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的齐路遥没有料到,这个他没有问出的问题,居然能很快得到解答。
还是以一种看似最直截了当、实质又在拐弯抹角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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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演唱会,Blazar一行人去后台同序团成员们打了个招呼,便走员工通道先行离场。
如果不是解散场,大概率他们是会一起聚个餐的。但如今是7s名义上的最后一天,那总归该把时间完完全全留给那七个人。
抱着这样的想法,药团一群人便直接回到了酒店。
他们买的上午回A市的机票,因而会在附近暂住一晚。
大抵是受到序团队内氛围的影响,大家的情绪都有些共鸣般的低沉——齐路遥环视一圈,最终没有提议再去玩或者聚餐。
况且第二天还要排练。
“……刚刚他们说话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们明年这时候,”刷卡进房间后,齐路遥先是打算休息片刻再洗漱,结果刚一在床边坐下,就听见跟在身后进门的靳羽问,“你想过解散之后的个人计划吗?”
齐路遥有些意外。不是对这个问题本身,而是靳羽会在此刻问出来这件事。
他抬头看向自家室友,短暂思索的几秒里,脑子里闪过无数种答案。
但齐路遥最后选了……最小心翼翼、也最顺理成章的一种,并用理所当然的口气说出来:“我肯定回月城啊。”
“也对,你合约还没到期,”靳羽眨眨眼,像是犹豫了片刻,又顺着他的回答说下去,“但我合约已经到期了,我打算不签新公司,自己组一个工作室。”
——又是一个有点意料之外的答案,和一个完全意料之中的计划。
“感觉组工作室很麻烦,”齐路遥于是如此回答,“本来想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但好像没什么能帮忙的。”
“……应该会有的,”靳羽停顿了一会,才开口说道,“算了,还有时间,明年再详细打算。”
“说起来,刚听他们在台上说,”齐路遥收到信号,便也很自然地切换话题,用玩笑的语气说,“我也在想一个问题,我们解散后再喊大家一起玩,不会也凑不齐人吧?”
“不知道,想不到谁会不来,但又觉得谁不来也都合理,”靳羽说,再度停顿片刻,继续说,“……可能除了我,我觉得我会一直在的。”
这话的用词有点不合常规了,齐路遥想。
似乎他们都在绕过最想问的问题,却又开始对那个心照不宣的问题隐晦作答一般。
“那我也会一直都在。”于是他与靳羽对视着,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等了一阵才又加上一句,“毕竟是我想组局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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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总而言之,这趟解散演唱会之旅,也只是他们筹备期的一个大插曲。
同样大插曲的,还有11月初的舒卓然生日会。
从E市回来,Blazar的新专筹备途中,便加入了一些额外歌舞排练——当然,舒卓然本人开始计划的时间更早。
迟杉开玩笑说你们不要搞混了,别在他生日会现场顺口把新歌唱出来了。
“那也没关系啊,”舒卓然对此表示,“这么搞热度会很大的,你们趁乱把主打发出去就行。”
“我觉得可以就这么办,让寿星去主动泄露音源,”其他人都纷纷笑了出来,齐路遥于是顺口提议,“到时候把他因此扣掉的工资给我们分成。”
“喂——”舒卓然看他,“过分了啊!”
与此同时,在成员们准备的间隙,舒卓然生日会的票也开始在fc贩售。
与之一齐上架的,还有他们巡演的预售票——药团近期加强了体能训练,也是为了这一安排。
比起常驻团,限定团的团活向来都像是开了八百倍速。
Blazar的一巡计划已经定了下来,从11月底到2月,断断续续有一些场次,主要在周末,期间还穿插着三位成员的生日会。
总之不像常驻团的巡演那么盛大和隆重。但既然会跑好些城市,也会按正常的演唱会规格和流程,那就算是巡起来了。
“毕竟三首歌也能叫一专,”谢忱在会上如是说,“我们这个一巡实在是太名副其实了。”
结合上述种种,他们如今的任务便繁重了起来。
而在繁重的任务间隙,十月下旬,Blazar全员一起来到公司的会议室,观看了他们新专MV的第一版终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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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张专辑定的是双主打,但最终,给三首非个人曲都拍了MV。
两首主打歌名字分别叫《零点》和《骤雨》。前者是通俗认知中的燃曲,加入了不少摇滚元素,副歌很激烈很适合炸场子;后者则是比较正统的抒情歌,节奏也稍慢一些。
迟杉也坐在一边,按了按手上的遥控器,先是打开了《零点》这首歌的初版MV。
说是零点,其实他们一开始定下的歌名是零点狂欢。后来为了和另一首歌字数对上,才只保留了前两个字。
但这歌的歌词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狂欢”。与之相反,它带着一种随意的轻盈感,而非直白传递着强烈的情绪。
占据整个屏幕的时钟指针正向转动,走了一圈,从零点开始,直到又一度回归零点。报时的声音响起,昭示着故事开场。
于是MV开始进入正题。
这个MV的并没有在故事概念上做太多创新。
一队探险者——也就是成员们,被分散于七个小世界中,每个初始小世界的环境和构成,与他们在这张专辑中所扮演的身份有关。更进一步的是,这个身份的选取,又关系到他们个人曲的主题。
以这样的形式,将整张专辑串联起来。
每天零点,随着钟声敲响,他们所置身的世界会产生交错——交错制造混乱和无序,也制造机遇,如果在交错的时间点能与队友相遇,那两个世界就会进一步融合。
因此,属于每天零点的冒险便就此展开。
因为故事背景都发生在夜间,夜间逃不掉的就是“光污染”三个字。于是,整个MV剪辑得很有……梦幻感,配色和基调都带着一点点光怪陆离的色彩。
这是齐路遥看完的第一感受,同他们拍摄时候的体会完全不同。
前半段是世界线的交错闪回,不同的探险者在不同的线上各自寻找、探索或是奔跑。
齐路遥看见屏幕上,靳羽坐在属于他的高塔边缘,按下琴键上的最后一个音阶。目光注视着天际线之上的圆月,然后伸开手臂向后纵身一跃。
直到黑色的羽翼骤然在身后展开,几片羽毛不经意间飘散坠落。
穿着一身演出服的齐路遥背着沉重的吉他在街道上奔跑,身后的世界正在疯狂坍缩,那条分隔生存与毁灭的世界边线,如今正在疯狂追逐着他的身影。
他的步伐向着那座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高塔。
一片黑色的羽毛从天空飘下,刚好落到他手心。
齐路遥抬起头。纯黑色羽翼环绕下的、穿着礼服的年轻人近地漂浮在空中,向他伸出右手。
指尖与指尖触碰的一刻,世界崩塌的进程戛然而止。
接着,四周的光景化作无数飞扬的光点——两人身后的世界开始彼此嵌合。
拍摄的时候,彼此之间相遇的场景往往由他们和导演共同决定。
而此刻的这个画面,neta的是摘星2决赛宣传片。当时是齐路遥回身,向着靳羽伸出手,如今则将那个场景的身份倒错了过来。
类似的片段在MV里被继续放映。
空间在他们眼前彼此崩毁或相融,到歌曲的最后,只剩下一个完整的世界。
七人久违地在天台相遇。
钟声再度、也是最后一次敲响,它停下的那一刻,天空下起了雨。
齐路遥取下背后的吉他,开始自己的弹奏。
伴奏的声响随之中止,只留他的指尖在琴弦上律动。
下一个瞬间,骤雨之下,七个人一并抬起头看着雨幕下的天空,而后,接续着齐路遥的弹奏尾音,收尾的旋律随之鸣响——
这是这首歌MV里的最后一个画面,也是《骤雨》MV里的第一个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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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雨这首歌讲的则是另外的故事。
事实上,它一开始的灵感来源于王座2决赛的那首thunder——以雷鸣加冕,而后骤雨倾落,新世界序曲之后,他们将写下新的诗篇。
但一边讨论一边改,最终的立意反而转了个弯。
“骤雨”这个意象实在是很好用,也很泛用——它可以是如今的Blazar,自然也可以是属于他们每个人的“骤雨”,属于他们每个人的历程。
《零点》这首歌讲的是一群人的故事,是伙伴们的故事,那最终成型的《骤雨》,则变成了他们各自的故事。
各自拥有无数共性的,追逐自由与生命的故事。
痛苦与成长,挫折、弯路和梦想,最终都化作人生中的场场骤雨。
骤雨之下,年轻人们在混乱与炽热中向前。
《骤雨》的MV也是这样的基调。
指针逆向转动,这场雨成了连通过去与未来、幻想和现实的中介。如果说上一个MV是空间的重叠,是正叙,是找到彼此和守护彼此的故事;那这一次就是时间的转换,是倒叙,是那些属于每个人过往的,毁灭与新生、背叛与理想交织的历程。
是每个人的骤雨。
这个MV的场景都是实景,全场都在雨中拍摄。
当时他们查了天气预报,专门挑了个下大雨的日子,紧锣密鼓加急拍完了所有素材。
在A市,十月也已经算得上深秋,拍摄雨景多少有些冷。迟杉特意提醒他们说小心感冒,注意保暖,拍完立刻进车里或者室内躲着。
大家都知道这话没有任何问题,但真正拍摄的时候,又都没有那么遵守。
在天台录制那会,中午休息的时候,齐路遥回室内换了身衣服,又穿上雨衣走入了雨中。
“总感觉,”接着,靳羽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都录骤雨这首歌了,不出来淋雨好像缺了点什么。”
齐路遥回身,看见他身上穿着与自己同款的深蓝雨衣,也一并踏入了雨中。
“拍MV过程中不是一直在淋雨,”齐路遥于是笑了笑说,“还没体验够吗?”
“那你不也站在外面,”靳羽说,走了两步上来同他并排,“说明你也知道不一样。”
“是,”齐路遥垂头看着地面,听着落在雨衣上不绝于耳的、喧闹的滴答声,“毕竟这时候才是我们站在雨里。”
……而不是MV中扮演的角色。
“怎么淋雨淋得多愁善感起来了。”靳羽听了这话,沉默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倒是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的文栩捷来了一句。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齐路遥被吓了一跳,扭头回去看他,“站外面不头痛吗?”
“一直都在你们后面啊,可能雨太大了没听见脚步声,”文栩捷笑了一声,又说,“不站外面也头痛,所以都一样。”
他这么说着,绕过站在天台中央的靳羽和齐路遥,走到边缘,也没管地面上的水,直接靠着墙就地坐了下来。
齐路遥这才看到,这人一身衣服都挺单薄,也没像他们一样穿着雨衣。
而是一换上常服,直接就跟了出来。
“你是故意想感冒吗?”先齐路遥一步,靳羽望着他说,说完又叹了口气,“过几天录音你还记得吗?”
“感冒也没关系呀,”文栩捷的语气带着调侃,“我们队又不缺大主唱,那些part给另一位大主唱不也挺好的。”
“……那你给他不如给我,”齐路遥语气冷淡,“我们粉丝没仇,你粉丝撕我会斟酌一下,撕小羽不是随手的事。”
“你生气了啊?”文栩捷抬头看他,嘴角带着难以掩盖的笑容,“那我给队长同学分享一件事,帮你转移一下注意力——小羽你先别听。”
靳羽好像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真转过身,似乎是打算回去。
齐路遥回头看他——于是靳羽也回头,对着他眨了眨眼,又比了个“1”的手势。
“他说去给你拿一把伞,”齐路遥对着靳羽点点头,又看向文栩捷,也叹了口气,“你想说什么可以说——不过我要先说,接下来的话我不保证不会给小羽分享。”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在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还是需要你解释,”文栩捷说,“我就是想说,那个不是Rebirth,而是重生的意思。”
齐路遥愣了愣,为这个意料外的答案。
文栩捷这话,说的是他的文身。
这人左手腕内侧有一个小的文身,这是Blazar众人都知道的事情——毕竟是都能看到的位置。
但这个文身是什么图案,这是Blazar众人都不知道的事。自始至终,文栩捷都用贴纸将它遮盖着,即使是在没有上镜需求的场合。
队里从来没有人问过。
就好像大家默契地知道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可以问的问题一样,这种简单的问题,被不约而同地划进了“不能问”的范畴。
至于今天,齐路遥坐在休息室沉思,一抬头,目光偶然看见没有被遮挡的“rebirth”的一刻,确实是产生了一种名为“果然如此”的想法的。
那串字母被几根小小的藤蔓所缠绕,那些藤蔓像是在挣扎一般。
大概是贴纸防水能力不够,所以被文栩捷扯掉了。齐路遥心想,下一刻就垂眸,让视线与之回避。
没想到还是被这人注意到了。
此时此刻,文栩捷手上已经贴上了新的防水贴纸。
他抬起头,说了这样一句……大概不了解他的人听来会觉得莫名其妙的话。
而对了解的人来说,莫名其妙没有,意料之外倒依然——当然,意料之外的只是文栩捷会说这件事。
不仅会说,还换着方式说了第二次。
“这是17年6月才有的,”大概是见齐路遥在沉思,没有立刻回答,文栩捷又补上一句,“遮上只是觉得解释比较麻烦。”
“哦,”齐路遥眨了眨眼,说了实话,“我以为你会懒得解释。”
“可能是,”出乎意料……但也没有那么出乎意料的是,文栩捷没有再反驳,而是默认了他的评价,“真正淋雨就容易多愁善感的是我。”
身后响起脚步声。
大概是受刚刚文栩捷发言的影响,靳羽刻意加重了踩在地上的声音。
齐路遥转过身。
靳羽走向前几步,按开手上的长柄伞,将它递到文栩捷面前。
“我一定要接吗?”文栩捷盯着靳羽手上的伞,居然还问了一句。
“我们队也不需要第二个大主唱,但是……”靳羽顿了顿,说,“你先想想耽误录音的话怎么给小迟姐姐谢罪吧。”
齐路遥总觉得……他欲言又止的话句话是“但是我们队需要你”。只是靳羽没说,于是也没人追问。
文栩捷听完就开始笑,笑过之后还是伸手接过伞撑在头上,顺便还点评一句:“怎么会有紫色的伞。”
“不好看吗?我专门在里面挑的,”靳羽眨眨眼,说,“舒卓然昨天买了一组,彩虹七色的,今天刚好带了这把出来。你怎么这么不关心队友。”
“什么人会一次性买七把伞,”文栩捷又笑了一声,“……说起来,我以前也有一把紫色的伞——其他人呢?”
“可可在吃外卖,”齐路遥回答他,“其他人在做第一轮妆造,你没听安排吗?”
“听不进去,在多愁善感,”文栩捷说,又接上没说完的话,“那把伞是我妈手制的,我小时候用了好几年,后来有年岛上暴雨,风很大,它就被吹断了。”
齐路遥沉默了片刻。他也知道,这时候自己并不需要说话。
或者说,此时此刻,说话的人不需要任何回应。
文栩捷抬起头,透过紫色雨伞的边缘线,看着他们所置身的空间里如瀑般倾泻的雨。
“你们想要听点故事吗?”他问,“关于那把伞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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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A市,即使是暴雨天,很多时候也没有什么风。来自舒卓然的紫色雨伞不偏不倚地挡在头顶上,虽然围不成安全屋,但也替此刻的文栩捷阻挡了绝大多数的雨水。
在海边却不太一样。
狂风过境一般与暴雨倾盆同时来临。
大人们出海前会提前查询天气预报,放在十几年前,岛上的信号时断时续,天气预报也偶尔不那么准,意料之外的风雨时不时会出现,即使好几次与危险擦肩而过,也不一定能保证下一次的平安归来。
但纵然如此,他们总不会永远留在岸上。
下雨的时候,文栩捷脑子里总会不断闪回十三年前的某个雨夜。
距离约定的返程日过去了好几天,预料之中的影子却迟迟没有归来。所有人心中都有了同一个答案,只是没人敢说出口。
前几天的狂风让所有人都不敢出门,岛上的电力设备被毁了个干干净净。如今风小了不少,他在屋子里点燃了蜡烛,但不出一会,那些已然不如前几日的风依旧吹开了闭合的、陈旧破败的窗户,也将那一点点火光吹散。
一片黑暗之中,文栩捷推开了屋门,没有带伞。
他唯一的那把伞,早在这场暴雨的第一天就被摧毁了。
当时的他试图去岛上的居民服务中心,没走几步,就是一道几乎让他无法再前进的风。
手中的伞面对着巨大的阻力,几乎要带着他翻倒。文栩捷使劲想要把伞收起来,结果下一刻,巨大的力道让他摔倒在地。
他感觉到了一阵晕眩。
而后理性再度回归,手中便只剩下孤零零的伞骨。
那时候的文栩捷抬起头,看着阴暗的、宛如夜晚的天空。
他看见远方山坡上的树被连根拔起,在近地面滚动,而那片紫色的伞面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突然觉得有些怅然,像是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那天的最后,他也没有再去居民服务中心。
当时还有一口气的全岛广播系统响起,说是风变换了线路,遭遇未预期极端天气,请岛民们待在室内,不要乱走动。文栩捷站起身,撑着残缺的、畸形的伞骨,回到了家里有些破旧的、漏水的、不防风的房间里。
而当前的这个夜里,他所走向的是海边,是有一盏应急灯亮着的、此刻视线范围唯一的光源所在之处。
对他们岛上的小孩来说,遇到什么麻烦就去海边走走,算是所有人的习惯性动作。如今风雨大作,理性在说着此刻去海边多少有点危险,但他依旧迈开步伐,像是大脑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一般。
耳边,雨落的声音如同奏鸣的音阶,在一片黑暗和暴雨中,他一步步向前,让海水没过自己的小腿,然后是膝盖,再然后到腰间。
风吹动着巨大的海浪翻卷而来,脚陷入泥沙之中。他站在原地不动,闭上眼,任由海水淹没自己,再逐渐褪去。
有一个瞬间,他觉得,让海水就这样淹没自己,大概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在海边长大的小孩,往往总是将海洋认定为唯一的家,认定为某种安全感的来源,那回到海洋也是回家——即使它并不真的安全,即使它会吞没很多事物,比如垃圾、比如船,比如梦想和爱……又比如一个瓶子。
有什么硬的东西被浪潮卷动着击打在身上。
文栩捷条件反射般将其接住,并握在手上——小小的、圆柱形状的触感,他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漂流瓶。
于是那一刻,好奇心战胜了莫名的感性。他转回身,向着岸边的方向走上几步,借着微弱的应急灯光,打开瓶子。
里面的纸条上写着一行字,“希望新的一年,大家都能平安顺利”,后面接着一个可爱的笑脸,和一个来自大半年前的落款。
陌生的笔迹,大抵是从某个景点漂流而来。
纸条很快在雨中被淋湿——文栩捷这才想起它并不防水。
接着又是一阵海浪袭来,小纸条悄然断裂,最终被卷走。文栩捷握着空空荡荡的瓶子本体,茫然之中,突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头痛。
物理意义上的……或者说,生理意义上的。
“后来过了半个月,信号陆陆续续接通,才有人正式告诉我们,大人们的船在海上出事的消息,”文栩捷说,“上面想把岛上这群未成年家属接出去,但没人同意,大家都不想走,比我大的都出去读书了,所以大家就以我为核心,形成了一个……嗯,小团体?”
“他们都说我是很好的领导,但我不想当这个小团体的领导,”他说,“我讨厌当领导,讨厌当队长,讨厌负责,讨厌有压力,讨厌被任何人依靠。”
但那会你其实也就九岁吧。
齐路遥在心中想着,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所以我12岁生日的时候,许愿说我想逃离这里,说我想自由地做一个不用负责的人,”文栩捷不再看他们,而是看着雨落在地面,继续说,“我们许愿不用生日蜡烛,而都是一个人去对着大海喊话——即使大海并不一定会真正善待每一个许愿的人。”
“后来我让岛上的支教老师带我出去读书,岛上有九年义务教育的所有教材,我自学了它们,然后直接进了高中,”文栩捷抬头,目光直直地看着他们,“我给那些小朋友说,我要去读书,以后回来建设小岛,实际上我根本没有打算回去工作。”
“……我说不想回去,只是不想将我的未来困在那里,结果真的回不去了,”文栩捷用一种平静的、不带有一丝起伏的音调说,“后来的我成了一个典型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叛徒,一个彻底的失败者,好像确实没办法面对他们了。”
“下雨头痛的毛病不是从那个雨夜开始的,而是出岛之后才有的,”他最后说,“可能是一种惩罚机制吧。”
齐路遥眨眨眼,还是接不上一句话,但大概文栩捷也不需要他接话。
他想了想,干脆在文栩捷身边湿润的地面上坐下来,又摘下雨衣的兜帽。靳羽用一种指责混杂不满的语气看着他,几秒过后,还是没有说出阻止的话,只在他身边也坐了下来。
“你们要干什么啊?”文栩捷问,“陪我一起感冒?”
“真担心的话,那我们拍MV那会早感冒完了,”齐路遥笑了一声,在文栩捷“原来你也知道啊”的小声发言后说,“……但他们其实希望你回去的。”
齐路遥不知道这句话该不该说,但他还是说了出来。
“上回来FM的那两个小孩,”文栩捷说,“你猜猜他们给我说了什么?”
这能怎么猜。齐路遥心说。
当然,文栩捷也没有真的让他猜,而是直接公布了答案:“他们说,那天我在海边许愿,说我想逃离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其实刚好听到了。”
“怎么样,算个好故事吗?”他说完站起身,宣布这个故事的戛然而止,同时顺手将齐路遥的雨衣兜帽给他戴上,才转过头,“我觉得差不多是时候回去换身衣服了,应该快轮到我们做妆造了。”
齐路遥也起身,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踏入室内,又想到很多零零散散的片段。
比如那些他见证的没见证的,切断过往一切羁绊和阻碍的人,独自一人踏上孤独旅程的人,背对着所有人用力奔跑的人,再或者还有摘星2决赛周的那个雨夜、他和靳羽在车上一起听escape in the rain的场景。
那些人生中的骤雨有些已然停止,有些将永不停歇;过往的负重可能被丢弃,也或许只能成为一生无法挣脱的束缚,但无论如何,所有人都同转动的钟表指针一道匀速向前。
此时此刻,在这间小会议室里,MV的画面还在继续播放着。
连绵的雨幕之下,过往的片段一道道闪回,到最后一幕,《零点》初始的那个时钟再次出现,指针最后一次指向零点,于是所有人的轨迹在此刻交汇。
下一个MV还没加载好,屏幕随之陷入短暂的黑暗。
“当时没感觉,怎么成片拍得这么,”MV放完,齐路遥听旁边的靳羽小声说,“……艺术啊。”
“怎么回事,”舒卓然说,“怎么艺术生都开始夸艺术了。”
齐路遥笑了一声。
他心想,真要说艺术,大概艺术的也不全是MV,主要是淋雨的这群人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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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在他思考的这会,屏幕又再度亮起。
只是这一次,放的不是预期中的、第三首歌《镜像失灵》的MV,而是一段“采访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