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栋公寓每扇窗都紧紧关着，窗帘也拉上，遮蔽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不放一丝光逃出来。
东方渊提着新买的菜，在下面驻足了一会儿，走到公寓门旁，按下密码推门进去了。
“当——”
门自己关上了。
猝不及防的沉重巨响敲得人心头猛跳。
东方渊惊得眉头一跳，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却没空理会。
一眼望去，里面是无垠的黑暗。
东方渊在玄关前伫立了半晌，一直没等到闻景和所说的噪音传出来。
整栋公寓静得有些惊悚。
在一片静谧的黑中，再细小的声音传入东方渊耳朵，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
一股冰凉的邪风掠过东方渊的鼻尖。
他摸了摸自己鼻尖，什么都没摸到，在心里下了定论：公寓里怕是进了鬼祟。
东方渊安置好手里的袋子，神色如常地换了拖鞋，踩着拖鞋向黑暗中走。
“小和？”
“景和？”
“闻景和？！”
三声试探性的呼喊，均未收到任何回应。
东方渊不由自主地悬起了一颗心，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连带着全身肌肉紧张起来。
他双手自然垂落在身体两侧，看上去如同回自己家一般寻常。
然而，仔细看就能发现，他一手剑指正御灵力缓缓画符，另一掌下丹辛剑悬而未凝出实体。
对方的速度实在太快。每当他一发觉对方的形迹，对方像预判了他的行动一样，总是先他一步溜掉。
指间黄符已成，东方渊不再去寻对方的形迹，大喝一声：“出来！”
对方却丝毫没有现身的自觉，反而藏匿起了气息。
“既然阁下不愿自己现身，那在下只好用些手段了。”
丹辛剑当即凝出实体，剑身上萦着微弱的褐红光芒。黄符洗过剑身，随即剑身上的光颜色转黄。
东方渊松了手，丹辛剑就飞悬至他身前。黄色灵力光纹荡漾开一圈圈涟漪，自剑身扫向四周，如同雷达一般。
环视四周，东方渊没发现对方的形迹，便在丹辛剑剑柄上又划了几笔。
丹辛剑铮鸣一声，朝着一处角落飞了出去，悬停在角落里的一团黑上，又似稚子恶作剧般拍了拍那团黑。
那团黑瑟缩两下，骤然立起来，朝丹辛剑猛扑过来，对着剑身就是几记刚猛的爪击。
丹辛剑虽为桃木所制，却有符文加持，故而剑身上并未留下爪击的刺眼白痕，依旧泛着黄光。
那团黑见势头不对，踏着剑身，灵巧一跃，在空中转了方向，正要奔向楼梯，却一头撞上一堵无形的墙。
见那团黑停在原地，东方渊伸手召回了丹辛剑，疾步来到那团黑身后，提剑便要挥斩下去。
“噔噔噔——”
楼梯间传来急促的下楼脚步声。
“等一下！”
东方渊抬眼看去，楼梯转折的小平台上有一个气喘吁吁的人，正是刚刚呼喊无应的闻景和。
他弯腰一手抓着膝盖，一手横伸向前虚虚抓握了一下，“等一下，哥！”
东方渊当即在空中挽了个剑花，收回丹辛剑，默默等着闻景和的下文。
闻景和深呼吸几口，在空中画了几笔，弹指一挥，“去！”
那几笔符文顿时散开，迸发出一阵白光，将整个一楼照彻得亮如白昼。
是照明咒。
闻景和……会画符？！
瞥了眼分散在空中的放光符文，东方渊保持着沉默，悄悄拧了眉头，任由疑虑在心中蔓延。
见东方渊有些愣怔，闻景和三步并作两步，急速下了楼，提起呲牙咧嘴浑身炸毛的那团黑。
闻景和掐诀破了困仙阵，把那团黑拎出来教训：“琼七，都说了我家里有客人，叫你不要在一楼乱窜！这下好了，被逮了个现行吧！”
感受到困仙阵破，东方渊瞬间回神，同时握紧了丹辛剑，冷冽的剑气自他周身渐起。
直到看清破阵之人，他全身肌肉才放松下来，收起了丹辛剑，连带着剑气也一同消失了。
定睛一瞧，东方渊发现，那团黑的真实形状很是奇怪。
外形似虎非虎，似牛非牛，长有四足，像是一只神话故事里误入人间的小怪物。背上又生有漆黑双翅，几乎与一身黑毛融为一体，自然也成为了这小家伙在黑暗中的保护色。
怪不得自己的灵力总是追不上这小家伙的形迹。
根据它的外形特点，东方渊唇角翘了翘，大致猜到了这只小怪物的真身。
琼七还在和抓着自己后颈皮的手作斗争，尚不知道自己早已叫人识破了真身。
挣不脱闻景和的手，琼七顺势交叠了两只前足在胸前，气愤地吹了两下胡须，“那你也没说你这客人是天师啊！我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硬闯进来了！”
“而且，你这位客人，”琼七横瞳瞥向旁边的男人，殷红的眼珠上下滚了一圈儿，“可不像是个善茬儿！”
“不忠不信之兽，原来也会讲肺腑之言。”东方渊也不恼，松开夹在指间的黄符，颇为感慨。
那道黄符有意识似的，在空中转着圈儿回到了东方渊的衣袋里。
“当然。我没必要骗闻景和。”琼七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满不在乎道，“反倒是呜呜呜……”
还没讲完，一只泛白的手就箍住了它的下颚，琼七没来得及合拢的嘴被堵了个正着。
东方渊眉心微蹙，面色沉了沉，“反倒是什么？”
那只手的主人却先笑了，朝东方渊摆摆手，“它乱讲的，小崽儿嘛，胡说的。哥，你别听它的。”
琼七翻着白眼，转着眼珠儿瞥向了其他地方，沉默地控诉着闻景和的所作所为。
见闻景和笑得有些心虚，东方渊垂眼瞧了一会儿他那只白得有些森然的手，没再追问。
这公寓里的两个人想要粉饰太平，可某只兽偏偏不想叫他们遂意。
东方渊抬眼对上琼七的殷红兽瞳，脑中立刻浮现了一道声音。
那道声音低沉而诱惑，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癫狂，勾着东方渊心里的戾气渐渐升腾起来。
[你知道的。]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东方渊站在原地擎等着对方的下文，对方却在他脑海里没了声息。
取而代之的，是耳边闻景和忽然冷冽的声音：“你少说点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闻景和收回箍住琼七下颚的手，轻轻一扔，琼七就打着滚儿被丢到了沙发上。
琼七坐起来，扑扇了一下双翅，颇为不服气道：“哼，你等着，等我回去禀告昆仑之母，到时定要在太阳神面前好好讲讲你的事迹。”
“你也说了，是等你回去。”
闻景和眯了眯眼，吞咽了一下，“哥，不如……我们就拿它当荤菜吧。正好TO说没菜了。”
怔在原地的东方渊：“……”
“哥？哥？哥！”闻景和伸手在东方渊眼前晃了晃，见他逐渐回神，又连忙追问，“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东方渊拨开眼前的手，摇摇头，拍了两下闻景和的肩，“不用了，我买了菜，够我们吃得了。再说了，穷奇肉不好吃的。”
闻景和和琼七异口同声：“你怎么知……”
东方渊拍了拍自己胸前的墨色徽章，面色坦然，“深渊尚存的上古典籍中有记载。”
那枚墨色徽章设计得典雅而简朴，很是特别。左篆右楷的“渊”“深”二字组成了一个书形，象征着渊博与深邃的智慧。两侧的麦穗纹向上延伸，稳稳圈住了中心的书形，代表着智慧引领世间和平。
恰巧照明咒即将失效，闻景和轻轻拍拍手，全部窗帘自动拉开，透进来的橘色阳光和暖白的灯光混在一起，照得那枚墨色徽章熠熠生辉。
“……你们深渊真的……”琼七嘴角抽搐了两下，想了半天才没好气地憋出一句，“背靠大树好乘凉。”
东方渊低头瞟了一眼胸前的墨徽，笑容得体，“这叫优质资源的有效利用。”
闻景和指了指外面的天色，好心提醒琼七：“你呀，你就别逞口舌之快了，赶紧回去度假吧。”
琼七一拍脑袋，“对！你不说我都忘了，我现在在这里多呆一秒都是在浪费假期时间。”
它从沙发上起身，振动双翼，前爪拍了两下，飞到兽纹传送阵中准备离开，却又一瞬跌落在地。
琼七瘪着嘴，捂着头，恶狠狠地瞪向闻景和，“嘶——那你倒是把房子外那些乱七八糟的结界法阵解开啊？！”
闻景和不明所以地躲到了东方渊身后，作出一副很害怕琼七的样子，脑子里却在思考琼七的话。
公寓外哪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结界法阵？
琼七在胡讲些什么呢？
东方渊拍拍闻景和小臂，向前走了一步，“我来吧。”
闻景和和琼七对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的眼里读到了同样的疑惑。
东方渊在空中画了几笔，眸底金光一闪，暗金的龙纹八卦法阵从他脚下升腾而起，灵力随之向四周漾开。
顷刻，整个一层金光大盛，刺得人睁不开眼。
一声龙吟之后，金光渐渐消下去，屋内亮度恢复了正常。
睁开眼后，一个蓝色的洞出现在琼七面前。
看一眼满腹疑惑的闻景和，又瞥一眼微微颔首的东方渊，琼七一咬牙一闭眼，向那个蓝色的洞小心翼翼地伸出了一只前爪。
前爪在里面抓了两下，没碰到任何阻碍。
琼七双眼一亮，和闻景和挥了挥爪，就一头钻了进去。
那个蓝色的洞原地消失后，东方渊侧身看向闻景和，“那我们也走吧？”
“等一下！最多一分钟，我换身衣服——”闻景和比了个“1”，比完拔腿就跑上了楼。
东方渊望了一眼急匆的上楼背影，摇头失笑，走向了玄关。
跑到楼上衣帽间，闻景和站在镜子前拍两下手，换了一身运动服，才坐下给刚刚联系自己的人发了一条消息。
[Win10：你放心，他没事。]
发完，闻景和长舒出一口气，深深看了上条消息一眼，按灭手机，就起身离开了。
……
傍晚六点半，夜色夜总会还没开始营业，一层大厅里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黄黑格子衫坐在中央沙发上。
TO坐在中央沙发上，随手翻着最新的《财经日报》，目光时不时瞄两眼一层大厅的入口。
“你手里的《财经日报》要是看不进去，就别看了。”
一道阴冷的男声在TO脑子里响起。
TO权当没听见，对此毫无反应，继续漫不经心地翻着《财经日报》。
这下该惹恼了那道男声。
TO本以为要受到垃圾话攻击了，不料对方却一反常态，只留下一句“有本事你别回来”就闭了麦。
对方闭麦不久，TO再抬眼，大厅门口多了两道身影。
一个挺拔如松，阔步稳健，另一个随性如风，活力充沛。
TO舍下手里无聊的《财经日报》，起身迎接客人。
最先走近的是闻景和，他瞥了眼茶几上的报纸，“别看你那《财经日报》了，快准备准备吃饭吧。”
TO笑着抱了一下闻景和，一点都没有为被此而感到尴尬，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东方渊只落后闻景和两三步，提了提手里一塑料袋子的蔬菜，朝TO笑着颔首示意。
“好好好，菜给我，请两位贵宾移步顶层七号室。”
TO接过东方渊递来的时蔬，侧身请人上楼，做足了礼节，就提着时蔬跑走了。
闻景和和东方渊同时上了金标电梯。两人抵达七号室时，聂承早已站在七号室门旁。
他依旧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和上次一样毕恭毕敬将房卡递给闻景和，颔首之后就走了。
唯一不同的是，在聂承走之前，这次闻景和向他挥了挥手。
房卡轻轻一贴，房门顿时大开，一阵凉爽舒适的风扑面而来。
恰巧TO正从厨房出来，边脱围裙边招呼人，“进来啊，早准备好了，就是洗了一下渊哥刚带来的时蔬。”
“不止吧。”闻景和走进屋里，稍稍嗅了两口，“你还熬了糖浆之类的吧。”
TO瞳孔微微睁圆，显然有些意外，“哦，我今天放了人鸽子来的，就投人所好做了点甜的零食，当作赔礼。”
“哦——”
闻景和这一声拐了七八个弯，摇头晃脑又眯眼，怎么看怎么像是起哄。
TO这小子终于有情况了！
东方渊跟在后面关上门，指指厨房方向，笑着颔首，“闻着确实很香甜。”
怕闻景和的八卦之火突然烧起来，TO转头看向东方渊，“谢谢夸奖。吃完饭，渊哥你有什么打算吗？是在七号室休息，还是在夜色转转？”
东方渊指了指七号室的门，“我想在七号室门外安静地待一会儿。”
TO点头应下，“好，那我告诉聂哥一声，教他们别来打扰你。”
“谢谢。”
“渊哥客气了。”
说完，TO就招呼两人落了座。
这顿火锅的大部分时间，是TO和闻景和一来一往地讲些琐碎的轶事，东方渊偶尔能插上几句，氛围倒也算不上冷清。
看着TO和闻景和讲得绘声绘色，东方渊并不觉得无聊，反而觉得很有趣。
吃饱喝足之后，TO和闻景和收拾了饭桌的残局当消食运动。
本来东方渊自告奋勇地要收拾，却被他们俩拦下了。
东方渊只好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他们两个进进出出的，思绪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
收拾完之后，他们两个坐在东方渊两侧休息了一会儿，八点整打过招呼就去了练舞室。
东方渊索性搬椅子坐到了七号室门外的楼道里，双手交叠在钢化玻璃栏杆上，向下俯视夜色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来夜色消费的人形形色色，鱼龙混杂，背景也是五花八门。可最后追溯到根源无非两个字，利、欲！
但这也正是人间的有趣之处！
利与欲，分明是简单而又相同的两个字，人类却能用他们的一生将其书写出不同的过程、因果和结局。
堪称有趣妙极！
……
东方家老宅。
“谢谢，但这热牛奶我不需要。”东方透推回了贾阿姨递过来的那杯牛奶，半拥着房间门，“还有，我哥已经恢复了自由之身，您的手就别伸太长了，东、方、夫、人。”
东方夫人没料到他会是这样的态度，捂着胸口，手指发颤，“你，你，你——”
“你这个不孝子——”
东方透关上门，没理会门外东方夫人的指责，径直进了浴室。
洗漱完之后，东方透擦着湿哒哒的头发走出来，坐到自己床上，百无聊赖地翻了两下朋友圈。
瞬间，他的手指就被一条朋友圈绊住了上滑动作。
文案是“在夜色看见了熟人”，配图是东方渊站在最高处，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楼下。
一身黑更显得东方渊身材颀长，正装外套挂在臂弯里，领口紧拢，禁欲与随性在他身上交织。不知是因为拍照角度有问题还是别的，他墨眼里的情绪叫人看不清，仍旧是一副沉稳肃穆的上位者姿态。
恍若漫不经心俯瞰人间的孤傲神明。
看一眼那条朋友圈的时间，半小时前，东方透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就说明他哥不仅还生龙活虎地活着，而且极大可能没受到丝毫打击，甚至还有可能这一阵子过得很开心。
果然，那封遗书是假的，是他多虑了。
他哥那种天才怎么可能会自杀？
东方透一时好奇点进去，评论里一水儿的阴阳怪气，乌烟瘴气的，看得人心堵。
挑了一下眉，紧接着，东方透给那条朋友圈点了个赞，并留下了一句评论。
辶秀：我哥说让我点赞支持弱智儿童[微笑]感谢你把他拍得这么好看[微笑]
发完评论，东方透就扔下手机，心满意足地吹头发去了，根本不在乎收到评论的人会有多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