一次,跟她去商场里吃烤鱼。
后期的体育课有高杆抛绣球,刚开始看起来绝对抛不进,后面就抛进了。
最为奇妙的是高一的下半个学期。她在外面新建的科学楼一楼吃午饭,听到美术艺术考生的画画成绩。一个男老师把女生们的名字和分数念了出来。她本来听得随意,可是当“苏洋冬,xx分”从空气进入耳朵再进入脑袋时,她灵光一闪。
就算回忆没响起来,她也知道自己一定……
“苏洋冬?”
过了一会儿,“这不是陈老师的女儿吗。”
一个皮肤雪嫩扎着两个麻花辫穿衣服干净又漂亮的女生一下子从脑海里浮出水面,她腾地站起来,想去看十年未见的身影。可是那帮女生在成绩报完之后就笑着一窝蜂地跑了。她什么都没看见,光从刚开始无心的瞥到的几个背影,她根本没法做出任何判断。
可是,名字,美术生,小一级。肯定就是她吧。
好神奇啊,没想到还能以这样的方式离得如此之近。近到我抬头走几步就能看到你,我却不知道你在。我不知道你在,却听到了你的名字。
回头一看好像也还算轻松。跟想象比。
幸好她从一开始就有一往无前的力量和勇气,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