拇指悬在红色的挂断键上，正要摁下时，许绒萤却忽然想起一个月前签下的那笔香薰订单还没收到尾款。
真麻烦，她抬手压住隆起的眉心，接通了电话。
低沉的男声率先响起，“喂？”
“喂！”
“你怎么这么生气？”许屹被吼得一懵，抬腕看了眼时间，“现在不是上班时间吗？”
“是。”许绒萤没好气地回道：“你有事不能发微信吗？一定要打电话？”
男人短暂地沉默了几秒，就在她要发火的前夕开了口，“你把我的微信拉黑了。”
许绒萤：……
“哦。”她伸出食指挠了挠鼻翼，有些尴尬，许是理亏，这次的语气好了很多，“你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你应该忘了。”男人似乎有些郁闷，“半个月前，你约了我今天在公司里做客户调查。”
许绒萤一愣，好像是有这回事，“我……”
“我一直等到现在。”
“你……”许绒萤叹了一口气，“抱歉，我现在去来得及吗？”
“已经快到晚饭的时间了。”男人悠悠然道。
以为自己被婉拒了，许绒萤转了一下伞柄，这次的道歉情真意切了起来，“抱歉，这次是我的问题。我手里的订单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到下个月底之前随时都有空，你要是什么时候方便了，直接给我打电话就行。”
“你吃晚饭了吗？”男人突然问道。
“没呢。”许绒萤眨了一下眼睛，有些疑惑，“怎么了？”
“没吃就好。”男人顿时轻松了许多，“我现在就很方便，和我一起吃晚饭吧。”
许绒萤撇撇嘴，对这句有些暧昧的话有些不适应，正想拒绝，“不……”
像是知道她要拒绝似的，男人打断了她的话，“我马上要去加拿大出差了，明天早上八点的飞机，回国的时间还没确定下来。”
这么巧？
少女咬着唇角，“你……把地点发给我吧。”
像是憋着笑，男人的声音一下沉闷许多，“好。”
淅淅沥沥的小雨笼罩了整座海市，许是雨势不大，街上散步的人仍然很多，颜色各异的雨伞在朦胧的雨幕中穿行，像是进入了光怪陆离的童话世界。
许绒萤捧着脸，百无聊赖地垂眼扫着表盘，第五次看时间。
“啧。”明明是许屹约的她，结果他还迟到了。
许屹今天把晚餐订在了一家市中心的意大利餐厅。这家餐厅应该是会员制的，明明位于这么好的地段，她却听都没听过。而且，在她报了许屹的名字后，那群工作人员便包了过来像是查户口似的，把她仔细盘问了一阵。
许绒萤撇着嘴，心里有些郁闷。
说起来也巧，她在法国留学时，曾因为兴趣学过一些意大利语，不过那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到现在差不多也已经忘完了。
但这家店的店名，她恰好认识。
“Volere e potere.”
祝你心想事成。
“祝你心想事成。”许绒萤忍不住默念着这句话。
一句足够诱人的祝福。真希望有人能够对她说这句话。
秋天的夜晚到来得尤其的早。此刻马路上的路灯和霓虹灯牌依次亮起，长长亮亮的一条，一直延伸到了看不见的远方。
而这个位于十三楼的餐厅却暗得像是断了电。
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讲究。这家餐厅居然不开灯，整个餐厅内唯一的光源就是餐桌上方那一盏用做装饰的花瓣小灯。
太暗了。
看得她眼睛疼。
许绒萤狠狠闭了闭眼睛，将目光投向窗外，从天而降的雨丝密密地铺在面前的玻璃上，如同在玻璃上盖了一层塑料薄膜，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
人行道上，明亮的伞缓慢流动，隔着窗，像是在欣赏一幅潮湿安静的油画。
“真漂亮。”她不由得称赞出声。
“在楼顶看，会更漂亮。”格外熟悉的男声在耳畔响起。
黑暗的环境下，她被吓了一跳，拍着胸口，放平了呼吸。
“吓到了？”
“……没有。”许绒萤立刻反驳。
“抱歉。”男人低着头，语气诚恳。
“我都说了我……”没被吓到。
“路上有些堵车。”他解开外套的两颗扣子，脱下，递给了一旁的侍应生。
许绒萤对眼前这个人模狗样，格外有礼貌的男人感到陌生。
“你……”怎么了？
算了，许屹现在可是她的甲方，她将这个问题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了。
忍一忍吧，许绒萤，你的尾款还没拿到呢。
“没……没关系。”
少女说完后，嫌恶地耸了耸鼻子，似乎自己也不习惯这语气。
“那我们就进入正题。”男人双手交叉，手肘撑着桌面，下巴点在手背，直直地看着她，“开始客户调查吧。”
“行。”许绒萤爽快地答应，掏出手机，正要点开录音，又想起来眼前这人的身份，开口问道：“你介意我录音留档吗？”
“……不介意，不过，我可以要一份吗？”
许绒萤挑了挑眉，怎么他和蒋巽鹄都要这录音，他们拿着能有什么用？
“当然。”她点了点头，“那现在我开始问了？”
“好。”
“第一个问题，你最近的睡眠情况如何？”
“不太好，半夜经常会惊醒。”
“嗯？”许绒萤有些惊讶，难道香薰没什么效果？少女身子前倾，求知若渴地看着他，“香薰对你没什么效果是吗？”
“我不知道。”
“什么叫你不知道？”许绒萤说，“你感觉自己的睡眠和以前相比，有任何改善吗？”
“怎么才算改善？睡眠的时间长短吗？”
许绒萤摇了摇头，“当然不是，睡眠时长只是衡量睡眠质量的一个因素，还要看每个阶段的睡眠占比，还有比较显性的因素，比如：你第二天的精力如何。”
餐桌上方的灯光太昏暗了，并且刚好卡在一个别扭的位置，导致她完全看不清许屹的脸，但还是能感受到男人此刻的困惑。
“算了。”许绒萤叹了口气，心中默念三遍，为了尾款，为了尾款，为了尾款，“我一条一条来问吧。”
黑暗中的男人动了一下，“好。”
“用香薰之前，你每天大概睡几个小时？”
“我的睡眠时间和工作量挂钩，波动很大，短的话两三个小时，长的话能睡五六个小时，不过这个机会也不多，一周一两天的样子。”
许绒萤：？
“你……你是说，你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
见男人点了头，许绒萤捂住嘴，露在手心外的眼睛瞪圆了，眼里透着惊奇，似乎觉得他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我……你，你不困吗？”
“困啊。”男人苦笑了几声，“但后来就习惯了。”
“啊……”许绒萤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这样的情况持续有多久了？就是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
“记不清了。”声音疲倦极了，沙沙的，像是风吹过枯叶。
男人恰到好处地抬手，揉了一下眉心，“大概……十二年了？”
十二年？许屹大了她四岁，也就是说从高中开始，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作息。
没天理啊，一天就睡这么点，还能长到一米九，难道真就是基因的作用？
“十二年，你居然能撑到现在，真是个奇迹。”许绒萤抬手撑着脸，像是发现了什么珍稀动物似的，“你刚刚说你最近半夜经常惊醒，不会是在这短短的两三个小时里惊醒吧？”
“不是。”男人摇了摇头，“我最近每天都能稳定睡上六个小时。”
许绒萤放下了手，“难道你最近的工作比较轻松？”
“不是。是因为，在卧室燃了香薰以后，我入睡得会比以前快很多。”
“那你怎么还说睡眠质量不好？”许绒萤松了口气，幸好香薰没什么问题。
“确实不太好啊。”许屹理直气壮地道：“虽然和以前相比，睡眠情况改善了很多，但要和大多数人相比，我的睡眠质量也确实很差啊。”
“话不能这么说。”许绒萤说，“失眠早就已经是现代人常见的顽疾了。对于失眠来说，除了有明显副作用的失眠药以外，就几乎没有其他的特效药了。任何比较温和的治疗手段都是循序渐进的。”
“香薰助眠，也不例外。”许绒萤掀起眼皮看他，语气懒散，“你应该只用了半个月左右吧，能有现在这样显著的改善已经很不容易了。”
“有什么办法吗？”
“什么？”
“我希望……我能睡个好觉。”许屹低下了头，“我的失眠症早就已经非常严重了，每晚我躺在床上，越是想睡觉，就越是睡不着。冥想，运动，ASMR……能试过的手段我都试过了。”
“我曾经……”男人哽咽了一下，“还因为吞了过量的安眠药被助理送进了ICU。”
“哈。”少女捂住了嘴，眼泪顺着眼角留下，她打了个哈欠。
她打了个哈欠？！
许屹难以置信地盯着她，一瞬间，好不容易酝酿的悲伤全部消散了，“你！”
“抱歉。”许绒萤尴尬地挠了挠头，小声地为自己辩解，“我不知道你要讲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