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要身着西装的人是不会在衣物上为难自己的,不然他们人生的一半时候都在跟自己的衬衫决斗——这也是为什么有西装夹和袖扣这种东西的存在。
根据布兰卡的回忆,受害者身着戗驳领西装配温莎领衬衫,不仅是会显得有些过于严肃的搭配,弄乱的衣服想重新复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而嫌疑人要么是时间不够,要么就是经验不足,亦或两者兼有。
可为什么非要换下原本的白衬衫?旧的衬衫去了哪里?现在这件衬衫又是来源于哪里?在没有警方和外来科技助力的情况下,这三个疑点就是最大的突破口。
两人合力检查了整个房间,除了实在挪不动的大床之外,二人几乎将整个房间都仔仔细细敲过一遍,确认了没有暗道或密室等等东西,整个地板除了尸体和那几滴血之外,简直干净鲜亮的下一刻就能拎包入住。
对血点和尸体拍了照,二人对视,略一点头后立即兵分两路;工藤新一推开花窗,从小阳台处往下俯瞰,因为主人的要求,宴会开场前才全洒过一遍水的草坪上果然有脚印留下。
小阳台下是几根浮雕花柱承重,他估量一二,直接一个翻身跨越护栏,抱着花柱往下爬,索性层数不高,工藤新一素质又好,三两下就稳稳踩到了地上。
——感谢赞助商。
工藤新一从脖子上取下相机,认真的对提供此物的布兰卡表达了最深切的敬意。
据布兰卡所说,这片后院本该要修个露天广场的。白天钢琴,晚上小夜曲,偶尔心血来潮还能听个交响乐来玩玩——出于铃木园子转述,可信度绝对满分。
这么一看,搁置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土质松软吧。
拨开草坪,眼前半只脚印清晰;纹路走向看不出什么,可深浅却是骗不了人的。
总有人在犯案的时候喜欢想当然,比如故意穿上大一码的鞋子伪装脚印,或者分.尸的时候只把头颅割掉,并沾沾自喜的觉得自己这计划真是万无一失。
实际上,无论是什么样的鞋子,在泥地上都是平等的;不管是怎么样的尸体,都是不一样的。
鞋子大了一码。
脚印断断续续一路延伸直至视线尽头——华丽的围栏后的不远处,是悬崖。
这座别墅藏于山中,太阳刚刚落下,空气便已微凉,工藤新一解开身上的西装外套,准备前去一探究竟。
一推开门,迎接毛利兰的就是一群垂下眼睛的人。衣着统一白金配色,面上微笑都只扬起三分。一眼望去,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量产模型们在走廊两端交错伫立;古朴的装修,略微昏暗的灯光,和头顶灿烂花束本该映此如古典油画,可毛利兰怎样都挤不出半点赞赏的心思。
她留了个心眼,路过时微微低下头注意着每个人的鞋子。到达目的地,轻轻抬手扣响,来应门的是金裙女子,许是方才看多了一模一样的脸,此刻再看到金裙女子,毛利兰竟有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
“您好,园子和小幸还在休息吗?”她的声音极小,下一刻女子的身旁就冒出来一个脑袋——是铃木园子。
对方此刻神情焦躁,见到她就眼前一亮,如找到最后一根稻草般火急火燎的拉着她就往里屋跑。
血,数不清的血不断染红毛巾,点点腥红不停绽放于米白地毯上。布兰卡却像习以为常,只捂着肩膀给自己包扎,一旁的猫咪则围着她不断转圈,看见二人进来了。它立即调转视线,“虽然很抱歉,但你们恐怕要快点了。”
既然其他人都在……毛利兰眼瞳微缩,“小幸呢?!”
紧紧相握的手传来温度,铃木园子道:“小幸在休息。”
夏洛见二人都稳下心神,才道:“一小时后,对方会开始下一次行动,麻烦尽快了。”
“我也去,兰,我也要去帮忙。”
铃木园子显然是被吓到了,她无法接受有人会死在自己面前的可能。在她心中永远强大的布兰卡都会受伤,更何况他们四人。
“园子,园子。”毛利兰低声安抚着她,“等小幸醒了,我们一起去……”
“我也去。”
声音的源头是扶着墙的千岛微幸,他看起来头晕的厉害,走两步都要捏着手臂才能保持清醒。
二人慌张的上前,落在后面的毛利兰的余光却忽然瞥见布兰卡的眉毛挑了一下,随即又迅速的回归于平静,就好像……是在吃惊。
“没事吧?”她将这件事暗暗记下,转而去扶千岛微幸,“怎么突然头晕了?之前吃了药明明不这样的吧?”
“不太清楚……”千岛微幸把脸往她这边偏来,声音低微,“没关系,我能帮上忙的……”
他难得如此执拗,再加上其实二人也放心不下,最终还是决定和他一起。
临走之前,铃木园子不安的看了布兰卡一眼又一眼,得到的是她镇静的回答:“没事的,说好了一个小时。在那之前,他们不会出手的。”
等他们离去之后,包扎完毕的布兰卡低头看了一眼桌上两杯已经凉透的咖啡,“他不是普通人。”
这句话她用的是自己的声音,“在没有耐药训练的情况下,普通人是不可能只睡这么一会儿的。”
“安娜,你记住他的脸了吗?”
“是的,小姐。”金裙女子颔首,机器声音仍旧冰冷,“但我在数据库里没有找到这个人。”
“没关系。”
她伸出手,安娜将早已准备好的烟递上,啪的一声轻响,缕缕青烟便缭绕而起,“我刚刚的表情不错吧?”
“是的,很完美。”
“那就够了。”
布兰卡的视线看向隔壁紧锁的房门——那里面已然躺着三四具尸体。
——
窗外大雨滂沱,工藤新一趁最后一刻跑回了屋内,免了被淋成落汤鸡的命运。在铃木园子的授意下,四人面前都摆了一盏热茶暖身,衣着相对单薄的两个女孩子还各有了一件厚实的披巾。
毛利兰的视线投向安静候在角落的侍者,女子手腕处百合盛开,眼睛垂下,面上浅笑,据布兰卡所说,他们的立场应当是中立,那就代表着——
“请问,这场宴会本来的流程是怎样的?”
侍者微微躬身道:“晚宴开始时间原定为布兰卡小姐宣布订婚日期,后程是花园晚宴,小姐还安排了焰火表演。”
“花园?”
一旁工藤新一立即发问。
“是的,为了今日晚宴,小姐准备了众多花卉,还安排了众多园丁与园艺师打理。”
毛利兰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那抹白,“我听说今天花卉中有一种花,盛开便没有香味了,我还没见过这种,能麻烦你说说是什么吗?”
“那是最新的品种,还没有正式的名字,一般称呼为月兰。养育周期在两个月到三个月左右,一旦能闻到香味,便意味着花将会在几个小时内完全盛放。需要注意的是,虽然香气怡人,但只有在准备盛开的这段时间内才会有香味,所以小姐准备了很多株以便随时替换。”
工藤新一再次敏锐提问:“那么气味会很浓吗?预计会准备摆放出来多少?”
侍者自然知晓他想问什么,点击两下,手中平板弹出图片,微笑道:“不算太浓烈。并且因为其花液会吸引来某些带毒虫类,所以为了安全,也为了方便替换,大约四五十株月兰基本都安排在后院。”
工藤新一迅速翻阅起回忆,很快确认可信度。侍者们身上随时带着精巧设备,以便出现事件时迅速回应,而每个地方的管理者则可以通过手上的内线平板确认,而现在他们手上这个,则是属于人员管理方面的。
工藤新一近乎是以眨眼的速度记忆着一面面资料,毛利兰在纸上将信息和疑点一一整理,铃木园子则以平和的口吻与侍者交流着,千岛微幸昏沉的样子仍未好转,于是她小声嘱咐侍者去拿薄荷茶。
女子躬身,合上门的一瞬间,千岛微幸便重重的咳了几声,身体似是经受不住的微微蜷缩了起来;三人急忙凑了过来,却听千岛微幸低低的声音响起:“监控。”
毛利兰下意识的摆出架势,伸手去拍他的背,身体正正好挡在他面前;对此事有研究的工藤新一趁着这机会摸过座椅,视野盲区下一扯的袖扣正正好掉到椅子底下,他便顺着低头扫过空隙,确认安全;铃木园子脑子还有些乱,却并不妨碍她立即喊叫着去房间休息。
才刚停止咳嗽,侍者便已经叩响了门,铃木园子便以千岛微幸身体不适的理由让她暂时回避。
“好的。”
她微笑着放下薄荷茶便退了出去,三人扶着千岛微幸进了里面房间,让他平躺在床上。
见千岛微幸点头,工藤新一就默默的摸索整个房间,很快便放下心来。
气氛微妙的沉闷,工藤新一甚至还难得的吐槽了一句,“怎么我今天光是在检查房间了。”
却见闷闷一声响,透亮的玉佩从墙上狠狠的弹了回来,却因掉在软和的羊绒地毯上而毫发无伤;与之相比,千岛微幸则是越发虚弱,方才的反作用力差点没让他直接从床上摔下来。
“小幸!”
千岛微幸何时摔过东西,三人吓了一跳,草木皆兵的脑袋几乎要科幻的方向跑。千岛微幸却连捡起它的力气都没了,想扯出笑的嘴唇只挣扎着喘气,感觉不对的毛利兰上前一摸——发烧了!
此刻什么事都飞到千里之外了,铃木园子当机立断去按床头呼叫键,却被他摇头制止,“打碎,打碎它。”
手下五分钟前还正常的体温此刻已经烫到吓人,工藤新一抓起玉佩,跑进浴室里狠狠一摔,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的翠绿色终于支离破碎,其中藏着的东西终于展露真容:那是一个极小的芯片。
他一手抓起毛巾匆匆淋了水,拎起芯片冲出去接棒;千岛微幸的身上随时带有药物,房间内的恒温水壶正好派上用场,一向细心的毛利兰包中的巧克力也贡献一份力量,在千岛微幸此刻咀嚼都成了困难的情况下勉强让他吃了点东西。
今天已经接连服下两三种药物的千岛微幸紧随其后的是一声声压在喉咙里的咳;咬着药嘴吸了一大口后,他撑着身体做了一个扔的手势,工藤新一立即将芯片掰折,甚至还扔在地上踩了两脚。
“这个。”谁都看不出来花花绿绿的药片之间还藏着一小袋坚果样的东西,千岛微幸将他塞给工藤新一,“有一只,黑色的大、大鸟,马上来、来这里,这个,喂给它,窗外……”
工藤新一满头雾水,但仍将那袋东西牢牢抓在手里,“那个芯片是什么?这个又是什么?”
“定位芯片,之前,哥哥给我的。”终于喘匀了气的千岛微幸道:“家里经常会有小动物,哥哥,会训练它们。”
谜团越堆越大,与三人的迷茫不同的是,千岛微幸的情绪却明显稳定不少,甚至有余力安抚道:“哥哥担心哪天我们要是出了意外,没办法联系他,就给了我这个。然后说是,只要把坚果给那只大鸟吃掉就好。”
如若这句话的主体不是浅羽怜,三人保准认为他被骗子盯上了;但长年累月下来的信任还是让他们决定顺着去做,毕竟浅羽怜在安全问题上,总是重视到过分的。
还好即使慌乱,平板和记录的纸张都没丢。这一系列莫名其妙接连发生的事足以让工藤新一拉响十二万分警报;光是摄像头出现在客房外厅这件事,就已经展露了其主人暗暗的恶意。
可是目前更重要的是——工藤新一侧身,看向铃木园子。
方才大脑被不安所占据,此刻冷静下来,才缓缓品味出了那份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的,不只他一人。
铃木园子看向自己的双脚,那双如星河流转般的高跟鞋现已变成了软和的拖鞋,两只可爱的小熊毛茸茸的冲着她笑,话却就那么无头无脑的从嘴边溜出:“布兰卡姐姐还没说那双鞋子漂亮呢。”
成千上百个句子在脑海里翻来覆去,一向聪慧的大侦探在面对朋友的忧愁之时也会像怯懦的鸭子般踌躇不前,“是,是吗。”
毛利兰却很自然的接过了话头:“我倒是觉得,布兰卡小姐想送给园子你那双鞋子也有别的原因哦。”
“是吗?……”
为了不吵到又陷入睡眠的千岛微幸,三人移步到了客房内的衣帽间,木质的拉门上刻意凿空成百叶窗的形状,柔暖的柔光灯和空气中弥漫的木质香调是令人昏昏欲睡的安祥。
毛利兰让她的头靠在了她肩上,“因为园子你呀,不是只有在正式场合才会愿意穿高跟鞋吗?尤其是这种这么高的高跟,你最多只会穿一两次而已。”
“可是你很喜欢,那么就只有在重要日子才穿上它,比如说生日,庆典,或者成人礼。”
“布兰卡姐姐或许是希望,这双鞋子能代替她陪伴你走过你人生重要的转折点,哪怕只是让它注视着你,对她而言,都已经是一种慰藉了。”
铃木园子笑了,“什么呀,”可眼泪却夺眶而出。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她近乎哽咽,“小的时候也好,现在也好,为什么我好像总是在连累你们。绑架案也好,霸凌也好,现在莫名其妙的杀人案也好,好多次,好多次,都是因为我。”
她低着头,身体在微微的颤抖“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每当我以为伤害你们的事情不会发生了的时候,每当我希望能补偿你们的时候,事情却又变成了这种样子。”
“我想向布兰卡姐姐正式见见你们,因为她一直很孤独;我也想向你们介绍布兰卡姐姐,因为你们是我最珍贵的朋友;但是为什么,为什么……”
浮芒落到她身上,只能镀上层灰沉沉的光,毛利兰感觉到有冰冷的液体打湿了肩膀,刺的心脏生疼。
毛利兰忽然想起了当年父母分居时的样子。
在孩子们的眼里,父母间的关系无非就是结婚跟离婚;哪怕分居的母亲即使再忙也会抽出时间来参加亲子活动,可有心人的嘴巴是遮不住的。久而久之,“毛利父母离婚”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班级。
刚开始听到这些话的毛利兰还会愤懑,大声的纠正着说只是分居;但当小小的她看着孩子牵着父母的手,撒娇耍赖时的样子,她却又像被戳破了的气球,哪怕将自己挤的扁扁的也再吐不出一句反驳。
当时的她哪能理解大人世界那些所谓高深的不得已,只天真的坚持着,既然喜欢,那就是要在一起的心。为此,她甚至做出了很多啼笑皆非的事来试图实现父母重新在一起的愿望。
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非要搬离他们的生活之中;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更痛苦。
有孩子称她为撒谎精,说她天天都讲父母明天就会重归于好,可下一次的亲子日家长席位永远又空缺一个。听着这些话的她越发迷茫,越发沉默,最终不再辩驳。
她不在意,可铃木园子从不。就算被男生暗地里抱怨是暴力狂,巫婆,没有女生样子……她也会一次次的挺身而出,站在她的面前,大声斥责:“不知道是真是假,就乱说一通,你们才是撒谎精!”
每次将他们骂跑,铃木园子又总是不厌其烦的叮嘱她,让她不要听他们的话,有任何事就找她一起……她挑着眉头,叉着腰,像威风凛凛的英雄,又像闪闪发亮的公主,对她说:“这种家伙,揍他一拳,看他还敢不敢再胡说八道!”
有一回,她的疑问脱口而出:“感觉园子你,总是比我还生气呢。”
当时的铃木园子脑袋扎着个揪揪,因为室外活动,头上还顶了片叶子的小姑娘诧异的看着她,突然猛的站起来走来走去,看样子是气急了,马上要咬她一口。
毛利兰自知失言,正忙着想补救,忽然停下的小姑娘开嗓都带了哭腔:“因为兰,你每次都好难过的样子。”
“凭什么这么说你啊?凭什么这么说叔叔阿姨啊?就算有人喜欢雨天,世界上也不可能天天都下雨的!那喜欢一个人也不是非要跟人家一直都在一起的啊!随随便便就乱讲的家伙,随随便便就让你难过的人,我才不会原谅他们!”
那是毛利兰记忆里,铃木园子的第一次哭泣。
当时的你,就是这样的吗?
毛利兰感受着那冰凉的温度,仿佛也要流下泪来。
你看着我在辗转家人之间的惴惴不安,你看着我在面对无法挽回结局的落荒而逃;你看着我沉默,看着我麻木,将我的一切自欺欺人的伪装都看破;将我所有的痛苦尽收眼底,而感同身受。
灿烂的向阳花、永恒挺立的长青树、千千万万次陪伴在我身边的,见证我一切的挚友;拜托了,不要哭泣。
我不希望你再次痛苦。
毛利兰紧紧握着她的手。
“没关系,我们都在这里,都在这里陪着你,无论什么答案,我们都一起去找。”
工藤新一看着这一切,心底那簇火焰越烧越旺。
无论是谁。
他想。
无论是谁,都不能让我的朋友难过。
都不能让兰难过。
为了死者,为了生者,为了这一切的真相,为了最后的结局。
他想。
我会找到你。
——
工藤新一无法理解的是那种如狰狞蜈蚣般横跨于受害者身上的毒,这种非常规毒物很大可能是自制的,这个范围就很广了。
幸运的是,所有宾客们自始至终没有上过二楼,监控和侍者们能证明一点,那么现在的重心就放在了工作人员身上。
根据调查,最有嫌疑的只有三个人。负责造型的设计师,负责花卉培育的园丁,以及——布兰卡本人。
这并不意外,布兰卡硕士毕业主攻方向就是药物,更何况这位有钱的不可思议,能搞来违禁物品的途径不知道有多少。
造型师最能频繁接触到死者;园丁则是要求丰富的专业知识。而设计师为身材娇小的女性;园丁则是佝着背的沧桑男子。
但工藤新一深觉麻烦的一点,便在于这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
能出现在布兰卡庄园的设计师,是要从布料到造型设计直到最终成果一条龙包揽的全能型选手,只凭那一双伤疤层错交叠的手便看得出来她常年的苦工,刚与工藤新一见面时紧张的一撩头发,结果就被藏其中的大头针刺了个正着。
“——嘶!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今天状态有点不好,见笑了。”
娇小的女子只匆匆抹了口红,工藤新一不着声色打量她两眼,以轻松的口气回答道:“山里气温比较低,是不是感冒了?我包里有感冒药,很管用的,要我帮你拿点过来吗?”
女子连连挥手,“这多不好意思!”她的脸上露出畏缩的讨好,“只是有点头晕而已。”
工藤新一顺着话接了下来,“布兰卡女士有吩咐厨房安排薄荷茶,想必也是想到像你这样的工作人员可能会因为不适应温度而感冒吧。”
“原来是小姐准备的……太费心了……”话虽如此,但女子神情明显动摇,工藤新一趁热打铁道:“请说说你今天的工作和时间安排吧。”他将一个微型的录音机放在了桌面上,这是布兰卡所要求的。
“这会让你感到不舒服吗?”
见到录音机的一瞬间,娇小女子反而像是彻底放下心来,“没关系的。”
“我的工作是确认布兰卡小姐及其未婚夫——”
她顿了一下,立即改口道:“以及托里夫.约瑟亚先生的妆发及服装。我是今天早上十点开始工作,一直到下午三点钟结束;后来到了用餐时间,但因为我还有别的工作,所以就没去;直到快六点钟,我和布兰卡小姐一起下楼,但很快托里夫先生的衣袖被不小心弄脏了,因此要上楼换衣服。”
“虽然因为换了身新的衣服,所以同样要进行一些饰品和造型的微调,但是因为之前就有备案,到这里都还无妨。”
一讲到这,原本平和的声音也出现了波动,她皱起眉头,一副实在是被气到了的样子,端起杯来狠狠灌了一大口,“最重要的是,他突然提出想小憩一会儿。”
记录的笔停了下来,工藤新一发问道:“有说理由吗?”
设计师愤愤的点头,“头晕。但这个理由他说过多少次了!从一年前开始,每次当他和布兰卡小姐一起出席宴会的时候总是这个借口,实际上,每次“休息”后再去房间找他就不见了。只留下小姐一个人应对宾客,每次都是这样!”
“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她的语气陡然转弱,想必是想起了此刻她诟病的对象已经死不瞑目的在地板上躺着了,“可是因为他觉得我太烦人,所以答应重新弄完衣服就下楼。但是今晚实在比较冷,帮他整理衣服的时候我就不舒服,直到做完发型之后,头实在太疼,小姐让我回房间休息,吃了药之后我就一直在睡觉了。”
“那就是说,在换完衣服后,因为头疼,匆匆回房的你并不确定托里夫先生有没有下楼。”
“是的。”
“那么更换的衣服是直接从衣柜里挑出来的吗?”
“不是”她摇摇头,“托里夫先生不喜欢小姐购置的那些衣服,他坚持穿自己带来的衣服。”
工藤新一划掉了什么,“那么托里夫先生带来的衣服是什么?有几件?放在哪里?”
“就只是西装而已,大概两三套,还有几套睡衣,现在应该在熨衣室里面。”
“为什么在熨衣室?”
她的眉头皱起,平和的口气再次变得严厉“因为他迟到了。”
“我原本十二点就能结束的工作,却因为托里夫先生的飞机晚点而被拖延到三点,这就算了。但他带来的衣服都有了折痕,不可能马上穿出去,所以西装都被送去熨衣房,准备出席那套西装还是布兰卡小姐准备的……所以我才觉得他弄脏衣服是故意的,就是为了换回自己的衣服。”
工藤新一将拍摄的照片摆到桌面上,“这是托里夫先生自己的衣服吗?”
女子凑近,随即确定,“是,这套西装是我亲自从熨衣房拿回来的,我可以保证。”
“熨衣房在哪里?”
“花园的西南角,离别墅不算很远。”
工藤新一警觉了起来,房子的南边,就是悬崖。
“除了熨衣房外,还有什么其他屋子吗?”
“除了临时搭建的餐厅之外,还有一个在中庭的小温室,好像还有园丁房,我也不是很清楚。”
“……对方是这么说的,园丁先生,你能证实吗?”
工藤新一摁下暂停键,对面身形佝偻的男人点点头,声音略哑:“小姐把那个房子的钥匙给了我。”
“那个地方之前都是你住着的吗?”
对方扫了他一眼,“小姐有很多房产,平时也很忙,这里一般只有几个人在照料,除我之外年纪都很大了,为了及时照顾花草,我当然是住那里才方便。”
“但是今天的宴会后半程,宾客们都会去到后院赏花,更换可能随时失去香味的月兰以及要定时改变的花卉造型,同时还要尽量避免碰上宾客以削弱他们的沉浸感,这可不是个简单的工作。”
工藤新一的视线投向他的腰间,在园艺围裙的侧边鼓出的四边形物体,“我能看看那是什么吗?”
瘦削的男人下意识摁上那块凸起,犹豫了片刻,缓缓拨开纽扣,只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显然没有递给他的意思,“小姐体谅,这个平板可以联系其他负责人和员工来配合我的工作。”
“我对你们的工作还挺感兴趣的,能说说你们今天的工作安排吗?”
男人解锁了平板,点开了什么软件,“……今天早上,我和其他人一起在搬运花卉,十点开始一直搬到下午一点多,然后就开始摆放花卉,设计造型,连屋后面那个临时露天餐厅也是我们搭的……花园的人最多,要兼职很多事情……大概一直忙到宴会快开始的时候吧。”
“没去吃饭吗?用餐时间不是在两点钟左右吗?”
一听到这话,男人便要直起背来;他微微扬起下巴,用鼻腔哼出短而不屑的一声,“从那个黄毛丫头那儿听来的?她连什么时候吃饭都不知道,一看就是没仔细安排过自己的时间表,这种人怎么能好好服侍小姐……”
絮絮叨叨抱怨的他还没留意到,自己方才试图坐直的行为只让身体看上去像只扑腾的大虾,要是不知情的人坐在对面这个位置,保准能笑出声来。
工藤新一没打断,只是微笑着替他续上热腾腾的薄荷茶,澈亮的茶汤构成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缓缓注入如花瓣盛开的白瓷杯中,杯底那片翠绿的薄荷也随着水波打着旋的浮上来,借着热气腾腾的水雾不断散出那股清新的气味。
高高扬起的鼻子抽动了两下,大虾试图将自己的背板的更直了些,他捏起杯柄,浅浅的抿了一口。
“……吃饭时间是三点钟,”他的语气更骄傲了点,“但要忙的事太多了,任务做完的人就先去吃饭,吃完饭的人回来再帮忙其他人接着做。”
“我是四点吃的饭,后面就一直在忙了。”
工藤新一此时是出乎意料的好脾气,哪怕对方面上近乎明晃晃的摆着不耐烦,“是这样啊,那麻烦了,话说回来,您喝茶的姿势很漂亮呢。”
他矜持的点头,起身时却似是闪到了腰,一个踉跄,七零八落的杂响就在地上炸开。他闹了个红脸,装作没看见的工藤新一帮着去捡;大大小小的手铲,手叉,折叠剪刀,园艺耙,好几副橡胶手套,甚至还有几个精巧的镊子;工藤新一旋风般一股脑的把它们揽进怀里,笑眯眯的抬头要帮他塞到口袋里,“身上带着这么多东西,我帮你放吧。”
“不用了!”
对方像是恼羞成怒,往口袋里乱塞一气,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工藤新一看着对方逐渐消失的背影,感受着手心里那坚固的冰凉,默默松了口气——那是一个小巧的,坚固的镊子。
一切都足够了,他想。
我找到你了。
——
“欢迎各位前来。”
工藤新一站在一切开始的房间中,直视着所有人;背后花窗大开,冷冷刮进的夜风吹乱他发丝。
面色苍白的布兰卡怀中抱着呼噜呼噜的夏洛,金裙女子仍然挂着那恬静的微笑,平静的立在她身边;另一侧沙发上坐着的是昏沉的千岛微幸,铃木园子抓着他的手,表情复杂的眼神只虚虚落在相握的手上;最后一个沙发坐着的是年纪颇大的园丁,所有如出一辙的微笑侍者已经全部被安排在房间外;没人能进来,也不会有人再出去。
“现在已经很晚了,就速战速决吧。首先,我们想告知大家目前调查的进展。”
毛利兰轻点几下,手中的平板就变成了投屏模式,白皙的墙壁上明晃晃的映出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与图片。
“请大家注意,第一张照片拍下的是死者身上的伤口,第二张则是身旁的血迹。”
毛利兰迅速下滑,接下来的则是根据口供整理而出的时间表:
10:00:工作人员开始工作。洒水器开始第一轮喷雾。
12:00:设计师因为死者飞机晚点,工作而拖延至3点。
13:00—14:00:死者到场,洒水器第二轮喷雾。
12:00—15:00:设计师结束工作。
15:00:员工陆续集合吃饭。注:设计师因工作并未用餐,一直待在房间中。
15:00—17:00:所有人吃完饭回岗位,开始取花材、搭景、洒水器进行最后一轮喷雾。
17:?—18:00:死者回房换衣;注:设计师未久留,换衣后因头晕离开,侍者之后再无人看见有人上楼。
18:20:布兰卡上楼,发现尸体。
下一张照片,拍摄的是从后院直到悬崖那一连串的,被隐藏于葱绿草地下的脚印。
“想必大家通过时间表和照片都能看出来,凶手唯一进入房间的途径就是通过我现在身后的这扇花窗,也就是通过爬上浮雕柱子,以此悄无声息的潜入房间中,在杀死受害者之后,再从二楼爬下去,将凶器和证据扔到悬崖下方。”
“而目睹死者最后还存活的人是设计师小姐;代表着凶手要在那短短二十分钟内做完了所有事——潜入房间、杀人、换衣、抛物,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现场。”
“我相信,一个人不可能将自己的计划全部赌在这短短的二十分钟内,哪怕计划再怎么完美无缺,只要这个凶手是保有理智的,那他就一定会留出空余的时间以面对特殊情况。”
他顿了顿,轻轻吸了一口气:
“因为越是完美的凶案,越是不真实的。”
“大家请看这张。”
图片上是一件普通的衬衫。
工藤新一五指合掌,“这位小姐是熨衣房的工作人员,能请你告诉我们死者的西装是什么时候被取回的吗?”
女子紧紧的绷着身子,手上的iPad调转方向面向众人,“记录上显示,差不多是5:50分,是由设计师小姐亲自来取回的。”
“那么是什么时候被送过来的呢?”
“大约五点左右。”
“死者差不多一点多就到达现场,五点钟他的西装却才被送过来,那么这段时间里,他的衣物被放到哪里去了呢?”
女子有些不满的撇了撇嘴,口气却仍然保持着礼貌,“……别墅一楼的行李间,被放在行李箱里面。我们主要的工作是熨烫小姐的衣物,而且因为频繁洒水,许多工作人员要更换衣物;我们只有两三个人,一直都在忙于这些事情。并且当时小姐已经为托里夫先生准备了新的一套西装,因此我们判断,即使晚一点也是可以的。”
“正如这位小姐所说,托里夫先生带来的西装于近6点时被取回,而在设计师小姐的证词中,她目睹了托里夫先生换上那套西装的全过程;可托里夫死时,身穿的衬衫却大了一号,而那不是他的衣服,也不可能是宴会备用服装。换句话说,他的原衣服……被人换走了。”
“那件衣服去哪了?”
工藤新一将一张张照片拍到众人面前。
“我找到了——在悬崖下方的一棵树枝上,一整件,被包裹得极为严密,属于受害者的高级衬衫。”
“而受害者的伤口上有划痕,手上紧攥着开瓶器。”
“这些划痕是什么造成的?既然手上攥着开瓶器,那红酒又去哪里了?”
“我原以为这两个问题会有两个完全不相干的答案,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我没有在干净整洁的房间中看见酒杯,看见托盘,甚至地板上干净的没有木屑——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红酒自始至终都是不存在的。是凶手想将我们的视角移向红酒,以此扰乱毒物的真正来源。”
“而请大家再注意看这个伤口处的划痕,有人试图割开它。”
“可是为什么要割开它呢?是用什么工具割开它的呢?这个时候,我的视线投向了开瓶器。”
“但在此之前,我有一个问题,布兰卡小姐。死者手上的这个红酒开瓶器是属于庄园的吗?”
夏洛抬起脑袋来,优美的声音从它的身体里发出,“是的,为了满足客人的不同需求,我们在二楼的每个房间里面都放有酒杯、醒酒器和开瓶器。”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利器了吗?”
夏洛摇摇头,“为了防止客人伤到自己,我们也只在提前告知过可能会饮酒的客人房中放置开瓶器。”
“——这就足够了,明明没有红酒,死者手上却要紧握这个开瓶器的原因就只剩下两个:反抗,以及自救。”
“大家在被毒蛇或毒虫叮咬时,第一反应是什么?”
“呼叫救护车,或者冲冷水,涂抹药膏?”
“但这是限于可以呼救的情况。”
“那如果不能呼救,已经是命悬一线的情况下,会怎么做?”
“我认为死者的答案是,割开伤口,最后一搏。”
“有什么东西咬了自己一口,下一刻身体不适,难以呼吸……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他试图割开伤口,放出毒液,可是发作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他哪怕立即做出决定,都不足以释放毒液,挽救自己的性命。”
“且慢。”
设计师皱起眉头,“如你、您所说的那般,那不堪一击的死者怎么反抗凶手?”
“是的,”工藤新一点点头,“他已奄奄一息,无法反抗,所以我更倾向于这几滴血是死者自己的。”
“我们推测凶手高度的基础是因为血液的落点,但滴落的血液是可以伪造的,只要由凶手——是的,只要由凶手稍稍动一点手脚,血液就可以说谎。”
“我们再将视线转向这件粗糙的衬衫,就连死者这个身高足有1米9的强壮男子穿上它尺码都偏大,这个衬衫主人的真正身高就绝对不会矮。”
“而这件衬衫是工作服,也就是诸位侍者身上穿着的衣服,工作服可不是能随便取用的,这就进一步排除了客人是凶手的可能性。”
“这种特殊的毒素我从未见过,但园丁先生的iPad之中的信息却告诉了我,其来自于新培育的花朵,也就是本场宴会的主角,月兰所引诱来的毒虫。”
“你——你是怎么看见?!”
园丁那沧桑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他的视线投向静坐的布兰卡,“小姐!”
夏洛轻巧的跳到桌上,端坐于他面前,剔透的瞳孔就静静的注视着他,“不必大惊小怪,是我给了他们所有iPad信息的授权,这毕竟是为了破案,你能理解的吧?”
没有理会一下子紫了脸的园丁,工藤新一立刻回到了推理中。
“多谢您,布兰卡女士。”
“那让我们回到这个问题吧,既然想要运用毒虫致使死者死亡,那么什么时候将毒虫放入西装中才能不被发现,又要怎么确保毒虫能在预判的时间内攻击死者?”
“而最让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别人没中毒?”
“整座后院都零零散散的安排着随时会开放的月兰,每一个去过后院的工作人员都可能会在不经意间沾上月兰的花液,那么凶手要如何才能确保其他无辜者不受伤害呢?”
“有什么东西,能保证众多无辜的员工都不受毒虫伤害呢?后来我意识到,所有员工都喝了茶。那布兰卡准备的,在吃饭时间,所有员工都喝了的薄荷茶。那茶,或许正是解药。”
“而那个没有喝茶的人是谁?”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的投向了脸色霎时苍白的设计师,对方却将这认为是指认,慌张的眼泪一时溢满眼眶,“我,我没有,我不是……”
“安心吧,我的意思并不是指认您,毕竟如果您是凶手,那才更应该喝下薄荷茶,以确保自己不会被误伤。我是想问您一个问题,您是在取回衣服之后,才感觉到头晕的吧?”
设计师仿佛看到救星般连连点头,“我就是那个时候,才开始头晕的,就是那个时候而已!”
“谢谢您,那么现在我想问的问题,就只剩下对园丁先生的了。”
“——园丁先生。”那锐利的视线仿佛要穿透对方灵魂,“我能问问您,这个镊子是怎么回事吗?为什么您的其他工具都几乎崭新,只有这个从您身上掉出来的镊子,出现了生锈的痕迹呢?”
透明的证据袋中是一个精巧的小镊子,前端有着红色的锈痕。
“你——!你偷了我的工具!”
即使是高级牛皮,被这么恼怒的拍打也会发出难听的闷响声,更何况坐在上面的这位表情实在算不上好。
“我偶然捡到了而已,偷什么的,说的实在不太恰当吧?能请您先解释一下吗?”
园丁愤愤的盯着他,胸脯和肩膀反复起伏,最终还是在夏洛无声的注视之下,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你不是已经在我的iPad里面看见了吗?月兰的花液会引来毒虫,所以我会进行试验;证实在什么时候下的月兰会引来更多的虫子等情况;因为虫子的体型偏小,□□为酸性,也因为土壤的酸碱度和湿度等问题,我的镊子很容易生锈。够了吗!”
“就算土壤潮湿,就算虫子□□酸性高,您会让自己的工具锈成这样?”
园丁只双手环胸,冷漠的看着他。
“没关系。”
工藤新一没有停下。他走到一边,搬来一个四四方方的物体,掀开蒙着的黑布——那是一个小的园艺箱。
“我们不光靠话语推理,也可以让事实自己说话。”
箱内静静地躺着三样东西:那件从悬崖下方捞回来的完整衬衫、一盆盛开的月兰,以及一个透明的昆虫盒。
他看着众人缓缓道:
“月兰的花液对某些特定毒虫有极强的趋化效应——这是园丁先生iPad记录里亲自写下的观察结果。那么,我们就用这点做个小实验。”
说罢,他将那件曾被扔下悬崖的宴会衬衣与那盆月兰分别放在最远的两端,打开了关着毒虫的透明盒子。
虫子们几乎同时飞起,一部分选择了月兰,另一部分则落在后颈与衣领的交界处,一如受害者身上的咬伤。
工藤新一平静道:“这就是我的证据,花液的残留,这也就是为什么,凶手非要冒着风险,非要更换衬衫的原因。”
他回头看向屏幕,投影默契的切换到脚印比对图像:
“现在我们再来看看——从主宅南侧通往悬崖的地上,有一串脚印;我们调查了iPad中员工制服的身高信息,看上去并没有适配尺码的存在;可它的落点、深浅……像极了有人穿着更大的鞋印套子踩出来的痕迹。”
“我是在垃圾桶里发现这双沾了泥的旧靴的。它鞋跟压得很深,前掌却几乎没有重心印痕,说明它根本不是自然穿着的,而是被空壳塞脚、临时外套后制造的伪装痕迹。”
“谁有丰富的月兰知识?谁在常年进行试验?谁能穿着这种靴子走动而不被怀疑?是谁哪怕在一个地方消失近20分钟而不被发现?”
工藤新一一步步逼近,语速没有加快,却仿佛击鼓般重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当然不是普通员工,他们的调度、安排,时时刻刻都通过 iPad 接收指令,位置不定、任务具体,哪怕消失五分钟,也可能立刻被追问。”
“也不是主要宴会筹备的布兰卡小姐和其他几位负责人,她的身边时时刻刻都跟随着侍者和宾客。”
“而你呢,园丁先生。”
他定住脚步,直视着那个正紧抿双唇的中年人:
“你是唯一一个,不需要被谁监管、不需要定时打卡、不需要解释‘我刚才去哪了’的人。”
“你已经是老员工了。你的权限高、行踪散、几乎独来独往;所有员工对于你的目击证词近乎是零散不堪的,因为他们只知道你要调控失去香味的月兰的摆放,花卉的造型;他们只知道你很忙碌,知道你的脾气暴躁,只知道不要打扰你。”
“还有一个最有意思的原因——为什么洒水器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要洒三次水?即使月兰再怎么喜湿厌干,即使再怎么想维持草地的青绿都不至于如此吧?”
园丁的脸色闪过一丝慌张。
“熨衣房的小姐之前也说过了,因为今天洒水器频频洒水导致土地泥泞不堪;员工们要频频更换衣物和鞋子,而旧的衣物又有折痕;主人家无法容忍不整洁的衣服,导致他们的工作量大增。”
“对这个问题,我很感兴趣——这是洒水器的喷头,我在询问了布兰卡小姐之后拆下来的。”
工藤新一犹如变魔术一般掏出了一个小小的莲蓬状喷头,他笑着问,“猜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喷头被放进透明的玻璃箱中,很快,有一只小巧的,翅膀闪烁着青紫光芒的小虫就凑近了它。
“你在洒水器的喷头里混入了月兰的花液,而第二和第三次喷洒时,死者都在场。你是什么时候把花液混进喷头里的?我猜是第三次,因为只有在那个时间段几乎所有的员工都已经喝下了薄荷茶,而一向讨厌布兰卡小姐所安排一切的托里夫先生却绝对不会碰一口;兑了水的月兰花液的浓度撒在受害者的身上,却也足够吸引毒虫;再加上你已精心在受害者衣领处涂抹了月兰花液……”
“真相只有一个。”
“园丁先生,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园丁沉默许久,抬起头却是讽刺一笑:
“你说我用茶作为解药……可我凭什么能确保受害者一定不会喝下那杯薄荷茶?我凭什么能管控谁喝不喝茶?”
“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要是喝了呢?要是他临时心血来潮呢?那我的整个计划岂不是当场崩盘吗?”
工藤新一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他。
“你当然不怕。”
“因为你知道,他不会喝。”
“你安排毒虫,是赌,但你赌的不是运气,是人性。”
“托里夫先生——一个不合群、不尊重规矩、蔑视流程的反骨人物。对他来说,那杯薄荷茶不仅无趣,甚至象征着他最不愿接受的「布兰卡式秩序」。”
“这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他厌恶布兰卡的一切,乃至于不愿意与她一起按时出席宴会,乃至于不愿意穿她购买的衣服,好不容易结束的造型设计后,他甚至不愿进主厅。”
“这样的人,会愿意乖乖喝下薄荷茶吗?”
“所有人都在计划之中——你知道用餐时间是下午三点后,布兰卡为了预防员工们的感冒而准备了统一发放的薄荷茶;但你是4点才迟迟前去吃饭,所以你才知道,设计师因为工作推迟错过了用餐时间,托里夫则根本没去。”
“所以你精心安排了第三次洒水,让所有人都在月兰雾气中染上气味,却只有两人——托里夫和设计师,没有喝茶。”
“结果呢?一个人中毒死了,一个人头晕发热——但活了下来。”
“所谓的巧合,其实早就被你安排得滴水不漏。”
园丁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尽,眼中却闪过一道锋锐的光。他缓缓道:“好。就算我赌对了茶这件事。”
“那你告诉我,我又是怎么做到的?”
“我一个人,既没有人见过我进熨衣房,衣物也是放在行李箱里的,西装则是被设计师亲手取走的——我又是怎么做到,将月兰的花液精准地抹在死者穿上的那一件衣服的衣领处的?”
“你说我有准备,那我怎么知道她就会取走我准备的那一套?怎么知道她不会取错?怎么知道她不会临时拿别套?”
“如果不是她自己主动选的,那这一切又从何谈起?”
他话音落下,现场一片寂静。金裙女子偏头看了他一眼,那副恬静的笑容微微淡了些。
工藤新一却没有沉默。他只是一步一步走向园丁,语气沉稳如钟:
“你当然不能保证,因为你不需要。”
“托里夫先生厌恶布兰卡小姐,而你们——我的意思是在场的所有员工们,都是同样厌恶着托里夫先生的。”
他抬起头,扫视沉默着的员工们一周,“熨衣房的员工们不愿意提前提前熨烫他的衣服;设计师小姐对他不负责任的借口听了一遍又一遍;近乎所有人都有目共睹,他到底是如何对待布兰卡小姐的;这样的人,他的衣物真的有人会在意吗?”
他的视线投向紧绷着的熨衣房小姐,“你还记得,到底是谁把他的衣物送过来的吗?”
女子瑟瑟发抖,声音如同幼兔般颤抖,“当时太忙了,送衣服来的人太多,就记得好像是花园的人。”
“这就对了。衣物确实放在行李箱里,可是是谁搬的行李箱?是谁送来的衣服?别忘了,园丁小屋可是在西北角,你们这些花园员工来回搬运花卉和造型。难免要前后院反复跑,如果不直接穿过别墅,那进进出出绕路花费的时间可不少,是谁进出一楼最频繁,却从来没人去注意?”
“——是你,园丁先生。”
“衣服被送到熨衣房之前可有这么多空闲的时间,人人厌恶的托里夫先生的行李箱,又有谁乐意去关心呢?”
“设计师小姐可以确认,托里夫先生一共才带来了几套衣服。你何必刻意选出一套,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对所有西装都进行提前安排。”
“那些可都是花园的人,是在你管辖安排之下的人,你只需要动动手指,在iPad上发布任务,他们就会东跑西跑。你之前自己也说过的吧,你们花园的人因为最多,要管辖的杂事可也是最多的。”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园丁的肩膀微微颤抖,脸上的冷笑逐渐僵住;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缓缓低下头,仿佛在思索什么。
良久,他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像是嗓子里挤出的一口旧尘,佝偻的脊背也缓缓挺直,许多人这时才发现,他原本的身形竟然算得上高挑。
“……就像你说的一样,我知道他会换。”
“我亲眼看见他站在月兰边上把袖子往泥巴里抹——你知道吗?一个穿着定制西装的男人,居然像小孩一样蹲下身,往地里蹭袖子……哈哈。”
园丁抬起头,眼神亮得诡异。
“所有人都不在乎,所以我只用悄悄做些手脚就足够。只留一套干净整洁,而其他几套揉皱某些地方;反正就算有人发现了,也懒得再熨一遍。”
“……而她,”他目光转向设计师,“她当然会选那一套。是最合身的,也是最不费事的。”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已经低不可闻,像是在和自己说话。
工藤新一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即出声,片刻后才开口道:“你恨他吗?”
园丁笑了,像花圃里风干的枝桠,哪怕一阵微风都能将它折断,“我只是……做了修剪而已。”他低声说。
“只是把那个,不属于这座园子的杂草,剪掉。”
他的目光投向了布兰卡。
“都出去吧,我想跟他谈谈。”
夏洛环视众人,发出的声音轻而温和,众人面面相觑,从踏进庄园第一日起所接受的服从命令牵引着他们离去。毛利兰缓缓放松核心,原本准备只要对方反抗,就立即动手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园子。”
没有听到熟悉称呼的铃木园子稍稍晃神才反应过来对方呼唤着的是自己,离门口只有一步之遥的她不安的低着头,视线还是不敢与她交汇,像是掩耳盗铃的鸵鸟,荒唐又可笑。
一个精致的丝绸礼盒出现在眼前,“对不起,今天一直没来得及说的话有很多呢;但是,鞋子果然很适合你。真的很漂亮,谢谢你今天能穿这双鞋子过来为我庆祝,甜心。下次,你能再来吗?”
那股不知名的情感即将要淹没她,是愤怒还是喜悦,是陌生还是熟悉,心脏被扔进沸腾的煮锅里,随着不断破裂的泡泡无休止的滚动,翻来覆去的反复折磨。
是错觉吧,为什么听着这句话的主人,好像是在祈求呢?
她的手虚虚的摁在空中,肩膀却传来熟悉的温度,有人正在无声的鼓励着她。
最终,她将它往金裙女子手中推了推。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开朗,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一般的,毫无阴霾的声音:“这双鞋子还是级别太高啦,等我穿习惯了其他高跟鞋,再从您这里把它拿回去吧!晚安!”
咔哒。
布兰卡的手一顿,那扇纯白毫不留情的对她关上了。
“喵。”
夏洛蹭了蹭她的手,似是在安慰。
那张失血过多的脸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刚刚的停顿只是错觉一般,她继续缓缓抚摸着夏洛,那柔美的声音此刻终于愿意分出注意力来面对罪人,“亚瑟,你是什么时候在这里工作的?”
“……二十七岁,小姐。”
“现在你也已经五十多了啊,这么多年,我对待你们怎么样?”
几乎听得见吞咽口水的响动,“非常好,小姐。”
“那么,告诉我,”布兰卡缓缓抬起眼眸,挑起的眉如利剑要将他捅穿,“我是哪里给你的错觉,让你能行使我的权利了?”
“小姐!”那本就不动听的嗓音此刻更是因为激动而陡然锐利到近乎破音,“您也看到了,他根本就不在乎您,不在乎这里。我几乎是看着您长大的,我比任何人都心疼您啊!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您能幸福啊!”
“是吗?”她仿佛在自问自答,“你是在心疼我吗?你是在希望我幸福吗?”
“有意思,我怎么感觉不到呢?”
她扬起一个冰冷的笑,“你但凡真的动过脑子了,真的去打听过了,你就该知道,这场联姻不是死一两个人就能结束的。”
“你更应该知道,如果这个人死在了我的地盘上,我才是真的有麻烦了。”
“他要是死在山上,我能伪造成泥石流;他要是死在海里,我能伪装成溺水;他就算是失踪了,我也要把他找到。因为只有亲自弄死他,我才能安心。”
“……可偏偏是在这个时间段,这个地方,在众目睽睽之下,你让我在家族面前蒙羞,亚瑟。”
她看着他,“杀了。”
砰!
他的额头上赫然开了一个黑乎乎的血洞。来不及反应,来不及呼喊,他只一个趔趄,混乱的思维都没有机会再理清——彻底失去了生机。
金裙女子没有将枪支收起,黑洞洞的枪口反而对准了花窗。
嘶哑的本声响起:“既然来了,就出来吧,这么大人了,还要玩捉迷藏吗?”
三道黑影带着水腥气闪身而入,仔细一看,身上都只穿着普通的夹克或长袖,最多披个外套,看上去半点威胁都没有。
“生气小心长皱纹哦,布塔。”领头的人看不出年纪,长得却十分和气,没在乎浑身的雨珠,把挡路的尸体踢到一边去就自顾自的坐了下来,“那么,我弟弟的尸体就是在那个房间里面对吧?”
布兰卡摆了摆手,金裙女子顺从的将枪收回了袖子里,她冷冷撇了几人一眼,“我不记得我们有熟悉到不打招呼就能踏进别人地盘的地步。”
“雇主的意思,加了钱的。”
布兰卡细细思索,最终松了口,“最多半小时。”
“好的,好的,”对方散漫的挥了挥手,从桌上的点心塔里拈了块饼干扔进嘴里,“看在你是老客户的份上,这次顺带收尸免费。下回的安保还是找我们吧,小心哪天你先死在外人手里。”
身后的几人早就趁着讲话的时间把两具尸体都收拾好了。见她起身,便默默的抗着袋子往门口走去。
“啊,对了。”对方嚼着饼干,含糊的开口,“雇主还有句话让我转告。”
“——你要是再敢把无辜者扯进你的恩怨里,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一瞬拉响高亮红色警报,金裙女子拔枪对准,虎视眈眈。对方只笑着拍拍手上的饼干屑,还有闲心吹个口哨,“话就带到这里,拜!”
对方如旋风过境,只留一地饼干碎屑。布兰卡遥遥望向花窗外的天空,暖光将屋内屋外切为两个世界,而跨越这条界限的,独属月兰的苦涩气息绵延不绝,像是一只手,引诱着她往外走。
细高跟踩在洁白瓷砖上,她一步步走进黑暗里,任由冰冷的雨点将她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长裙让她的身姿映如花枝,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雨折断。
她只抬起头来,看向天空。
“今天,没有星星啊。”
如墨般的夜色倾泻而下,那么微弱的白却如此耀眼,布兰卡心神微动,指尖不自觉便追随而去。
缓缓摊开手——那是片纤弱的花瓣。
它在风中不断摇曳,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何等可怜,何等柔弱。
可布兰卡却松开手,望着它逐渐消失。
“下一次的活动,还要邀请铃木园子小姐吗?”
金裙女子站的很远,柔声问道。
“……不必了,”背对着她的布兰卡看不清表情,“她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