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车窗外看的东方渊一看到担架,当即就打开车门,冲到了担架旁。
东方渊仔细打量着躺在担架上的荣毅。
荣毅面色如常,呼吸均匀,面容安详,躺在担架上与睡着了无异。
闻景和抱着没来得及合的笔电,落后东方渊几秒冲到担架旁。
“冷静点,毅哥只是晕了,不是那啥了。”
闻景和瞧了一眼荣毅,先把有点慌的警官们安抚住,又皱着眉,咬了两下嘴角,沉着脸色眯着眼,“东方渊,把荣毅的警服袖子都撸上去,手腕露出来。”
说实话,闻景和现在看着一脸阴狠凶戾,有些骇人。
东方渊看看旁边瞟见闻景和脸色有点抖的警官们,想过要不要提醒一下他,但最后还是撸了荣毅的警服袖子。
荣毅警服袖子撸上去之后,露出来的双手手腕上空空荡荡,一干二净。
待看见那双空荡荡的手腕,闻景和咬紧了后牙,当场翻了个白眼,又扶额叹了口气,无语至极。
东方渊不明白闻景和为什么会产生如此复杂的愤怒,好奇地去寻他眼睛。
“我……”闻景和越想越气,气得僵笑着拿食指虚空点了点荣毅,瞥见东方渊投来的目光,一句粗口半路转了弯,“我就知道!”
“哥,你有带深渊的解酒糖吗?带了的话,给他来一粒。”闻景和拍拍东方渊,口吻不复之前的冷硬,“问题不大,一会儿送到折瑞顶楼就行。”
东方渊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白色小瓶,倒出一粒白色糖果,掰开荣毅的嘴巴,硬塞了进去。
“哥,帮我拿一下笔电,我打个电话。”
闻景和亲眼看见荣毅喉结滚了一下,放下悬着的半颗心,伸手掏手机,才想起来自己怀里还抱着个没合上的笔电,只好向东方渊求助。
东方渊从善如流地接过笔电,边合上笔电,边拍拍闻景和,教他放心去打电话。
青年黑眸在阳光下闪着温和稳定的光,镇定自若的模样令人心安。
虽然知道这可能是深渊特训留下的痕迹,但闻景和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种可以交付后背的安全感。
有时真的羡慕得要死啊,对那些能拥有搭档的家伙。
闻景和深深看了东方渊一眼,低头转身掏出手机,拨通了医生的电话,开始听觉独角戏演出。
“喂,彬哥。毅哥又没带红绳儿,人晕过去了,你一会儿给他看看吧。”
“嗯,已经给他吃了深渊的最新款解酒糖应急。”
“哪有,我马上就要给施玉姐打电话。”
这段独角戏演完之后,闻景和又拨通下一个电话号码,开始另一段听觉独角戏演出。
“喂,施玉姐吗?毅哥……”
“对。”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已经给毅哥吃了深渊的解酒糖应急。”
“我约了海彬哥给毅哥看一下,你下班之后去折瑞医院就行了。”
对面挂断电话后,闻景和长舒出一口气,瞥见旁边有点发抖、回避他眼神的警官们,不明所以地挠了挠自己后脑勺。
“他们怎么突然看上去那么害怕?”
闻景和向东方渊移了一步,戳戳他胳膊,又重新接过笔电,凑在他耳边小声问。
有点像个丈二和尚。东方渊忍不住想。
“因为你刚才脸色突然沉下来,真的很吓人啊。而且,你知道你看上去就是个有点调皮的乖孩子吧。刚才那一下,颠覆他们认知了。”
东方渊一面侧头瞧着闻景和重新打开笔电,上传山神庙的结构扫描结果,一面压低声音解释。
“可我看你也不怎么害怕啊。”
闻景和没回头,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立刻回他。
“还是有点怕的,只不过特训时教官教过怎么把害怕隐藏起来。”
东方渊回想当时的心情,摇摇头,给了诚实的答案。
“啊,对了。刚刚和你说话语气有点强硬,对不起。”
闻景和想起自己刚才的口气,停下手上的动作,颇为郑重地道歉。
“没关系,能看出来你是因为关心则乱。不过,你刚才还挺像个指挥官的。”
东方渊笑得温和,拍了拍闻景和肩膀,表示并不在意他刚才的冒犯。
“渊总谬赞了。”
手指继续翻飞,闻景和确定了一下冥庭派来调查的人员。
哦,真的是阎若和佘汜这两位。那安妍的安全暂时不需要担心了。
“你觉得安顺这个人危险吗?”
闻景和上传着银丝曼陀罗花及其种子的资料,侧头问东方渊。
东方渊回想有关安顺的记忆,低头沉吟一会儿,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
“看上去是个不危险的老实人,但是,深渊的第一条守则就是不要以貌取人。而且,在之前的接触中,安顺总给我一种矛盾感。他在极端的自卑与自负之间切换自如,但这更像是一种刻意的伪装。”
“我个人认为,可以把安顺归入危险人物范围。”
“说实话,你来之前,安顺差一点发生异变。”
闻景和盯着资料上传的进度,告诉东方渊之前发生的一些事,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嫌恶,“啧,挺恶心的。不过,也多亏了他,我才能收到那颗种子。”
旁边的警官们听不太懂他俩的讨论,但看闻景和脸色没有之前那么吓人,也就没离开,心里都盼着快点收队。
“收队了!收队了!”
随着钱小柯的声音响起,警官们陆续提着各自的工具钻进了警车。
“钱队!麻烦你派人把荣队送去折瑞医院。”
东方渊见到钱小柯走出来,拍拍闻景和,离开了闻景和身侧,走过去,把车钥匙递到钱小柯手里。
钱小柯还没搞明白,就看见东方渊在闻景和前面上了警车。
听东方渊提到荣队,钱小柯急忙赶到担架旁,一瞅,荣队还紧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旁边几个抬他出来的,站在担架一边不敢动。
“嚯——荣队严重到需要去医院,你们怎么不送他去?”
钱小柯瞧一眼他们几个,又看一眼躺担架上的老搭档,越看越头疼。
“这……”
几个警官面面相觑,给不出一个答案,又都低下了头。
这怎么说?难道要说哥几个被小孩儿吓得不敢动吗?那多丢人啊。
“这什么这,难道等报案人送他去吗?”
钱小柯瞧见他们几个忸怩支吾的样子,头更疼了,心里有火往上涌,朝其中一个抛出手上的车钥匙,恨铁不成钢地咬咬牙,“还看什么看,赶紧去啊!”
“钱队!先让他们上车吧!我车停在村外了。”
东方渊按下玻璃窗,对着这边大喊。
钱小柯应了一声,挥挥手,抬了抬下巴,说:
“上车吧。”
挨训的几个警官争先恐后地钻向警车里。
钱小柯看他们这个争先的势头,怒极反笑,反问他们:
“等着我一个人把荣队抬上车呐?”
钱小柯这一问,引得在场的警官们哄笑。
“哈哈哈……”
挨训的那几个连忙下了车,把荣毅抬到车上,又重新钻进车里。
“笑什么笑!别笑了,检查一下别丢落了东西。”
钱小柯一开口,笑声就压了下去,响起一阵阵窸窸窣窣的翻动声。
阵阵翻动声渐渐消失,钱小柯在车下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人下车,就登上了警车。
“收队!”
随着钱小柯一声令下,警车几乎同时发动。
几辆警车依次开出安家村,像一条白色的龙绕山腾飞。
虽然警车在高速上几乎没停过,但闻景和坐在后座还是有些犯困。
碍于有警官陪同,闻景和起初还能保持清醒。但是,一路上警车里没人说话,笔电又收了起来,安静无聊得令人思念宿舍里的床。
清醒和困倦疯狂拉扯着闻景和的神经,几乎要把人逼疯。
闻景和睡也不敢睡,醒又不能醒,只好靠咬着下唇上的死皮来提醒自己清醒,怕自己再吓到人,只好一直低着头,又坐在警车里,倒真像个认罪伏法的罪犯。
但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小子只是困得睁不开眼还要硬撑。
最后,还是东方渊悄悄托着闻景和的下巴颏,把人一低一低的脑袋请上了自己的肩膀,又拍拍他的手,教他放心睡。
闻景和本来不太清醒,东方渊一伸手托住自己下巴颏,困意就去了大半,甚至清晰地听见了两侧警官的憋笑声。
听见笑声,闻景和撇撇嘴,但毕竟起因是自己犯困,又不好说点什么,索性就配合着东方渊继续睡下去。
况且,东方渊身上带着寒气的松枝香气实在令人安心。
就这样,闻景和在警车上睡了一路。
到了警局,下车后,闻景和做的第一个动作是打哈欠。
东方渊做的第一个动作是活动肩膀,酸痛感现在倒是没有,但活动一下肩膀又不是坏事。
“你俩报案人能不能稍微有点紧张感?这里是警局啊。”
钱小柯见东方渊和闻景和下车后松松散散的,忍不住吐槽。
“?,小哥哥,这个就叫超绝松弛感啦。”
闻景和不知死活地凑到钱小柯旁边,搭着钱小柯左肩,笑得有点欠揍。
“来的次数太多了,和大家都混熟了,已经紧张不起来了。”
东方渊紧跟着解释。
“严肃点!去好好做笔录!”
钱小柯挪开闻景和的手,无奈地笑笑,郑重地拍了拍闻景和的肩膀。
“Yes,钱sir。”
闻景和心领神会,立即立正敬礼,收敛了笑意。
东方渊觉得有趣,笑得温柔。
钱小柯朝旁边等待的警官们点点头,就回办公室了。
东方渊和闻景和分别跟着不同的警官去做了笔录。
两个人做完笔录再出来,太阳已经斜到西树梢了。
站在警局门口,看着街上的车流和人群,两个人一时间都有些懵,好似之前待的询问室不在人间,而现在重回了人间。
车辆经过带起的风吹到两人脸上,吹卷了东方渊的头发,吹眯了闻景和的眼睛。
东方渊瞧着提前眯了眼睛的闻景和,觉得他像留学时大学里那只流浪的黑猫。
餍足时,会眯起眼睛,躺在地上露出肚皮给人摸。心情好时,就会很亲人,甚至有些粘人。心情不好时,就喜欢独自待着,但如果有人来逗弄,也不会一下就呲牙。
虽然黑色的外表很酷,但其实是只内里温柔亲人的小猫。
“要去看看安妍吗?”
东方渊笑着侧头,悄悄撤回差点覆上眼前人发旋的手,问闻景和。
“嗯?你刚刚说什么?”闻景和一脸茫然地发出鼻音,连带着嗓音也有些黏糊,似乎怕东方渊误解,又补充了几句以示歉意,“不好意思啊,刚刚有点出神,没听见。”
“我刚刚问你,要不要去看看安妍?”
东方渊成功神不知鬼不觉地撤回那只手,赶忙插进裤兜里,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笑得温和。
“好啊,”闻景和点点头,忽然灵光一闪,掏出手机示意一下,“那我发消息叫个顺风车吧。”
闻景和低下头去发消息,有根头发丝勇立潮头,在来来往往的风中飘摇得格外嚣张。
东方渊看得实在手痒,忍不住伸手把那根头发丝压了下去。
想起什么,东方渊小心翼翼地收回手,悄悄观察着头发丝主人的脸色。
闻景和出人意料地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低头专注地给谁发着消息。
不久,闻景和突然抬头,特别开心地比了个OK手势,附带一个wink,臭屁地晃晃脑袋,大喊:“欧了。”
闻景和抬头那一瞬,东方渊能感觉到自己心虚得心跳停了一拍。
可能受询问室墙上标语的影响,东方渊深吸一口气,决定坦白:“我刚刚帮你压了压头发。”
闻景和眨了眨眼睛,又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回:“哦。”
闻景和的反应太平淡了,以至于东方渊莫名觉得有点子吃亏。
就在东方渊细究闻景和反应平淡和自己觉得吃亏之间的逻辑时,闻景和忽然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太突然了。
脑内细究逻辑的过程碎了一地,东方渊无措地瞪大了眼睛,愣愣地望向闻景和。
“干嘛这么看着我?”
闻景和有些讶然地收回手,神情认真,“是你先摸我头的吧?所以,我才要摸回来啊。你下次再摸我头,就做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我摸头的心理准备吧。”
东方渊故作害怕地捂住嘴,不敢置信地低下头,整个人失笑得双肩颤抖。
啊,东方渊这个人笑点怎么这么奇怪啊?这个人怎么这么棘手啊?
自家师弟,能怎么办?师兄受着呗。
闻景和默默抬头望天,长叹一口气。
“不好意思啊,因为你……”东方渊试着直起身,几次都直到一半就又弯下腰去,“你的反应实在太可爱了,我忍不住想笑。”
“你别笑岔气就行。”
闻景和拍着东方渊的背,一下一下给他顺着气。
风乘着车拂来脸颊,勾着耳鬓发丝缱绻共舞,又轻轻放手离去。
闻景和循着风来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在那里,三种颜色的交通信号灯指挥着车辆的通行与停顿。每一种颜色代表了不同的规则,一旦违反,就会受到惩罚。
在某种意义上,那也可以看作是秩序的具象化。
东方渊慢慢直起身后,闻景和的手还是落下,即便扑空了也还是如此。
循着闻景和的目光望去,能看见车流在宽阔的公路上不断变换着形状,但遇到红灯时还是会停下来。
“啊——风好凉快啊!以后就会变热啦。”
闻景和望着前面突然出声,前半句的轻声感叹叠加后半句的惋惜,更像是在对谁讲某种秘密。
“嗯,会越来越热的。”
东方渊小声应着,不知道闻景和有没有听见。
二十分钟后。
透过咖啡店的玻璃窗,能看见一辆黑色卡宴停在了警局门前,车上走下几位警官,正是抬担架的那几位。
他们同车上人挥挥手,就走进了警局,走在队伍最后的,是已经清醒的荣毅。
荣毅踏进警局一只脚时,闻景和手机一下就亮屏,显示着未读消息。
「阎若:出来上车啦。」
闻景和看了一眼消息提醒,边回过去一句“稍等,就来”,边起身指指外边,示意东方渊该走了。
东方渊起身,理理衣服,微微躬身请闻景和先行。面对东方渊突如其来的谦让,闻景和理所当然地走在了前面。
两个人走出咖啡店时,东方渊那辆黑卡宴早已停到了附近。
青年斜倚着车身,手里提着四份加冰的果茶和一杯冰拿铁,低头瞧着女孩在平板上勾勾画画,整个人都快贴上去了。偏生女孩专注在平板上,丝毫没有察觉身旁的青年目光灼热。
两个人走近了,青年恋恋不舍得从女孩身上移开目光,望向他们俩。
“啊,好热啊。”闻景和故意挥手,在脸边扇风,转头看向旁边的东方渊,“东方渊,你觉得热吗?”
“好像是有一点。”
东方渊和闻景和对视一眼,立刻接上话。
听见闻景和的声音,阎若立刻停下了动作,捧着平板看过去,张张嘴,没发声又闭上了。
闻景和在心里擦了一把汗,阎若总算是没喊出那个称呼。
佘汜对刚才变相的调侃没什么反应,反而给闻景和送上了一杯冰果茶,给东方渊送上了一杯冰拿铁。
“哦,谢谢。结婚了就是不一样啊,这要放以前,你高低得摆个臭脸。”
闻景和接过那杯冰果茶,喝了一口,全糖是对的,心里美滋滋的,颇为感慨。
“对,不仅会摆个臭脸,还会全天候低气压,向周围释放冷气。一点都不在意别人死活。”
东方渊接过那杯冰拿铁,喝了一口,三分糖好评,也颇为感慨。
“喝饮料都堵不住你俩的嘴啊。”
佘汜给了他俩一人一眼刀,脸上笼了层黑雾。
“啊,好可怕,他生气了,他不会家暴吧?小若啊,我好怕啊。”
闻景和作势躲到阎若身旁,假装害怕地蜷缩自己。
“景和s……”不知想到什么,阎若中间突然顿了一下,连忙朝闻景和摆手,“佘汜不会家暴啦,他只是有点羞恼而已。”
“哦——”
东方渊笑得意味深长,拖长声调也拖得意味深长。
老天爷,谁把这俩“活宝”组一队了。
佘汜在心里绝望地叹口气。
“别闹啦!”
阎若突然提高音量,喊了一声,一下子镇住了两个在起哄佘汜的坏蛋。
佘汜熟练地伸手揽过阎若的肩,揉揉她的头发,开始哄人:
“还是我们若若厉害,一下把他俩都镇住了!看在他俩没少给份子钱的份上,咱们今天就不和这俩坏蛋一般见识,怎么样?”
阎若其实没生气,就是故意冷个脸唬人,见佘汜软下声哄自己,就和缓了脸色。
“一会儿上车之后,你记得把车内后视镜扳上去。”
闻景和看着眼前这一对,莫名觉得全糖的果茶有点齁得慌,凑到东方渊耳边说悄悄话。
东方渊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轻轻拍拍闻景和的背,接着,非常不想有眼色地说:
“准备去折瑞医院,你们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