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背后的一家私房菜馆里,喻昭一个人坐在靠里的位置,一点没跟祁修竹客气,上菜之后就埋头苦吃。
祁修竹和贺免靠一边坐,看着喻昭的表情都是一言难尽。
“你这是饿了多少顿?”祁修竹给他添了杯热茶,顺手把窗户关严实了。
喻昭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有功夫回他:“两天没吃正经玩意儿了,你是不知道,我连续啃了三顿面包。”
“你这哪是采风?”祁修竹笑了笑,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你这是渡劫。”
喻昭半个小时前刚发来消息,说他到意安附近了,问祁修竹要不要跟自己去采风。
祁修竹知道他这折腾人的习惯,他从大学开始,就喜欢找偏僻的地方采风。
也不知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每次回来都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祁修竹不乐意去,拍了个照片说脚扭了走不了。
谁知这人不信,说祁修竹惯会骗他,非得亲自开进意安来看看。
然后就发生了现在这一幕。
喻昭顶着黑眼圈和胡渣,身穿的外套被溅满泥污。
更夸张的是,他向来宝贝的爱车不知经历了什么,四周有好几道剐蹭的痕迹。
“你究竟到哪去了?”祁修竹把红烧肉推过去,“慢点,我怕你噎死。”
“还记得《雨城不落》的最后一幕吗?就那个麦田,我始终找不到满意的地方。”喻昭的确是饿狠了,但祁修竹和贺免都没怎么动筷子,他礼貌性客气了一下,招呼贺免,“小贺,来来来,你也吃点儿。”
贺免从喻昭说要带祁修竹走就开始不爽,这会儿也不爱搭理他,喝了口热茶说:“不用管我,你快吃,别饿死了。”
“合起伙来欺负我是吧。”喻昭乐了,指着他俩说,“真有默契,放心吧,死不了。”
祁修竹往楼下望了一眼:“你的车是怎么弄的?”
“昨天开村里去了。”喻昭捏了捏鼻梁骨,脸色不算好看,“被村里的小孩儿当画板画的。”
本来是挺惨一事,祁修竹却听得想笑。除了电影,喻昭的另一个爱好就是车。
祁修竹特嫌弃他的品味,不乐意坐他的骚包车出门。
于是喻昭说他压根不懂欣赏,明明是一小年轻,整天老气横秋的,没意思。
“喂,少幸灾乐祸啊。”喻昭的胃里总算有了点东西,放慢咀嚼速度说,“你呢?脚怎么弄的?还有那鞋,可是我废了好大劲才抢到的,怎么就脏了?”
祁修竹的脸垮下去,他不爱听这个。
“有点复杂。”祁修竹说,“一两句说不清。”
“行。”喻昭看出他不想说,喝了口茶又问,“那你这袜子呢?今天也不是儿童节吧。”
祁修竹扭伤的那条腿搭在小木凳上,他上面穿着黑衣黑裤,下面穿一双天蓝色毛绒袜,怎么看怎么割裂。
偏偏当事人对此没什么反应,慢悠悠吃了根青菜,鼓着腮帮子嚼吧嚼吧。
“我觉得挺好看的。”祁修竹转了转脚尖,说,“暖和。”
“你就胡扯吧。”喻昭拆穿他,小声嘀咕了句,“爱屋及乌,重色轻友。”
祁修竹听见了,但没搭理他。
贺免坐在祁修竹旁边一个劲喝茶,很快茶壶空了,他跟祁修竹打了声招呼,拎着壶出去接水。
“你俩什么意思?”包厢的门缓缓关上,喻昭往那头瞧了一眼,又看向祁修竹道,“你前夫哥怎么老跟着你啊?”
祁修竹没什么胃口,吃了点蔬菜便放下筷子:“不是他跟着我,是我跟着他。”
喻昭刚夹上一块红烧肉,听见这话手一抖,肉“啪嗒”一下掉进碗里:“你吃错药了?”
祁修竹是个什么样的人,喻昭再清楚不过。
在感情里他绝对算不上主动。
他擅长撩拨猎物,但总会第一时间退回到安全位置,在黑暗里观察猎物的一举一动。
祁修竹刚才的话在喻昭耳朵里听来,无异于是:我在追他。
喻昭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多打量了他几眼,最后“啪”的一下把筷子搁在碗上。
他们都还在读大学那会儿,喻昭目睹了祁修竹把贺免钓得上头的全过程。
祁修竹能主动追人?
开什么玩笑。
“什么意思啊?”喻昭还是问。
“电影。”祁修竹支着脑袋,视线落在窗外,看了眼喻昭的车,“我给自己找了个参考对象。”
喻昭下意识看向紧闭的大门,好多话堆在嘴边没说出来,过了半晌才接着道:“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是……不过你这样会不会牺牲太大了?”
祁修竹旋即收回视线,喻昭这话差点把他逗笑了,合着他吃了多大的亏似的。
祁修竹弯了下眼睛,问:“我牺牲什么了?”
“你牺……”喻昭说着一顿,剩下的话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他和祁修竹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知道这人就喜欢贺免这款。
只能说人不可貌相。
喻昭摸了摸脖子,不知想了些什么,也跟着笑了一声:“行,反正你就爱跟着人家是吧?就因为他,不跟我去采风是吧?”
“你要这样说也行。”祁修竹懒得跟他瞎扯,随口敷衍道,“我就是爱跟着他怎么了?”
话音刚落,包厢的门开了。
祁修竹和喻昭不约而同地停下嘴,回头看了一眼。
贺免拎着水壶进来,先把桌上的三个空茶杯添满茶,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坐回到位置上。
“你爱跟着谁?”贺免低头摆弄自己的筷子,他没抬头,就着这个姿势突兀地问。
“没谁。”祁修竹侧头看着贺免的眉钉,“反正不是你。”
那颗银光闪闪的眉钉轻轻动了动,弧度不太明显。
喻昭喝了口茶,被烫得直吐舌,嘶嘶哈哈地说:“他爱跟着我,明早就坐我的车走。”
贺免抬头看这喻昭,膝盖在桌下往右边靠了靠,碰到了祁修竹的大腿。
不等祁修竹开口,贺免倏地侧过头来,垂眸看着他的眼睛。
“你要跟他走吗?”贺免低声问。
祁修竹把腿移开,贺免的腿往前一伸,再次抵住他。
“你走得了吗?”贺免依旧面无表情,只腿上用着力,慢慢补充说,“我是说你的腿。”
祁修竹被贺免这样看着,胳膊上的汗毛竟然一点点竖起。
他的小腿右侧碰到了桌子腿,而另一侧是让人难以忽视的温度。
这个姿势像是被贺免故意困在桌边——除非他扭伤的那只脚能立刻康复。
如果不是贺免最后那句补充的话,祁修竹会怀疑他今天是真走不了了。
“放心,我不走。”祁修竹抿了口茶水,意外地发现自己这杯是兑好的,温度刚好。
于是他一口气把茶喝完,将空杯子放在贺免面前:“倒上。”
贺免这才收了腿坐回去,他看向喻昭,一边倒水一边跟他说:“你要吗?”
喻昭摇头:“不要,烫死了。”
贺免的嘴角不明显地动了动,又问:“喻哥,你什么时候走?”
贺免以前哪里这样叫过他?
喻昭听后一愣,顿时觉得腰酸腿疼浑身难受。
“有你这样说话的吗?”祁修竹把水壶拿过来,自己给喻昭倒上,问,“喻导,你今天是住一晚还是怎么的?”
“住一晚吧。”喻昭对这两人无语一瞬,把那杯冒烟的茶往旁边推,“可以吗贺老板?”
他问这句完全是因为听说贺免是开民宿的,包括来意安前,他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人都当老板了,能缺他这一晚吗?
“他那住不了。”
“可以。”
祁修竹和贺免同时出声,给出的意思却截然相反。
两人都明显顿了一下,祁修竹问:“可以?”
喻昭左右看了看,没看懂他们的眼色:“什么意思?到底可不可以?”
贺免点头,肯定道:“可以。”
贺免越是肯定,喻昭就越是狐疑。
毕竟贺免之前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人家话里话外都在让他赶紧走,别当电灯泡。
喻昭和祁修竹对视一眼,没从他的脸上看见奇怪的表情。
很可疑,但是没有证据。
“再吃点。”祁修竹面不改色,不紧不慢地招呼喻昭,“意安菜挺有特色的。”
喻昭把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给自己盛了一碗玉米排骨汤。
祁修竹和贺免没再动筷子,坐在桌子对面等他。
包厢里安静下来,楼下有几个小孩儿摸着黑拍皮球,“咚咚咚”的,有点像心跳声。
祁修竹低头看向桌下,见贺免的手插在外套口袋里。
他想了想,握住贺免的手腕,把他的手牵了过来。
贺免身子一僵,不明所以地朝他看来。祁修竹恰好在此时转头,勾着唇冲他笑了一下。
贺免挑了挑眉,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
祁修竹把他半握的手指一根根抚直,动作轻缓,捏住指尖时在那处停顿一两秒。
贺免只感觉手指酥酥麻麻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长。
这是在……干什么?
对面的喻昭没察觉他们的动作,低头吃得正香。
祁修竹的食指点在贺免的手心中央,微凉的触感令他的指尖颤了一下。
贺免有些坐立难安了,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声对他说:“干什么?”
祁修竹在他掌心里写了个字,贺免认出来了,那单纯只是个问号。
不等他发问,祁修竹把他的手掌压在椅子上,用自己的手盖住。
“他住哪?”祁修竹言简意赅地问,但没发出声音。
“……”
贺免张了张嘴,瞥了眼喻昭,单手在手机里打出一行字:他可以住我房间。
祁修竹笑了,松开压住贺免的手,把他的手机讨来,问:那你住哪?
贺免盯着屏幕没说话,过了两秒把目光从上面移开,看着祁修竹的眼睛,无声回答说:“你房间。”
贺免的手掌一抬,一把覆住祁修竹的手。干燥温热,堪堪擦过祁修竹的皮肤。
但仅是一瞬,贺免拿回自己的手机便退了回去。
贺免抬着上眼皮看向祁修竹,这个动作显得他的眉眼柔和了许多。
他把手机上的字拿给祁修竹看,面上表情像是在试探,上面的字却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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