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星球终年被白雪覆盖。

新年刚过，教养所大门口的红色灯笼还没撤下，那抹红色在这纯白天地里显得尤为刺眼。

此时殿内壁炉的柴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热气萦绕在大堂内，外面大雪纷飞，里面却温暖得很，穿件毛衣都觉得热。

二十几位白袍青年排列整齐，手握成拳，眼神坚毅望着前方。

殿内最高处，一白袍老人立在电子屏幕前，嘴巴一张一合说这话，眼睛时不时瞟一眼屏幕上的稿子。

老人满头白发，看起来年纪不小了，脸上皱纹横生。他腰背挺得笔直，眼珠里有岁月沉淀后的浑浊。

“你们要时刻谨记身为Omega的责任，为丈夫繁衍后代，为星球繁衍后代。”

飞在众人头顶的电子眼内泛着红光，正记录着这重要一课。一八不敢轻视，神色要多庄重有多庄重。

这场送别会是教养所的最后一课，他们今日一早便聚集在此，聆听所长的指导与教诲。所长还是如往常一样喋喋不休，挨到最后的宣誓环节时已过了饭点。

不过没事儿，反正所长也没吃呢，食堂肯定会留饭。

今天过后，他就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了。在放下宣誓拳头后，他眼中出现一丝迷茫与担忧。

以后的生活……会是怎样的？

一八生活了快十八年的地方叫做教养所。教养所是禁止堕胎法案通过并实施后设立的机构。星际联盟在二十年前出台了这项法案，还取了个动听的名字：人口挽救计划。

二十年前，与虫族长达十年的战斗终于结束，星际千疮百孔，人口老龄化极为严重，为了重建家园，星际连忙出台一系列政策挽救低得令人发指的生育率。可战争刚结束，星球需要时间重建，人民也需要时间喘息，有精力生育的人少之又少。再加上极易受孕的Omega人口不多，生育率始终上不去。

星际联盟不得已出台了人口挽救计划：凡是怀孕且胎儿正常的胚胎必须生下，禁止堕胎。若是家庭困难无法承担孩子的各项开销，孩子只要未成年，便可将人送至教养所，由教养所统一培养。

一八是在星际4080的一月八号被门口保安发现的，他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更没有像样的名字。

没有人会花费精力给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取一个动听的名字，教养所好多人都是按入所年月取的名字，一八也不意外。

不知不觉，一八已经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十八年。他从小便想离开这里，可这次真正要走的时候，他又有些无措与不舍。

宣誓已接近尾声，耳边又安静了下来。一八离壁炉近，热烈火焰扑来，让他额头冒了细汗。

他曾经无比期待离开教养所的这天。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样没有享受过父母的疼爱。不少人是因为家庭出现变故不得已到了教养所。一八最喜欢听他们讲外面的世界了，好像外面的空气都更加香甜，可教养所的围墙好高，顶端还有插着锋利刀片，他出不去。就算是侥幸翻了出去，如何躲避外围电子眼也是个巨大的问题。

他期待了许久，这一天终于到来，可心中又充满面对未知的忐忑。

“一八。”直到突然叫道自己的名字，一八才从思绪里抽离，猛然回过神来。

教养所所长视线飘了过来，见到还愣神的一八心中有些不满，嘴角向下撇了撇，看起来可怕极了。

所长语气不太好，一八不敢耽搁，小跑到所长身边，捏了捏衣服，为自己的失态暗自自责，低垂着脸等待所长发落。

所长冷着脸，翻看了一八的个人信息，看到那门门优秀的成绩后，脸色变好了许多。他继续向下滑看到一八选择的Alpha信息后愣了愣，转头问道：“你有仔细看过这位Alpha的档案吗？他虽有第一星球永居症，可双腿残疾，行动有碍。”所长扶了扶自己下滑的眼镜，继续道：“以你的成绩可以选择更好的。”

所长此话不假，虽然二十七号星球偏远，可教养所培养的Omega并不差，作为今年优秀Omega，眼前这个长相漂亮的人确实有更好的选择，毕竟这位Alpha双腿残疾，并不是一位好的匹配对象。

可一八有不得不选他的理由。

刚刚已经失礼了一次，这次所长提问，他立马回到道：“我确定。”

每个Omega在成年前会得到一份适配名单，让Omega有更多的选择机会。以一八的成绩，确实可以选择更好的，可……来自一号星球的却只有这位名叫傅淳的Alpha。

所长见一八如此坚持，便不再多说。这位Alpha简历确实不错，年纪轻轻就已爬到少校之位。且他来自第一星球，那里的人非富即贵，除了双腿残疾外，任何一点都能拿得出手。

他不再多言，让一八在电子屏上签下属于自己的名字，再提交给系统后便又叫了下一位Omega。

等所有事情处理完已经下午一点了，所长有些口干舌燥，“好了，等Alpha那边确认后就会派人来接，”他浑浊眼珠转动了一下，看着台下各个年轻的面孔，语重心长道：”未来的路就由你们自己走了。”

待所长走后，屋内青年便放松下来，背也不再如松树般笔直，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向门口走去。

正如一八所料，食堂还为他们留了饭，甚至考虑到这可能是他们离开教养所的最后一顿，除了土豆糊糊外，还多加了一道绿色蔬菜。

“一八。”

食堂内，一八有些心不在焉，小口咀嚼着，直到被面前的七七叫了一声才回过神来。七七是他的室友，也是他在教养所内的好朋友。七七饿了一上午，此时也不管平日里老师教的礼仪，边大口吃饭边道：“你什么时候走？”

Omega早在选定Alpha之后，那边便会收到消息，然后将接送信息传递给教养所，好让Omega做好准备，所以一群人早就知道自己的离开时间。

“今天晚上。”一八道。

七七瞪大双眼，连忙吞下一口饭，不可置信道：“这么早！那我们寝室的欢送聚会你都来不及参加了。”七七撇了撇嘴，连面前的食物都不香了，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

他们再清楚不过，此次一别，今生还能不能见面都是个未知数了。七七成绩总垫底，多亏了一八这个优等生私下补课，才让他免受老师的责罚。在四人寝宿舍中，他与一八关系最好。

一八摸了摸七七的脑袋，心中也有些许不舍。

“你去二号星球，我去一号星球，离得不远，以后说不定也有机会见面的。”一八说到后面，底气变弱了起来。

星球那么大，两人又没有通讯器，能在茫茫人海中再次相遇的概率极小。

“如果有通讯器就好了。”七七道。

二十七号星球偏远，经济也并不发达，能买得起通讯器的人少之又少，连拥有传统手机的人都不多。通讯器轻巧便捷，像手表一样戴在手腕上，听说有好多好多功能，具体的一八也不清楚，他只在所长的手腕上看到过。

两人在吃饭上并没有花太多时间，一八今晚便要出发，还需要好好收拾。

两人住的宿舍是四人间。宿舍不大，两个上下床就将大部分空间挤满，只余一条仅供一人通行的小过道。好在外边还有个阳台，阳台上放着一人一个的储物柜。

两人在阳台收拾行李。对于一八与七七这样从小生活在教养所的人来说，衣服就只有教养所统一发放的几套。上衣是喇叭袖衬衫，裤子都是统一的黑色西装裤。

一八渐渐将那只有半平米的储物柜掏空，隐藏在最深处的一斑驳吊坠显露了出来。

链条是银制的，经过岁月洗礼后早就变得黑黢黢的，看起来并不美观。一八手中传来冰凉触感，他轻柔地抚摸着这老旧吊坠，嘴角微微翘起，露出点笑容。

七七将一八的行李细细叠好，在小行李箱里摆放整齐，嘴里嘟嘟嚷嚷着让一八别忘了他，结果没得到一八回复，抬起头来，这才见一八望着那一斑驳似生锈的吊坠愣神着。

七七心中微微叹了口气，隐藏了许久的话终于问出口。

“一八，你去一号星球，是为了重十吗？”七七声音渐小，说到重十时甚至只用了气音，原因是：重十这个名字在教养院禁止提及。

当得知一八的选择时，七七在一旁劝了好久。他知道一号星球乃星际中心，居住在那里的人必然非富即贵，可他也知道，一八并不是贪慕权贵之人，更不可能因为这个选择一个双腿残疾的Alpha而葬送自己的一生。

除了那个去了一号星球便彻底消失，连档案都被销毁的重十，七七再也找不到一八如此坚持的其他理由。

一八愣了愣，再次听人提到那个人的名字之时，眼眶不受控制微微发红，手微微发抖，连吊坠都握不住，从手中滑落，落到瓷砖上发出清脆响声。这一掉落恰巧打开了某一开关，圆形吊坠从中分开，里面嵌着一张泛旧彩色照片。

照片内，十五岁的一八满脸笑意，而搂着他的人却满脸寒霜，似乎很不愿拍照一般，只有从他那眸子里才能窥探出些许暖意。

七七见状，便更加肯定了。他劝道：“你不必为他做到这种地步，Omega除非特殊情况，并不能申请离婚。选择Alpha是人生大事，你为了这种无关紧要的人，连自己的未来都不顾了吗？”

七七之前知晓一八的想法后便一直劝着，谁知平日里极为温和的一八在这件事情上却十分固执，他心中隐隐有这个答案，直到今天才敢重新提及他的名字。

“他不是无关紧要的人。”一八抬起头来，喉咙有些哽咽，声音有些嘶哑。他细腻白皙皮肤因心脏跳动加快而有些微微发红，他捡起地上吊坠，不用再顾虑教养所重重规矩，缓缓将吊坠戴在脖子上，眼中悲伤退去，坚定逐渐上浮。

“什么？”七七没听清。

“他不是无关紧要的人。”一八声音更大了些，从来懦弱的人在这件事情上却分外坚持，语句也更加铿锵有力，“他是我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