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温微笙唇角弯弯,“我背你到车上去。”
“好。”
出院时,太阳高高悬在天上,温热的南风拂过脸颊,带着几分树木尘土的气息。
“是不是下过雨?”沈修竹趴2在温微笙背上,声音有些闷。
“嗯,昨天傍晚落了场小雨。”温微笙搀着他落地,等沈修竹坐进了车,又帮他系好安全带。
见少年一脸疲惫的模样,他温声道,“先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嗯……”
沈修竹缓缓闭上了眼。
车开得很平稳,没有一点颠簸,不一会儿少年便进入了梦乡。
**
“竹崽?”
油菜花田里,女子半蹲下来,戳了戳两腮鼓鼓的小团子,“理理妈咪嘛~”
小竹子不管,吭哧吭哧跑到一旁捡起故事书看了起来,满脸写着“勿扰,我很忙”。
女子看到这一幕乐了,与身旁的莫云舒说道:“叔,竹崽也太好玩啦。”
莫云舒看了看被她逗得过狠的小竹子,又看了看意犹未尽的女子,无奈地开口:“林丫头,再不哄——”
他顿了顿,决定实话实说,“待会儿你就得郁闷了。”
女子身着碎花裙子,长发微卷,闻言偏头笑了笑:“是了,要是竹崽真不理我了,我可就没得玩了……”
她猫着身子,窜到小团子面前,将手里的花环给竹崽一戴,眉眼弯弯,“果然好看。”
“妈咪!”小竹子更恼了,亮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晃了晃脑袋,发现没晃下来花环,便放下手中的书,举起手打算取下来。
“别摘啊竹崽,妈咪今天给你做糖醋排骨怎么样?”女子哄着人,一手阻止了小竹子的动作。
阳光洒落,温和的金光绵延开来,望不尽的油菜花拥在她周围,扬起金色的海浪。
小团子动作顿了顿,“说话算数?”
女子眉眼弯弯,伸出小拇指,“拉勾。”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长风吹拂,碎小的花瓣随风飞舞,梦境在氤氲的花香中不断下沉,越发零落碎乱。
“你会好么?”病房内,小竹子趴在病床前,闷声问。
“……会的。”女子虚弱地躺在白色床单上,脸色苍白。
听到问话,她眉眼弯弯,揉揉小竹子毛茸茸的脑袋。
“说话算数?”
“嗯,说话算数。”
骗子……
晚秋的风吹拂着堂前的白布,鸟雀飞过蓝天白云。
黑白遗像置于堂前,乌压压的人群闷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年幼的他死死地抓着一把小木剑,像是安慰自己似的。
莫老头哭得稀里哗啦,他走过去,将手中抓着的木剑分享给他,“莫爷爷,别哭了,我把妈妈送的木剑分给你一半。”
莫云舒回过头来,他看见小竹子无神的眼睛,心里一惊,但在听到小竹子的话时,又忍不住抱着他痛哭起来。
刹那间,堂前的哭声仿佛潮水一般疯涨。
别哭了,他攥着木剑,死死地咬着唇。
别哭了……
为什么,你们要哭啊……
梦境之外,温微笙将车停在沈修竹家的停车位。
他刚刚将车刹停,转头看到沈修竹已经熟睡在了副驾驶位,就等了等。
这两周,他忙得不沾地,但毕业季的缘故却仅只占两成,更多的,他在扫清上一世所遇到的所有麻烦与问题。
温微笙其实对重生没有太多的感觉,没有欣喜,没有庆幸,也没有冲天般的强烈意愿去做什么。
他素来冷清冷性,重生而来,只隐隐感到了一丝违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
直到沈修竹这些时日的出现,温微笙才忽然察觉到那份违和感似乎淡了下去,周围的一切多了几分真实。
活下去?
若非病危之人,很少会有人提出这种愿景,最不济也是好好地活下去。
……
寂静的空气里,墨色瞳眸静静地注视着少年,温微笙忽然一怔,一行清泪从少年的脸颊滑过。
“……真是,”片刻后,青年自嘲般的轻笑了下,伸出手,轻轻地拂去泪痕,“怕了你了。”
“罢了,我听你的。”
**
“小竹啊,你等着哈,雪姨最迟、最迟今晚就能到了!”视频通话里的长发女子在车站辗转着,步履匆匆。
她的脸色不大好看,眼圈发青,神色充满担忧与懊恼,“早知道我就不出这趟差了,一出国,你发生些什么事,我都只能慢一步知道。”
她是真的担心,“小竹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啊?”
“我没事雪姨,”沈修竹扬起笑,“您看,好好的呢。”
“您也别累着了,”他脸上露出犹豫担忧的神色,“就算不赶回来也可以的,这边笙哥、周姨,还有莫老头,他们都能照顾好我的。”
“那能一样吗?”宋雪瞪了少年一眼,“亲人就是亲人,生病哪有亲人不在的?”
沈修竹低头不说话了,他缓缓挪到沙发背后,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薅着一只毛绒乌龟玩具的尾巴,呐呐道,“我知道了雪姨,您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宋雪却不放过他,拉着他讲了好一通道理,直到车站厅的广播响起,才急急道,“等着啊,雪姨回去就给你做好吃的。”
通话挂断,沈修竹大松一口气,低头一看,乌龟的尾巴被他薅秃了。
少年摸摸鼻尖,将乌龟塞进沙发抱枕底下去,眼不见心为静。
“小竹哥,你打完电话了?”少女扎着个马尾辫,一只蝴蝶发卡系住略显蓬松的刘海。
她穿着一身连衣裙,上身小熊白色T恤,配蓝色裙裤,笑起来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她双手托着腮,笑起来,“难得看见小竹哥愁眉苦脸的样子。”
“那得怪谁啊?”沈修竹重重地叹了口气,“一群叛徒。”
“这也没办法啊竹哥,”凌云挠挠脑袋,“宋姨的‘武力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老祁很难抵挡得住啊。”
“别拉我。”
祁晨羲坐在东侧的小沙发上,戴着一只耳机,冷酷地说道,“我没说话。”
“是,您老是没说话,”凌云有些崩溃,双手合掌,“但您能不能自然一点?不要宋姨一问,您就马上别开脸?”
祁晨羲冷下脸,“你不一样?视线飘忽的跟个蚊子转圈似的。”
“好了好了,你俩闭嘴吧。”沈修竹头疼得杵着脑袋,摆摆手道。
温微芸捂着嘴巴笑,“小竹哥,宋姨也是担心你嘛。”
“你也是啊,小微芸,”沈修竹语气幽怨,“别以为我不知道,第一个,也是唯一主动告状的,就是你吧。”
“你个小叛徒,你竹哥难道对你不好吗?居然谋害孤?”沈修竹愤慨。
“当然好啊,但宋姨对我也很好嘛。”妹妹微芸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是啊竹哥,宋姨对我们都挺照顾的,也不好瞒着。”凌云赞同地点了点头。
“够了啊各位大侠,”沈修竹一拳一掌合十,一脸痛苦,“就当我就是那个冤种大傻子成不?”
“是挺傻。”温微笙刚洗完碗筷从厨房出来,他低头擦着桌子,瞥了他一眼附和道。
沈修竹笑着,但额角的青筋挤成“井”字形,气音从牙缝传出,“你也够了啊温微笙。”
弯弯乱乱,这人还是生气了,生气还不明着生气,只暗暗耍些小手段。
沈修竹敢打包票,告状一事温微笙虽然明面上没有参与,但暗地里绝对是默认,并且推波助澜了。
不然好好的,微芸哪能和宋姨聊上呢?
而温微笙被这么一说,也没说话了,安安静静地擦着桌子。
“哎竹哥,笙哥可什么都没做呢,你别拿他撒气啊。”一旁的凌云看到这一幕,替他笙哥辩解了两句。
沈修竹瞪了眼凌云,他立马改口,“当我没说。”
妹妹温微芸很会打圆场,眼见着氛围不好了,就赶忙扯开话题,“对了,今年我们学校举办了话剧表演,我在里面扮演了女主角哦!”
“啊!我知道,”凌云兴奋道,“是那个奥什么娅的吧,我记得是莎翁《哈姆雷特》里面那个王子的爱人。”
“是奥菲莉娅*。”祁晨羲抱着抱枕,摘了耳机,冷声道。
“这么厉害?”沈修竹熄了火,他只针对温微笙有些火气,无意打搅其他人的兴致。
听到这里,他有些惊讶,转头望向温微笙,问,“你录视频没?”
温微笙用干净的纸巾擦了擦手,拿起手机正要说话。
“我哥没啦,”妹妹微芸打断了下,有些不好意思,“我当时怕我演得太差,就拦着我哥没让他去。”
“所以我托你老师录了份给我,”温微笙露出了然的神色,晃了晃手机,温声道,“要看吗?”
霎时妹妹微芸的脸通红,她蹦起来,“哥!!”
“你怎么这样呢?”带些别扭。
温微笙轻敲了下少女的头,“别和你竹哥学傲娇这一套,没用。”
沈修竹:“喂!”
凌云接着打圆场,“看视频看视频,笙哥快放,我们都很期待呢。”
这才熄了火。
**
温微芸就读于英华中学,和周姨两个孩子在同一所学校。
她小学晚了一年入学,所以现在才读初一,下学期初二。
按照传统,英华中学每年都会举办一场话剧或戏剧表演,重在体验与参与。
而今年,恰好要表演的就是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
不需要多精彩,只要让学生参与进来就可以了。
对于文本的探究,主要人物的多层次形象,还有话剧这一表现形式与其他如戏剧、诗歌等表现形式的表达效果的异同等等——
这些,都值得不同年级的孩子调动自己的知识库,去思考讨论,同时,还要发挥想象力,将故事演绎出来。
实践使知识深刻,最终落于生活——这便是英华举办这个活动的理念。
“在原著中,奥菲莉娅最后是伴随着失语与癫狂,无声落入溪水的。她默默地沉入水底的那一刻,我还挺难过的。”
温微芸一手托着腮,感慨着说。
“不过可能是因为我年纪太小了吧,所以我没有办法理解她真正的苦痛。”
她摸摸脑袋,笑道,“就那个原著来说,哈姆雷特那个形象,我当时看得就好烦躁,婆婆妈妈的,哪像个王子?”
“深有同感,”祁晨羲点点头,“内心戏太多。”
“小祁哥也是这样觉的吗?”温微芸眉眼弯成月牙,“太好了,我还以为是我讨厌看剧本的缘故。”
“这有什么,我当年也不喜欢。”凌云咧着嘴笑呵呵道。
“老凌,别提当年,你现在也是什么书都不爱看吧。”沈修竹没忍住吐槽道。
凌云嘿嘿笑了笑,然后竖起一根指头,晃着脑袋道,“还是有的,莎翁的喜剧,我就喜欢。”
“‘皆大欢喜’啊,多好。”
“好看。”祁晨羲点头,难得表示赞同。
“是吧,”凌云得意了,扬起笑,他偏头望向沈修竹和温微笙,问道,“竹哥、笙哥,你们喜欢看什么?”
“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女主人公的觉醒挺有意思的。”温微笙微微颔首,温声道。
“我?”见众人望着自己,沈修竹也漫不经心道,“我不是很爱看剧,戏剧话剧都一样,如果真要说的话,听名字,‘皆大欢喜’就不错。”
凌云更高兴了,正打算将自己编排的“四大喜剧”给兄弟们都安利一下,没成想两个最好的哥们都看出来了,并且一口否决。
祁晨羲:“不要。”
沈修竹:“除了这一部是罕见的一枝花,其它的……就别拿出来祸害人了。”
明晃晃的嫌弃。
凌云气的蹬脚:“偏见!你们这是赤裸裸的偏见!”
祁晨羲/沈修竹面无表情:“哦。”
凌云:……
凌云挥拳,凌云不服,“你们会后悔的!”
祁晨羲戴上耳机:“嗯。”
沈修竹抠着糖豆:“噢。”
凌云:……
“你们倒是理我啊?”他憋出一句。
“噢。”
“嗯。”
“喂!”
温微芸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她小声对温微笙说,“哥,这样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