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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番外】 灰姑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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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得不,老苏家那个女娃儿是个小神童。

——嗐,神童?你净听他们吹壳子嘛,老子小时候还被街坊夸过是神童嘞!

——那女娃儿我看到起过,天天手里头拿本书,话也不多,像个小大人一样沉稳得很!

——小时候沉稳聪明啥子都是假嘞,《伤仲达》听过没得?长大了都是日脓包!

——哈娃儿,那个叫《伤仲永》。走到瞧嘛,反正我看那个女娃儿以后怕不是一般人哦!

………………

天空是五颜六色的。

幼儿园的美术课上,当老师看到画纸上被七八种颜色水彩笔涂得乱七八糟的天空时并没有斥责苏茜,而是直夸她有创意,还奖励了她一朵小红花。

她很开心地将小红花别在胸前,并在妈妈来接她放学回家时得意洋洋地炫耀了好一阵儿。

于是妈妈那天在幼儿园外给她买了一只烤红薯作为奖励。

回家路上秋风猎猎,但绝大部分的寒风都被身前的妈妈给挡下了,所以坐在自行车后座的苏茜一点也不觉得冷。她紧紧抱着妈妈的腰,妈妈的身子暖暖的,她被烤红薯填饱的小肚子也暖暖的。

“妈妈,今晚吃什么呀?”

“这个得回去问爸爸喽,爸爸也已经下班回家了,正给我们做着饭呢。”

“哦哦。”

五岁的苏茜懵懵懂懂地抬眼望向天空,又想起了自己那副“大作”。于是她轻声呢喃道:“会不会有一天……天空真的会变成五颜六色的呢?”

她伸出舌头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嘴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红薯的味道。

……

苏茜的家住在一条历史悠久、古色古香的小巷里——这是比较好听的一种说法。

更现实的那种说法则是,各自从农村来到城里谋求发展、而后相遇并结合的爸爸妈妈花光了他们前半辈子的所有积蓄,才勉强在旧城区的一个角落置办了一套已经饱经风吹日晒的二手房。

从幼儿园门口出发骑行二十分钟左右,她们来到了一条两侧种植着银杏作为行道树的双车道长街。在这条长街上走过三分之一的路段后可以看见三条并排向里延伸的狭长小巷,苏茜的家就位于最中间那条小巷的尽头。

小巷长约百米,按“功能”可以大致划分为三个区域。

靠近长街的这一带充斥着简陋的蔬果小摊,眼下已到了黄昏的节点,小摊上零零散散摆放着的瓜果蔬菜有不少都已经打焉儿了。

再往里是一片不甚繁华的商业区。

说是“商业区”,其实不过就是两侧各有几家并排挨着的小店罢了,其中有好几家店已经拉下卷帘门早早歇业了,还开着的只有一家杂货店、一家理发店、一家小面馆和一家棋牌室。

路过杂货店的时候妈妈将自行车停下,掏出五块钱递给苏茜,吩咐她进店去买瓶老抽。

……

妈妈推着自行车、苏茜捧着酱油瓶,母女俩沐浴着落日余晖一起慢慢走完了最后一截回家路、走进了小巷尽头的“XX小区”。

这个老旧的小区落成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与其说它是“小区”,还不如说只是个大一些的“小院”,占地面积小得可怜,总共就只有两个单元楼。小区的绿化做得也很差,只有几颗半死不活的小叶榕——当然,也可以算上单元楼石灰墙面上细小颗粒间常年缀着的青苔。

苏茜乖乖地站在单元楼前,等着妈妈将车推进由廉价篷布搭建而成的自行车棚。这种老式小区的隔音效果相当差,铁锅与锅铲的“缠斗”声老早就伴随着炒菜的香味一并飘到了底楼,于是本已用红薯垫过肚子的苏茜嘴里还是开始不争气地分泌起口水。

……

穿着印有熊猫图案围裙的爸爸将一盘盘刚出锅的菜端上了餐桌。

蒜苗回锅、麻婆豆腐、鱼香肉丝、炝炒青菜外加番茄鸡蛋汤。

今天的晚餐很丰盛,按爸爸的说法是为了奖励她获得了小红花——原来妈妈早就已经瞒着苏茜把喜讯告知了爸爸。

当晚,一整天都在收获表扬和奖励的苏茜听着妈妈在床头给她讲着童话故事,酣然入眠了。

梦里的她长高了也长大了,正穿着那双童话里的水晶鞋与帅气的王子欢快地舞蹈着,胸前依旧别着……那朵小红花,而梦境中的天空一如她画中那般五彩斑斓。

睡梦中的苏茜喃喃诉说着梦想:

“长大后我要当个画家!”

合上童话书正欲离去的妈妈听见她的梦呓后不禁莞尔,小心翼翼地帮苏茜捻好被角,然后在她额前轻轻落下一吻。

………………

上了小学以后,苏茜的学习成绩相当优异,每一科、每一次的考试都能考到班上第一名。

于是她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全班第一个戴上红领巾的人、全班第一个被语文老师批准使用钢笔的人、全年级第一个获得升旗仪式后在红旗下讲话资格的人。

她成为了所有同龄人最羡慕的“别人家的孩子”,自然也成为了“爸爸妈妈的骄傲”。

只有一个小问题:苏茜的人缘不是太好。

不过这个所谓的小问题也只是老师在和她的家长进行家校沟通时,对苏茜进行了一系列夸赞后忽然意识到“还是得说出点不足之处才更客观、更像个称职的老师”,从而强行提及起的“但是”。

苏茜是一个成绩优异的好学生,所以老师其实并不在乎这个“小问题”,爸爸妈妈和老师一样是“明事理的成年人”,听出了老师语气中的不在乎,所以他们也不怎么在乎——学生的首要义务就是学习,至于朋友,等孩子长大了考上好大学了有的是时间去交嘛。

而且苏茜自己也不在乎人缘不好这种事情。

与其说是人缘不好或者“不善社交”,极度聪明又极度早熟的苏茜更像是自主选择了“放弃社交”,因为她实在找不到与同学们或是其他同龄人之间的共同话题或兴趣。

好在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们心思相对还算单纯,不合群给苏茜带去的后果仅仅只是没什么人主动找她搭话而已,“边界感”还不至于替她招来嫉妒和猜忌、或是使她被人诽议为自视清高的离群索居者。

课间休息,当其他同学在教室里吃零食聊天、嬉戏打闹、或是手拉手结伴去上厕所时,苏茜一个人跑到了教学楼楼顶天台上独享新鲜空气,或抬头眺望远方的天空、或低头俯瞰整座校园。

这个时候她在想些什么呢?她的同学们不知道、老师们不知道、有时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她根本什么也没想,只是想找个地方独自安静地发呆。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别的同学或成群结队地进行各种体育项目、或三两为伴在操场上漫无目的地散步闲聊,每每此时苏茜总是捧着一本书独自坐在操场边那颗高高的梧桐树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个时候苏茜年纪尚幼,还没有人告诉过她什么是“血之哀”,但她耐心地观察过云朵从学校上方的天空左侧一点一点地飘到右侧,也知道梧桐树的叶子黄到什么程度时会从枝头掉落,所以她已经能够十分清晰地理解“孤独”与“疏离感”是什么意思了。

“没有人告诉我们为什么阮籍会跑到山林里大叫。父母师长都不觉得阮籍在历史中是重要的人物。”

读完这小节的最后一句话后,苏茜抬起头想要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她那充满了好奇与求知欲的目光从书本飞到了梧桐树茂密的枝叶间、贪婪地从枝叶的间隙中窥探着天空。

这天的天空晶莹剔透,让她联想到了小时候妈妈给她念的童话故事里的水晶鞋。

山林中的阮籍叫喊累了以后是不是也会瘫坐在某棵树下抬头望天呢?一千八百年前的天空是否也如她今日所见的天空一般好看呢?

苏茜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很喜欢这水晶色的天空,所以她决定长大以后要当个作家。

………………

苏茜十岁那年,为了方便爸爸通勤,家里省吃俭用攒了些钱买下了一辆小轿车,而妈妈工作单位的门口也新增了一条可以直达他们家附近的公交线路,于是在苏茜十岁生日那天,她顺理成章地获得了那辆自行车的使用权——作为她的生日礼物。

作为一辆上了年纪的老旧自行车,它的链条已经变得极易脱落,骑起来也总是发出刺耳的“咯吱”声,但苏茜还是格外珍惜它,因为这是除了书本与纸笔以外极少数的几样“属于”她的东西之一。

生日当天,当她第一次独自骑着自行车放学回家时十分兴奋,这份兴奋感既是出于她刚获得了“新玩具”,也是由于今晚为了庆祝她的生日,他们一家人又可以久违地一起吃晚饭了。

这两年爸爸为了获得晋升提干,每个工作日都早出晚归。苏茜已经记不清爸爸上一次穿上那件熊猫围裙是什么时候了,他回家的时间点向后推得越来越晚,回来时经常还带着一身酒气。

妈妈的单位则是年复一年的不景气。为了避免被裁员,她的工作量也变得日益繁重,所以很多时候她接了苏茜回家后也没有精力再做晚饭了,她们的晚餐往往就是在楼下的苍蝇馆子凑合着对付一碗面或是一盘炒饭。

所以苏茜格外珍惜今天的晚餐时光。可当她急不可耐地冲进妈妈事先订好位置的那家餐厅时,却发现座位上只有妈妈一个人。

爸爸迟到了。

菜肴已经陆续端上桌了,妈妈坐在靠窗的位置,将苏茜招呼过来后就一言不发地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于是苏茜也默默地掏出作业本,在香气四溢的饭桌上刷起了题。

一个小时后爸爸才姗姗来迟——又是带着一身酒味,酒味中似乎还混杂着一缕淡淡的、像栀子花一样的味道。

爸爸从来没有喷香水的习惯,而苏茜也从来没在妈妈身上闻到过这种栀子花味的香水。

醉眼惺忪的爸爸与强颜欢笑的妈妈一起给苏茜唱了生日歌,然后三人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享用”完了早已冰凉的饭菜。

父母总以为维持表面上的体面与和谐就可以很轻易地瞒过孩子一些事情,可孩子往往并不像父母以为得那么天真——尤其是像苏茜这样聪明早熟的孩子。

回家时妈妈走在最前面、而且越走越快,就像是想赶紧逃去哪里一样。

苏茜很想提醒妈妈一声:你逃错方向了,那边是家啊!不过最终她还是没能说出口,只好沉默地推着自行车跟在她的后面,而还没完全醒酒的爸爸则是一个人踉跄着落在了最后。

苏茜朝前看了看妈妈,又向后瞥了一眼爸爸,最后仰起头望向阴沉沉的天空。

天灰灰,要下雨。

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们家比较穷的原因吗?

所以一家人才愈发得聚少离多、所以爸爸身上才会出现令人不舒服的味道、所以妈妈的话才越来越少。

苏茜安静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认定了自己的结论。

我们家……会重新好起来的吧?只要我能快些长大、找一份能赚大钱的工作就行了。

话说,今天可是我的生日,应该开心些才对。

于是她努力地扬了扬嘴角,挂起一个不怎么好看的微笑。

苏茜打算暂时就这么仰着头走一会儿,因为她怕雨水会偷偷地落下来。

………………

苏茜的“没朋友”buff随着她的“好学生”buff一起从小学延续到了初中。

因为初中老师比小学老师更看重学生的学习成绩,所以后一条buff让她获得了更多来自老师们的赏识;同样的,因为初中的同学们比起小学变得更“不单纯”了,所以前一条buff逐渐给她带来了一些困扰。

——诶你们说,那个优等生整天泡在书堆里不会闷的吗?

——切,装模作样罢了。准是作秀给老师看想讨老师欢心的。

——那还用说?不过……她成绩好像确实还挺好的。

——嘁,那又怎样?我爸说过,这种只会死读书、巴结老师的“好学生”长大以后其实最没出息了,也就只能当个老师什么的,这就叫“万恶终有报”!

彼时的苏茜仍然没觉得“孤独”是一件多么可怕或者不正确的事情,可当诸如此类的流言最终或直接、或间接地传入苏茜耳中后,她还是感觉有些生气和难过。

于是她找到了这些流言的源头——某个成天在课堂上睡觉聊天、不学无术的富二代“陈少”以及他的一群跟屁虫“小弟”。她当面质问了他们为何要胡乱散布关于她的谣言,可得到的回应仅仅是几句不冷不热的诸如“我没有啊”、“你想多了”之类毫无可信度的否认。

流言仍在继续,没有别的同学站出来帮苏茜澄清或者鸣不平——或许那些流言或多或少地也帮许多吃瓜群众抒发了内心中想说却又不便告人的阴暗想法与猜忌。而苏茜也不想去告诉老师,她明白如果她去向老师打小报告的话反而会正中这些好事者的下怀、坐实那些子虚乌有的谣言。

苏茜只好决定不再去理睬它们——社交技能只有Level.1的她也只能想出这等冷处理、不作为的下下之策了。

说起来人类也真是奇怪,本来不在意某件事,却因他人的“在意”、并把“不在意”的你视为异端,反而滋生出许多影响到你心态、甚至让你产生自我怀疑的事端。

好在苏茜自信自己的心理防线就如那千里长堤般坚不可摧,而这些“事端”目前还只是几只不成气候的小蚂蚁而已,根本无法将她的内心动摇分毫。

至少,目前。

……

某天放学回到家后,苏茜愕然发现父母齐端端地坐在客厅沙发上。

之所以苏茜会感到“愕然”,是因为爸妈已经很久没有比她早回家过了。苏茜现在已经习惯了自己放学回家、自己吃饭、然后独自一人在家写作业或者看书,八点左右加完班的妈妈会回到家里,而爸爸回家的时间则固定在十点往后。

让她愕然的另一个原因是沙发上还坐着第三个人:一个打扮得很漂亮、小腹微微隆起的陌生阿姨。

阿姨的身上有一股栀子花的味道。

于是苏茜很懂事地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房门,然后背靠着门缓缓瘫坐在地上。

……

想象中的争吵与哭闹并没有到来,那个阿姨全程一言未发,爸爸妈妈在客厅里小声交谈了许久,就像两个客气又生分的陌生人。

或许其实早就已经形同陌路。

一段时间之后,双方似乎“洽谈”妥当了,苏茜听见有脚步声慢慢接近她的房间,在她的房门前停住了。

她知道那是爸爸。

可是爸爸最终还是没有叩响房门,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过后脚步声又渐渐远去、而后苏茜听见了大门开启的声音。

苏茜悄悄将房间门打开了一条缝,想要再看一眼爸爸。

或许是很长一段时间内的最后一眼了。

透过那条门缝,她看见爸爸站在门外、妈妈站在门里。

“还记得吗,当年结婚前你信誓旦旦地向我许诺过,不会介意我生不了孩子。”

妈妈疲惫地笑了笑:“其实还是很难不介意的,对吧?”

爸爸的眼神也同样疲惫,就好像曾经雄伟辉煌一时的堤坝,终究还是敌不过岁月的冲刷。

他轻轻地关上门,没有回答。

原来是这样。苏茜也轻轻地关上房间门。

好像有什么东西也随着那道细微的门缝一道被掐灭了。

……

第二天早上出门前妈妈叫住苏茜,说她和爸爸离婚了,苏茜点头说知道了,然后去上学。

朝阳携着刺目的晨光自远方地平线崭露头角。苏茜骑车朝学校的方向驶去,车把上挂着塑料小袋,里面的包子尚有些余温。

她想,或许朝阳不必代表希望,朝阳也不必代表朝阳。

……

抵达学校、吃早饭、开始早读;

上课、去天台看云、午休;

上课、刷题、看书、放学。

校园生活就像游乐园里的旋转木马,安全、单纯,木马的下一步永远都有迹可循,永远都不会发生改变——

当然也包括那些流言。

这天的值日生是“陈少”,因此放学后他喊了两位小弟“自觉”留下来替他打扫卫生。

不过他也没有急着走,好像是由于堵车的原因,他家的司机还迟迟没能赶来学校接他。

虽然仍需在教室里逗留一会儿,但他也丝毫没有想要履行一下自己值日生义务、或者至少帮小弟们分担一些打扫工作的意思,而是背起手神气活现地在教室里走来走去,俨然一副教导主任来教室监考巡场的做派。

很快,“教导主任”发现还有一位学生留在了教室,没有立即回家。

“哟喂~这不是咱班学霸嘛。”

陈少阴阳怪气地说着,然后走到苏茜的课桌前,随手从桌上由书本和教辅资料堆叠而成的“小山”中拾起一本,胡乱地翻阅了几页。

“到底是咱班‘头牌’,这还没升初二呢,初三的题都开始刷起来了?”

“……”苏茜扶了扶眼镜框,继续埋头在作业本上奋笔疾书、丝毫没有要理睬他的意思。

陈少感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咬着牙恼羞成怒地将手中那本习题册冲着课桌狠狠砸了下去。

习题册砸中了苏茜正在写字的右手,连带着手中的钢笔在作业本上划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弧线,而后钢笔从课桌边缘滚落到她的校服衬衣上、再继续滑落到大理石地板砖上。

苏茜用力地咬着下唇,嘴角压得很低。她看了一眼作业本上那道长长的弧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校服上大片的蓝黑色墨点,最后弯下腰捡起躺在地上的钢笔,发现笔尖已经弯曲地不成样子了。

她全程沉默地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在这之后才仰起头,盯着陈少的眼睛问道:“你到底为什么总要针对我?我实在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过你。”

苏茜的语气听上去十分平静,但她的内心实际上并非毫无波澜,她放在桌上的左手不自觉地用力握成了拳头,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关节处由于过度紧握已经开始泛白。

作为学霸,苏茜已经读过了很多很多的书,可惜她读过的人实在太少,所以并不明白有些时候他人的恶意并非是由于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因为自己做到了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陈少意识到这还是他第一次和苏茜在那么近的距离对视——印象里她此前从未正眼瞧过他——他这才知道这位一直被他定义为“骂不还口的软蛋”的学霸居然也会有这样的眼神,兼具着澄澈与凌厉,就像是乍看平静的湖面,其实湖底正藏匿着未知的危险凶兽。

向来在班里横行霸道惯了的陈少一时间竟被苏茜那个眼神给震慑住了,待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真TM丢脸。他暗骂了自己两声,然后色内厉荏地回答道:

“因为你爱装X,懂了么?臭XX!”

“……”

陈少本指望着苏茜会被自己的凶狠表情与粗鄙言语吓得、或是气得哭鼻子,没成想她根本面不改色,眼中的凌厉之色反倒愈盛。

他不由得更为火大,一把从身边的小弟手中抢过一根扫把,倒握着扫把的铁杆将它抡在半空,目光凶戾地瞪着苏茜:“你这表情是不服气的意思么?够胆量的话就来打一架啊!”

说话间他几乎已经要将扫把的尾端怼到苏茜的面门了:“要是怂了的话就滚回家哭鼻子去!妈的放学不回家有病是吧?莫非你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野种?”

还是那个令人不安的可恶眼神。

甚至忽然间变得比先前还要令他感到不安。

“……TMD,这是你自找的!”

不愿、或者说不敢再面对那个眼神的陈少决定不再压抑心头的无名火,他紧握着扫把的铁杆将它向后高高扬起,然后抡圆了朝苏茜的脑袋挥去。

……

无法原谅。

这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都绝对不可饶恕。

所以苏茜绝不会向他低头。

她看着那支向她挥来的扫把杆,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要不然不躲也不挡了吧?就任凭这铁杆击中自己的脑袋。

这样自己是不是就会被打得不省人事?或者再严重一点、变成植物人?

如果这家伙见自己还是不愿露出怯意,一怒之下会不会继续发狂、直到把她给打死在这里?

说不定……死亡才是自己最好的归宿呢?

或许那原本就是她真正的“父母”想要替她安排的结局。

……

恍惚间,苏茜忽然觉着眼前的教室、陈少以及袭来的铁杆全都在刹那间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完全陌生的光景。

一幢孤零零的白色建筑,地面以上的部分是实验室,地面以下的部分则是许多间用高大的白色墙壁与铁栏杆分隔开来的“房间”。

其中一间小屋住着一男一女两个连走路都还没完全学会的幼童,他们对面的房间住着一个疯女人,隔壁则住着一个比他们稍大些的小女孩。

疯女人有时会在夜里哼起不知名的童谣,隔壁的小女孩偶尔会塞给最小的两位“房客”一两块糖果。

后来疯女人和男童、以及那些实验室与“房间”一起消失不见了,画面中只剩下了牵着女童慢慢前行的小女孩。

再后来连小女孩也消失了,只剩下女童一个人坐在一片漆黑的死寂中无助地大哭。

许久过后女童许是哭累了,于是擦了擦眼泪,向着黑暗的四周大声质问道:“凭什么呢?”

她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死寂仍是死寂,女童仍是女童。唯一与刚才稍有不同的是她的眼眸中开始跳跃起微弱的金色火苗。

……

苏茜重新看见了那支向她挥来的铁杆。

她同时还看见了那支摔坏的钢笔;不仅如此,她还看见了教室里每一张课桌的铁皮桌腿;看见了陈少手腕上昂贵手表的每一节金属表带;看见了班长座位抽屉里两道杠臂章上别着的回形针……

扫把的铁杆不可思议地停在空中,任凭陈少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无法使它再前进半分。而后他眼睁睁看见课桌上的钢笔颤巍巍地凭空飞起,弯曲的笔尖自己恢复了原本的完好形状,然后狠狠地没入他的右肩。

陈少惊恐地大张着嘴巴,好像连喊疼都暂时忘记了。他艰难地侧过头去,目光呆滞地看着插在自己肩头的那支钢笔,半晌后终于爆发出一阵惨呼:“是……你干的?!救命!有怪、怪物啊!!!”

……

陈少的呼救声很快引来了班主任、教导主任等一众老师,在那之后苏茜的妈妈也被叫来了学校。

他们自然不会相信什么超能力这种天方夜谭的说法,但陈少的肩膀受伤流血了——这一点是事实。

当苏茜和妈妈从学校出来时已经入夜了,妈妈一言不发地骑着自行车,苏茜坐在后座,就像小时候一样。

回家路上,难听的“咯吱”声不绝于耳,而且越来越大声。在某一个瞬间,这辆早该退休的自行车终于彻底散架报废了,苏茜和妈妈一起狼狈地摔在地上。

挣扎着站起来后,苏茜又被一记响亮的巴掌扇倒在地。那记巴掌的力道之大、仿佛饱含了一位失意的中年妇女近些天、甚至是好几年间受过的所有委屈与不甘。

“滚远些,我没你这种丢脸的女儿。”妈妈扔这句话后就独自往家的方向走了。

是的,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讲,妈妈的确从没有过她这个女儿。

但苏茜知道这句话只是一句气话,事后妈妈会后悔,但应该不会拉下脸来向她道歉。

苏茜还知道爸爸其实并非对妈妈已经完全没有了感情,但他还是选择了离开,而且应该也不会道歉。

她也知道今天的事情并非是她的过错,而是陈少挑衅在先、动手在先,自己的反击顶多算是自卫——虽然手段新奇了些,自己貌似获得了超能力?——但老师说苏茜要负全部责任,因为陈少的小弟都作证说是她单方面袭击了陈少、因为陈少受了伤而她没有、当然还有最重要但是无人提及的一个原因,因为陈少是陈“少”而她只是普普通通的苏茜。

她其实什么都知道。所有事情都可以找到一个看起来十分合理的解释,但是——

“凭什么呢?”

她瘫倒在地上,静静地望着夜空。

天空是黑色的。

而苏茜已经无所谓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了。

………………

——晓得不?老苏家那个神童本来可以保送重点高中嘞,结果资格被取消咯!

——听到说了,在校恶意伤人嘛,这事儿早都传开了。

——我早就看那个女娃儿不对劲!整天抱本书,不爱说话,一看心里头就憋着坏!

——喂,你们也莫一口一个老苏家老苏家了,别个老苏都搬走了,现在就剩她们俩娘母喽。

——不过那女娃儿学习很好的嘛,应该还是可以考上重点高中噻?

——上个铲铲,那女娃儿已经完全学坏咯,有时候学都没去上,我上次还看到她偷偷买酒嚯!

——哟喂,变化那么大啊?

——早都给你说了的嘛,《伤仲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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