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长安被囚于美人谷半生,信息闭塞,死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何而死。这辈子被容渊带在身边,所见所闻远超曾经,如今,他已经明白了。
是因为修士和魔族间的这场战争。
长安只是那场战争中,被战火波及的无名小草,战争太大,而长安太过渺小,所以连被杀死都不需要理由。
长安手指攥紧又松开,手心汗液被沁着凉意的风带走,留下丝丝冰寒:“哪、哪些?”
“参与过的,出谋划策的,袖手旁观的……”容渊神情淡漠,没有波澜,仿佛只是同长安商量着,要宰杀一只鸡:“所有的,通通都杀了。”
容渊深潭似的眸子看着长安,瞳孔中映着他的影子:“长安,只要你想。”
听得长安心惊肉跳,后背冰凉,不敢说话。
“我、我不知道……”
长安忍住颤抖,下意识去找戴在腕上的那串沉香佛珠,往手心里捏,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这样会让他镇定些:“一定……要打仗吗?”
容渊将他往怀里揽紧了些,摸摸他的后背,说:“你不想,就不打。”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长安心跳跟着漏了一拍,表情显得有点呆。
只要他不想,就不会打仗吗?
这话给得实在太过惊人。要知道容渊不仅是长安的少爷,他还是魔族的王,此刻他们所谈论之事也不是什么可以一拍脑袋决定的小事,而是一件足以波及两族间无数生灵的大事。
两族之战,岂是长安能做决定的?
况且这场战争在上一世就已经打起来过了,魔族势如破竹,连修仙界数一数二的飘渺宗都被打得节节败退,毫无还击之力,可见魔族实力之强大。
容渊也说了,想要获得和平,最快的办法就是战争。
这条上一世容渊已经带领着魔族走过,且走通了的捷径,就因为长安不想,难道就不走了吗?
容渊亲亲他的眼睛,捉住长安的手,轻轻揉开,放进手心里:“长安,把我当作握在你手里的一把剑。”
入夏后长安才知道,原来不刻意捂热时,容渊的身体是冷的,触感带着冰凉,像是蛇。
他的手心覆着长安的手背,带着冷意,一点一点穿插进长安的指缝间,慢慢与长安十指紧扣,摩擦过指缝的软肉,伴着耳畔缓缓响起的温柔的嗓音,令长安后背发麻。
“你厌恶谁,便挥剑向谁,我替你去杀,无论是谁,你若是厌恶苍生,我们便开战,将整个天地搅个天翻地覆。”
“生杀予夺,随你号令。”
容渊:“只要你一句话。”
长安耳朵被剧烈的心跳声占据,浑身发软,心脏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我……我不知道、我有点害怕。”
容渊很轻很缓地摸他的脊背,声音很温柔:“不要怕,宝宝。”
长安不住摇头:“我很笨的,什么都不知道,打仗、还是别的,这些、这些我都想不明白,我太笨了,我会把事情都搞砸的……”
长安心跳得太急,呼吸不畅,实在躺不住,撑着胳膊想爬起来。
但因为太过心慌,没留意到自己的胳膊肘压在了头发上,抬头时猛然扯到,头皮一痛,长安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抽气声,脑袋撞回到藤椅上。
刚想要揉脑袋,身旁的容渊已经迅速从藤椅上坐起了身。
容渊一手揽过膝弯,像拎小猫一样将长安抄进怀里,放在腿上,捧着长安脑袋检查,眉头紧蹙,语气不复方才的平静:“怎么了?哪里痛?乖,我看看……”
“不痛,我就是扯到头发了。”
长安垂下头,揪了揪自己已经散下来大半的头发,语气懊恼:“……又散了。”
从前在容府时做杂役的时候,每天要干活,头发长了会很不方便,也很难有水能洗,只要稍微长点儿,就得自己拿剪子剪掉;上辈子在美人谷,担心头发会和血液抢养分,那些人也不允许他蓄长发。
直到这一世,长安容渊被带回院里,才慢慢蓄起了头发。
临出容府的那天,容渊找来了一位嬷嬷,将长安参差不齐的发尾重新理了一道,然后便任其生长,不知不觉,就长到了现在这样。
长安很少照镜子,也不会打扮,平日里都是容渊在管这些,起床时若是容渊不在,长安便只会拿条丝带将头发绑起来。
但不知怎么的,他自己总是绑不好,总是走几步就散了。
容渊小心拨开长安的长发,检查被磕到的脑袋,仔细确认了没碰伤,才赶紧把人搂回到怀里,低头亲了两口。
“我来。”
长安头发上系得乱七八糟的系带被解开,如墨长发散落下来,被容渊拿手指接住,轻轻捋顺。
长安的头发很漂亮,像墨染的绸缎,是容渊用了不知道多少名贵草药精心养出来的,青丝如瀑,流淌过肩,垂绕腰间,映得那张雪白的面容愈加娇小秀美。
眼睛却很大,乌黑的眼瞳望过来,杏眼圆圆的,至眼尾有一点上翘,勾得人魂都要飞了。
容渊喉头缓慢地滚动:“……怎么了?乖宝宝。”
长安眼皮耷拉下去,低声问:“阿菟,我是不是很没用?”
“嗯?”容渊回神,摸他的头发,柔声问:“怎么会这么想?”
长安神情很沮丧:“我好像什么也不会做,什么都帮不到你,笨手笨脚,只会给你添乱、惹麻烦……”
就像一个累赘。
“长安,你还很小,而且。”容渊轻笑:“说实话,我很享受这样照顾你。”
“我不小了。”长安立刻脸红反驳,说完顿了一下,飞快瞥了一下容渊,很小声地补充说:“我比你大。”
容渊忍俊不禁,长安瞪视他,容渊拿指腹摩挲长安染上绯红的耳朵,低声笑着说:“我上一次休眠前,世上还不存在修士,满山里跑着的到处都是你这样的小妖精。”
长安愣住,好一会儿都没能说出话。
正好小厨房送来了每日午后的点心,容渊便叫人端了进来,放到石桌上。长安喜好甜食,近来天气热,爱上了近来时兴的冰酪,每日都要吃一碗。
长安瞧见冰碗眼睛就亮了,立刻坐直了身子,下意识地吞口水,“咕咚”好大一声。
容渊眉目低垂,掩下眼底溢出的笑意,抬手说:“给我。”
来人立刻低头将冰酪端到容渊手里,然后片刻不再停留,目不斜视地又退了出去。
长安见人走了,立刻想爬起来去接碗,容渊却不给,拿在手里将碗里冰都化了,先尝了尝。
在长安望眼欲穿的注目下,将长安往怀里又抱了抱,才舀起一小勺来,喂到他嘴边。
长安好甜又贪凉,一进嘴里眯着眼睛囫囵就咽了,又去盯容渊手里的勺。
容渊却不急着舀,在碗里轻轻搅拌着,说:“你不笨,宝宝,你只是还太小,没有谁是生来什么都会的,以后的路还长,不急,我们一步一步慢慢地走。”
长安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容渊在说什么,挠头说:“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走……”
容渊又喂他一小口,说:“跟着你的心,随心所欲,没有对错,就像在美人谷那次,你就做得很好。”
长安睁大了眼睛,冰碗都忘了盯,不太敢确信地扭头望容渊:“我……做得好吗?”
那日有多惊险,长安也是回来之后才得知的。
距美人谷不足几里的一处山谷,竟然就是如今修士联盟的聚集地,一旦闹出大动静,整个修真界大半修士顷刻间便能赶来。
长安这件事办得这么顾头不顾腚,差点闯出了那么大的乱子,竟然还能得到夸赞?
“嗯,你帮了大忙。”容渊拿指腹擦过他的嘴唇,说:“还记得那天和你过招的那个人吗?”
长安点头。
容渊轻笑:“那位云霄仙宗的现任宗主,缪谨之,可是个难得一见的人物,最是惜命不过,如果不是你,我恐怕还得费一番力气才能将他引出来。”
长安见容渊笑,也跟着笑,但是同时又有点困惑:“穆谨之是个很重要的人吗?”
容渊说:“缪心本名穆镜心,当初被追杀的云霄仙宗少主,穆谨之同父异母的兄弟。”
有点绕口,长安放空了脑子琢磨,用很缓慢的速度,才终于理解了这句话中包含的内容,然后惊呆了。
“师傅他、他是穆镜心?”
“张嘴。”容渊从碗底舀起一勺果肉,喂到长安嘴里。
清甜的果香伴着醇厚的奶味在口中散开,长安嚼吧嚼吧,快乐得眼睛眯起来。
但他还是没忘了刚刚听到的惊天消息:“师傅他真的是那个传说中天赋异禀、修仙界百年来才出其一的天才穆镜心吗?”
容渊顿了一下,开口:“钟山有神,其瞑乃晦,其视乃明,风雨是谒,魔族期盼千年的王,是我。”
长安:“啊?”
容渊平淡道:“穆镜心是有些天赋,不过只是在凡人当中,相比日渐式微的修仙界还算说得过去,但在我魔族,还排不上号,是否能用得上,还需看他今后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