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躺在床上失去意识,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
三锥光衔有些迷茫地撑住额头,在原地呆坐一会以后才渐渐回神,拿起放在一边的手机打算瞄眼时间。
好消息,起床时间比平时早了二十分钟。坏消息,他刚刚不小心摁开了锁屏,一进去是和某个黑白猫的每日灌水问候,但是显示未读。
什么情况……?
栗发少年盯着“未读”那两个字看了许久。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自从交换联系方式以后,他每天晚上都会给樱遥那家伙发个表情包,以此来确认他的存活情况。
虽然他只会回一个句号,或者省略号,三锥他看过也就忘了,但好歹知道人活着,也算是尽了点朋友责任。
所以今天的“未读”究竟是……?明明昨晚路过食肆还听见他们讲话来着,应该是忘了吧。。
因为自己也偶尔会忘记回消息,所以三锥光衔他很快说服了自己,慢腾腾从床上起来准备去洗漱。
今天可是上学日,称病修养三天已经够出格了,濑见昨天看见他的时候嫉妒地差点去世,所以还是乖乖上学比较好。
一番收拾和例行用早餐后,栗发少年背好制服包,咔哒一声关上了家门。
“……”
他看着家周围。熟悉的景物,熟悉的湛蓝天空,别说鸟儿飞过,竟然连朵云也没有。
沉闷到让人有些烦躁了,今天是怎么回事。。
三锥光衔捂住额头,脑海中突兀插进好些片段:有黑漆漆的房间,浸湿的布帛,玻璃碎片。
尽管他已经很努力地想要摆脱,但就像被看不见的手摁在了座椅上,三锥光衔被迫观看着这些一卡一卡,意味不明的片段,直到某一刻它们突然连贯起来。
[你现在在哪里?]
[不要死]
[…不要做那么逊的人]
“啧!”
用力发出不满的声音,像在发泄般,三锥光衔恨恨地攥紧拳头,自己一个人气鼓鼓地往前走。
像河豚馒头。
*
再次站在这栋熟悉的建筑物面前,不过上次只是粗略打量,现在看来还真是无比破败啊。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也不敢相信这栋可以和废弃民宅划上等号的公寓居然有人在住,里面会长什么样子?也会跟外面一样爬满藤蔓吗?
难免有些好奇,三锥光衔感兴趣地摸摸下巴,于是非常自然地走上外楼梯,来到了二楼。
满是污渍的老旧墙面,一上来先看到的是电表,水表,然后才是公寓的大门。门上的油漆应该在几年前重新涂过,呈现一片半旧不新的雾霭色。
他路过一扇窗户,本着大概瞧一眼的念头想要瞄瞄布局,但竖着钉好的木条把窗户拦得极严实,根本不给外来人偷窥的机会。
真是好有防范意识的一扇窗,感觉有被防备到……
三锥光衔努努嘴巴,本来想要直接掠过它,却又忍不住往回看了一眼。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把窗户围起来的话,虽然别人看不见房子里面了,住在房子里的人不也没法看见外边了吗。就像囚犯自己把牢门关上了,然后一个人望着缝隙里的窗户发呆,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咳咳,扯远了。三锥光衔挠挠脸蛋,有些尴尬地把目光往地板上放,顿时好大一坨异物便映入他的眼眶。
嗯,也许不能说是异物,这似乎是某个人常穿的鞋子。
视线掠过鞋底上不正常的磨损痕迹,舞冰一样划过损坏的门铃,滴滴转转,落在随着叩门声而晃动的铁门上。他正在想待会见面以后的说辞,是说只是来看看你,还是把没收到回复的事情实话实说呢?
不管那种都显得有些唐突了,但是这可不是无的放矢。既然他都能不讲道理地突然造访自己的住所,那稍微任性一回,也是可以的吧?
这么想着,他换上备受长辈喜爱的可亲笑容,时不时敲敲门发出响声,直到听见门后传出的些许动静才慢慢放下了手臂。
“哟,早上好啊。”
完美的开场白,虽然开门的樱同学看上去像刚起床,连裤子都没穿好——但他的表情和预想里相差无几,很不错。
“你,你怎么来了……”
似乎是没想到来的人是他,樱遥不耐烦的表情瞬间破功,半挂不挂地耷拉在脸上,他看上去就像个狼狈的,不知所措的小孩子。
【怎么啦,我不能来吗?】
本来应该这么回复他,但是他觉得现在不是该打趣的时候。
三锥光衔落下笑容,他很谨慎地撇过樱遥的额头,那里贴着一大块医用胶布。还有浮现出黑眼圈的下眼眶,浮红的脸颊,甚至是干涩掉皮的嘴巴,全部都昭显着他现在状态并不好的事实。
其实他还想仔细看看,但又担心冒犯到对方敏感的自尊心,于是他只能故作浮夸地垂头叹气,语调委屈不已:
“因为你都没有回我信息,想着你可千万别出事啊,就急匆匆地过来啦。”
“什——!”
“不过幸好我有来,赶上了呢。”
他这么说道。搞怪的语气一瞬间消失殆尽,他只是轻轻地,柔和地咬字,像是给话剧念白。
赶上了什么?樱遥他想不通,也根本无暇去想。他的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
分明只是很短的一句话,可心脏却像被炽热的匕首所刺伤,滴滴答答淌着酸涩的眼泪。。为什么呢。
都是感冒害的,都是发烧害的,不然怎么会听见轻飘飘一句担心就这么难受呢?太坏了,一点也不按常规出牌,明明是早上啊——
为什么会在早上的时候,就想起我呢?明明还有那么多要做的事,到底为什么…为了什么啊。。
脚下突然不受控制地踉跄两步,脱力感席卷全身,樱遥顿时慌张地想要握紧门把,起码要支撑起身体——
“好啦好啦,病患就给我好好休息,不要勉强自己咯。”
一双手从他的腋下穿过,三锥光衔卡住樱遥的上半身把他翻转过来,像叉车一样把人嘟嘟嘟推进了屋子里,甚至一边走还要发出各种让人额头狂跳的吐嘈声:
“欸,房间在哪,这里怎么空荡荡的……哦,我找到卧室了。”
“你给我松开!我自己会走!!!!”
整个人炸成一团拼色毛毛,樱遥试图扭头怒瞪自作主张的混蛋眼镜,但苦于身体虚弱,拼尽全力仍旧无法反抗,只能被他推到自己床边催着躺下。
“枕头,没有吗?”
“不关你事!我要睡了。”
气呼呼地转身用后背对着他,樱遥在被子里蜷起身子,把手臂枕在脑袋底下,摆出一副送客的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会而已,因为距离他的眼睛闭上不过三个呼吸,某个人的脚步声就响了起来,叫人心烦不已。
随着走步的声音逐渐远去,樱遥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比刚才还要皱巴的脸上情绪复杂地像打翻了调色盘,总之混成了不太美妙的颜色。
耳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他皱眉嗅了嗅袖子口,闻到了碘伏混着洗衣粉的味道,尽管用力去搓也无事于补,心烦。
干脆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要乱想,可吵人的脚步又一次靠近了,他不腻味吗,要走就直接走,留在这里只会让他烦恼罢了,讨人厌的家伙。
“好烫。”
有什么冰凉凉的东西点了点他的前额,一触即离。接着是一大片潮湿的布料触感,夹带着水汽和很淡很淡的甜香,柔软地停留在了额头上。
“你先睡会吧,我去拿点东西,等会再来。”
“……我知道了!你别烦我。”
。。
等到他真的离开,樱遥才抓起头上的东西仔细查看:是一条浅蓝色布料,绣着花瓣纹样的手帕,熟悉得叫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慢慢地,慢慢舒展眉头,他把手帕重新盖在头上,好似这样就能回忆起某个人似的,咀嚼着脑海里蜻蜓点水般的短暂的触感陷入梦乡。
如果他还会再来的话,就……呼…………。。
。。
*
[睡着了。]
甚至还睡得很沉,整个人都在发热。亏他为了赶时间还跑了个来回。
提着两大个环保袋站在卧室门口,三锥光衔尽可能轻微地放下行李,然后一动一动,悄悄挪到了那团被褥边。
他蹲下身子打量着樱遥的睡颜,直觉这是一个要做什么的绝佳机会,可以拍照留念,或者是碰一碰什么地方,至少那些掺有恋爱元素的小说就是这么写的。
但是他什么也没做,甚至有些兴趣缺缺,只是撑着脑袋看着他,那张脸因为缺少表情的缘故,甚至显得有些过分冷峻了。
纯粹审视的目光落在熟睡的少年身上,透过皮囊,透过血肉和骨头,漫无目的地游弋深入,已经完全称不上是在看着对方本人了。但就连他到底在看着谁这件事,也无人知晓答案,寂静的室内只能听见一重一轻,错开的两道呼吸声。
“笨蛋,我真是个笨蛋啊……”
细声嘟囔了句,三锥光衔最终长叹一口气,认命地扭头回去把袋子拎过来,东翻西找扒拉出了他心心念念的药箱,还有里面装好的温度计。
以至于樱遥被吵醒的时候,睁眼便是三锥他擦拭温度计的样子。自阳台照射进的晨光将他包裹其中,朦胧地像在做梦一样。
正想着要怎么把人摇醒来量体温,三锥光衔才刚扭头,就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给吓得一抖,差点失手把温度计给摔了。
“……你醒了?醒了好,正好来量个体温。”
他于是慢慢凑过来,经历了漫长的十五秒以后,他们两个对着屏幕上偌大的38.6℃齐齐陷入沉默之中。前者在想这家伙中度发热居然还这么中气十足,后者则对这个数字毫无概念,只是时不时会忍不住瞟他一眼,在不断延长的沉默中愈发忐忑。
“不算非常严重,但也不是什么小问题,是中烧哦。”
“啪嗒”一声把体温计收回塑料盒里,三锥光衔侧头对樱他笑了笑,是那种让人忍不住打个激灵的可怕笑容……!樱遥顿时后仰身子,面带菜色地质问他:
“你、你想干嘛?!”
“没什么,只是想请你配合我的工作,来吧。”
在樱遥几乎要炸毛的瞪视里,这位邪恶眼镜男一边发出无机质的“桀桀”冷笑声,一边拎起袋子往樱怀里塞:
“把这个吃掉。”
“这个也要喝,哦,还有一份……”
他的念白终于停顿下来,栗发少年垂眸打量了会手里的药盒,好一会才把它搁到樱遥腿上,连带着自己也蹲下来,就这么抬起一点头看他。
“这是特效药,一定要吃哦。”
是故意的吗?
是哦。
因为知道樱是个容易害羞,但拿别人的请求毫无办法的人,所以才特地这么说的。
不然他又会恼羞成怒地拒绝他,然后一个人缩起来胡思乱想,然后越病越重,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你看,果然没有被拒绝哦。
目视着药盒被别扭地接过,耳边传来他“知道了”的应答声,栗发少年终于放松下来,眉尾柔和地往下淌。
他是故意的……这种事情当然知道啊。只是,只是他笑起来的时候,就觉得,这样,,也不错。
樱遥难堪地看向别处,呼吸发闷,像是被兜头浇下一捧温泉水,耳朵鼻子都被熏得发热,潮湿又暖和。
光衔,光,这个名字……到底有什么魔力啊,这下不是,看到以后只会想起他了吗……!
这个混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