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里,沈家老宅。
沈毓淮到的时候,院子里前前后后停了四五辆车,老爷子召他回来,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上一次的家宴因为沈峙和梁月如宣布怀孕的事情闹得不欢而散,沈毓淮一直以来都很尊重他爷爷,但也没有主动回来赔礼。
老爷子知道他一直在吴会,也知道他不肯回来,动了好几次怒。
秦管家迎出来,替他拉开车门,喜笑颜开道:“毓淮可算来了,你奶奶一直念着你。”
他象征性地勾勾唇角,问:“奶奶身体还好吗?”
“老太太身子一直很好。”
“那就好。”沈毓淮没有多问,知道秦管家接下来要提到什么,大步流星地穿过前院。
沈家老老少少都聚齐了,厅里难得热闹。
他小叔沈崎今年四十岁,一儿一女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刚从纽约前妻那里接回来,正在鱼池边上闹腾。
哪怕是心里有气,该有的礼数还是一点都不能少,老爷子和老太太最讲究这个。
老爷子也不在屋里待着了,跟小辈一起到院子里烤火。
两个小孩你一言我一语会讨老人欢心,一向严肃的老爷子也被他们逗得合不拢嘴。
沈云缇最先看见沈毓淮,远远地招呼他一声:“毓淮来啦。”
他笑笑应声,穿过前厅到庭院里,刚好看见沈崎的儿子扑进老爷子怀里。
老爷子招架不住差点往后仰,身后有个陌生女人笑吟吟地扶住背,表现得很恭顺。
沈毓淮面对老爷子老太太:“爷爷,奶奶。”
老太太冲他招招手:“毓淮来了,快来坐着烤火,你小叔新弄了个烧烤架。”
沈毓淮没有动,那个陌生女人刚好从他面前经过,扫了他一眼,同他礼貌疏离地笑。
女人穿着红裙,外面裹一件白色的长款羽绒服,珠光宝气的翡翠首饰让她看起来有些成熟,但也就是三十一二的年纪,比沈毓淮大不了多少。
沈云缇在厅里叫了一声:“毓淮,你来帮我一下!”
他闻声过去,厅里没几个人,只有沈云缇和她丈夫。
沈云缇朝着陌生女人使了个眼色,问他:“这谁,你还记得吗?”
沈毓淮想了想,没什么印象。
沈云缇倒是记得比他牢,提醒他:“十几年前?反正我刚去美国参加夏令营那段时间,十八九吧,你也就十五六岁,高中部有个追你追得特别狠的学姐,都追到舅妈那里去了。”
沈毓淮还是没什么印象,对那个年纪最深刻的记忆是他和霍朗行两个人,瞒着他妈顾君兰学冲浪和潜水去了。
而且他的柜子里一周总会收到几封情书几件礼物,记得住才奇怪。
“她姓郑,爷爷跟你姐夫的爷爷在一个机关工作的,她父亲是省里的。”沈云缇神情严肃,“她现在是小舅舅的未婚妻,背后要什么,你自己想。”
沈毓淮知道这是什么分量,这样的家庭有的是年龄更适配的选择,却和一个即将脱离权力中心的二婚男结合,要的就是控制。
郑家要的不只是沈崎手上的这么点东西,沈崎不满足于手上这么点东西,刚好借力。
他沉声:“我知道了。”
“小舅舅第一段婚姻吃了太执着的亏,现在是学聪明了。依我看,你和昕和的事情最好也早点提上日程,顾将北调,赵家根基也在北京,虽然赵家不如从前,怎么说要好过沈崎和郑家。再者,我看昕和天天毓淮哥哥的叫,你们关系总不会太差。”
沈毓淮的眉眼藏进阴影里:“爷爷恐怕不太喜欢郑家吧。”
沈云缇冷笑:“爷爷什么时候喜欢强势的女人?奶奶是,你妈是,我妈是,我也是。多少年前外面那个柔情似水,要不是奶奶及时发现,只怕是后患无穷。”
沈毓淮垂下眼眸,面容显得有些阴冷。
沈云缇不再打扰他:“我相信你有数,知道怎么选择最好。”
当初他父母结合的剧本在这个家族不断上演,他怎么看都觉得无比讽刺,倘若真要说有那么一点值得称颂,恐怕就是双方都没有爱,就不必担心伤着彼此。
他走到阳台,给覃莱去了一个电话:“查沈崎在未科那块地的规划动向,公式文书之外,继续查。”
今天的家宴极其和谐,毕竟除了沈崎和他的未婚妻,其余人都算不上主角,梁月如上次在沈毓淮面前受了莫大的委屈,今天看见他也还是怕,不敢造次。
况且沈峙已经出局,能保留住手上的东西都是沈毓淮大发慈悲打算让他安度晚年的施舍了。
倒是几巡酒过,沈崎主动提出来:“我听说毓淮一直在吴会,那总部的事,岂不是要辛苦你来回奔波。”
“我在美国都能操盘,区区上海到吴会的距离。”他看着厨师剥好之后完整的蟹壳,低低笑了一声,“小叔想得太夸张了。”
他这句话难免让人想到,沈峙和沈崎多年不和,在对付他的时候甚至联手都不敌,几个人的脸色都黑下去。
郑舒窈向沈毓淮投去一个笑意,脆生生开口:“毓淮年轻有为,我和你小叔刚在一起的时候就听说过你的事。”
这句话看起来没什么含金量,却无形之中把沈毓淮推到众矢之的,坐实了外头父子不和的传闻,老爷子最避讳谈这个,餐桌上的气氛也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老爷子叩了叩桌子:“好了,家宴上不谈工作。”
郑舒窈听话地应承,眉目之中却依然锋芒毕露:“爸爸说的是。不过毓淮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找一位门当户对的女孩子,总好过外面结识乱七八糟的人。”
老爷子的目光投向沈毓淮。
沈毓淮抬了抬眸,眼神露出少有的凶狠,令人背上一凉,唇上却还保有几分和煦的弧度,修养十足:“空穴来风没什么意思,郑小姐应该多去看看实料,我给你指个路,港财日报。”
在座的纷纷不解,只有郑舒窈和沈崎的脸色垮了。
覃莱迅速查清了郑舒窈和沈崎相识的经过,沈崎的前妻家世普通,今年4月他不得不提出离婚,把前妻和孩子送去纽约前在香港停留了一段时间。
同年5月,三人前脚刚走,郑舒窈和沈崎在维港邂逅,港媒当然没有内地的媒体那么温和,沈崎出身天汇证券又是天生的热度点。
港财日报蹭了个“财”字,报道的却都是财家的轶事,且以言语滑稽出名。
“沈三公子维港邂逅神秘小三,新欢旧爱谁能扯得头花”
这个大标题之下的文字点评堪称犀利,对郑舒窈来说当然是侮辱,更何况港财日报不是第一次评价这位“沈三公子”的桃色事迹,再往上翻几期,言语更加难堪。
这对郑舒窈来说不算太大的杀伤力,但郑舒窈也是这家报社的头条常客,就让她的面子多少有点说不过去了。
这件事情被沈崎拦下来,老爷子只知道个皮毛。
老太太坐在沈毓淮身边,在桌下按了按他的手,示意他收敛:“好了,吃饭。”
他无意挑起争端,那对心怀鬼胎同床异梦的夫妻消停了,他自然不说话。
饭后大人陪着小朋友去放烟花,沈毓淮被老爷子叫进茶室里。
老爷子沉重地咳了两声:“毓淮,今天你有什么想说的?”
沈毓淮不疾不徐地斟出茶水,旋洗过茶具后,又斟了一杯茶恭敬端到老爷子面前。
“爷爷不放心天汇落尽我手里,自然有人妄想取而代之。”沈毓淮说得平静无波,甚至还有心情品尝茶的好坏。
老爷子冷哼:“我不是信不过你的能力,你别忘了你户口本上姓的是什么!”
“哪怕姓顾,我也叫您一声爷爷。”他打出一张感情牌。
老爷子稍显动容,无奈地摇摇头:“你小叔这是冲昏了头,你逼他太紧。”
说到底,老爷子忌惮郑家,也自始至终信不过他,担心打拼了一辈子的事业转姓了顾。
沈毓淮年纪尚小的时候就因为姓氏同爷爷奶奶关系不甚亲厚,父子感情僵硬,他小时候不懂,长大后意识到这个家庭的狭隘,原来是不相信血缘的。
哪怕沈婧杨能力再超群,最多也只能站在天汇的医疗线了;哪怕那两个儿子再不争气,也好过一个外姓的孙子。
沈毓淮倒是无所谓。
他的笑意从鼻尖轻轻逸散出,说:“爷爷放心,天汇是您的心血,现在是我的心血,一定不会落到外人手里。”
这里的外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老爷子又被他气得不轻。
他扔下一句好好养身体的嘱咐,走出茶室。
老太太叫住他:“毓淮,这么晚不走了吧,让阿姨给你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不了,奶奶。”他已经往外走了,“我还有事,您保重身子。”
这句话尾音落下的时候,洪叔已经发动车子了。
他坐在后面闭着眼睛,沉静了一会儿,洪叔见的稀疏平常,他每次从老宅出来都是这样。
沈毓淮打开手机,点进那个聊天框,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她的工作微信,头像是她穿着职业装的笑脸照,似乎还是她上大学的时候拍的,人显得很稚嫩。
聊天记录往上翻了翻,他们的交流停在三天前她说自己感冒了。
Icy:这几天有点忙,陈小姐的感冒好了吗?
陈颂宜的回答很快,不过一如既往客套。
陈颂宜:好多了,谢谢关心。
Icy:最近流感,小狗也很容易生病。
陈颂宜:你的小狗感冒了吗?
沈毓淮的眉眼间终于攀上丁点笑意。
Icy:那倒没有,只是听宠物医生说的。
他倒是没有跟陈颂宜撒谎,今天早上Kelly早饭吃得少了一点他还担心,叫Kelly的医生来检查,所幸没事,只是前一天晚上吃多了不消化。
但医生还是提醒他,少带Kelly去人群和宠物密集的地方,以免传染上流感。
陈颂宜:小狗像人一样,换季也很容易感冒,要多多注意。
Icy:我记得,陈小姐好像没养狗。
陈颂宜:以前养过。
Icy:那后来为什么不养了。
陈颂宜:私人原因。
沈毓淮眼帘垂了垂,没再继续往下聊,他把手机关了,有点疲惫地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