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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新元2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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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澄江这人说起来是大家族出身的孩子,又按部就班入了仕,按理来说,身上有些官僚主义的气息本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不知为何,伊诺克第一次见她就认为她与寻常的贵族子弟有点区别。

也正是因此,她当年才在第一议会厅外叫住了她。

伊诺克躺在柔软的大床上,侧身支着头看穿着浴袍从浴室里向外走的人。

说到底,林澄江还是抱她去洗了澡。

然后又被她弄湿了。

天边已经泛白,伊诺克懒洋洋催促着:“澄江,快一点,你真慢。”

“这难道不是拜你所赐吗?”林澄江乜她一眼,“伊诺克女士,这么久没见,你真是愈发不讲道理。”

她嘴上这么说着,脚步却加快了。

伊诺克听着那句“这么久没见”,心里更明白了些,却没有点破,只是在林澄江上床后抱住了她。

“好累……这都要怪你。你明早走的时候别叫醒我,我要睡到自然醒。”

看着怀里自觉把自己当成抱枕的女人,林澄江的嘴角微不可察得扬起了些,可听完她的话,那点弧度就又被压平了。

“好,我知道了。睡吧。”

她很快在林澄江的怀里睡熟了。

这个女人平日里向来是锋利而咄咄逼人的,为了达到目的,她乐于将自己视为不会疲累的机器,以此与那些被寄予厚望的兄弟们争权夺利。

但凡有资格了解到一星半点内情的人们,提起她时总是不住频频摇头——奥黛丽家这一辈的女儿实在太过无情,为了钱权六亲不认。

他们总是或有意或无意地回避一个问题——她争夺的是她本该拥有的。既然他们相信一切应当一成不变,那么,作为奥黛丽家的孩子,她本就应当获取属于自己的一份财富与地位。

如今她早已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证明奥黛丽家的一切非她不可。

但不顺利,大概也是意料之中的。

兴许我们每个人都身负罪孽——林澄江认真端详伊诺克熟睡的脸——所以才要生活在这样荒谬而混乱的世上。

而我为数不多的幸运,大概在于一朵花告诉了我它的名字。

伊诺克睡着了,没有任何人会看到现在的林澄江,她终于卸下所有防备与伪装,对眼前人露出温柔的笑。

有我。

林澄江再一次在心里许诺。

她小心地垂下头,轻吻怀中人的眼尾。

折腾了一整夜,她也有些累了,可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轻轻抬起伊诺克揽着自己的胳膊,她用枕头代替了自己的位置,又轻手轻脚将掀起的被角细心复原。

做完这一切,她披着第一缕晨光离开了房间。

几乎是刚刚关上门,两夜未睡的疲惫感立刻击中了林澄江。站在比镜子还光洁的电梯门前,她趁着等电梯的时间细细打量自己。

虽然确实疲惫不堪,但至少看上去还算体面。

一向如此。

“叮。”

电梯到了,林澄江走进去按下-2层。

站定在电梯右边的角落,她想,昨晚伊诺克说,礼物已经帮忙送去了,不知道她们有没有收到。

说不定在这个星系里,真的有需要“笨蛋”的战场吧。

——

从某些方面来说,笨蛋或许看起来并不会单纯的像笨蛋,也有可能是像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比如祁安——她与笨蛋的相似点实在不胜枚举,而与小动物的相似点在于,实在很容易被亮晶晶的、活动的物体吸引。

今天是19日,祁安、林浅溪两人回到1区已经接近十天。综合孟墨雨、李两人带给她们的信息,似乎并没有人追究她们违规出入上层区,但林浅溪还是跟祁安商量好了,每过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安全屋。

祁安对于这个行为可能带来的结果并不抱有希望,说到底,她并不认为自己仿造的身份认证能完全瞒过星系中央数据库——天网之下,一切本该无所遁形。

可多一道安全防护总是好的,祁安想,或许林浅溪也正这么说服自己。

“嗯……”

她躺在软绵绵的床上抻了抻腰,神采奕奕地爬了起来。

穿好衣服,做完清洁,补充好足够的营养液,她正准备出门,却意外看到窗外不远处,后院的草丛中有个闪烁的光点。

怎么会有一个红色的东西在那里闪?

祁安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她从窗边探出头,仔细盯着那个光点,只觉得它越闪越快了。

那是……什么?

林浅溪虽然已经离开军部,却仍保持着曾经的作息习惯,虽然昨晚并没有睡好,可还是在天刚蒙蒙亮时到后院锻炼了。

她们今天要一起去青梧城区的靛青街做件大事。

有时候林浅溪想想,也觉得自己颇有点贱得慌——以前在军部时,孟墨雨每天早上五点半雷打不动得来敲她的门,提醒她晨跑,那个时候她恨不得星系马上爆炸,一秒也等不了了;可现在不能随便出门了,她倒开始怀念起每天早上的五公里了。

她一边对自己的品性产生了某些怀疑,一边仰起头活动脖子,结果却看到二楼祁安房间的窗户开着,祁小姐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将自己半个身子塞进了狭小的窗框里,并正试图继续往外爬。

真不愧是祁安啊。

林浅溪想着,明明看上去她跟普通的人类没有任何差别,为什么她能把自己的身体“拧”到这个程度?

这就是仿生人吗?

怪不得我们的高精武器已经发展到这个程度,在改元战争中却仍付出惨痛的代价。

未来的某天,我们真的要以血肉之躯,以与中枢议会差距悬殊的武备,去对抗生理机能远超我们的对手吗?

她愣愣看着二楼仍努力把自己往外扯的祁安。

不对。

“我靠!祁安!你干嘛呢!”

林浅溪冲进祁安的房间时,刚刚赶到的孟墨雨已经在试图把祁安从窗框里解救出来。

“墨雨,你来的好巧!”

“不巧,少将,我刚打开大门就听到您的声音了。不得不说,您刚才喊得像是祁小姐忽然变成丧尸了。”孟墨雨拉着祁安的半截手臂,正尝试将她的身体转45度,以求给她更多自由活动的空间。

“啊!等等,等一下!啊痛痛痛痛!”祁安现在的叫声比林浅溪刚才还惨痛,“不不不,请等一下,别,别扯!好痛,好痛,让我自己来,我自己再试一下!”

屋里几人折腾得人仰马翻,好容易将祁安从卡着的窗框中拉了出来。

“我的圣母玛利亚,祁安,你怎么忽然要跳楼?”林浅溪气喘吁吁席地而坐,话刚说出口又觉得有点不对,赶紧拽住祁安的手腕补救,“呃,不对,我是说,出什么事了?有什么诉求你跟我说,我虽然可能解决不了,但是我可以尽力或者……鼓励你!你的大好人生刚刚开始,你可千万要振作啊!”

孟墨雨拽过一个椅子,坐姿依旧笔挺:“抱歉祁小姐,我想少将的意思是,如果您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困难,或是受了什么委屈,可以告诉我们。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我们十分乐意尽最大努力帮助您摆脱困境。”

祁安有点呆得看看林浅溪又看看孟墨雨,边揉胳膊边小声嘀咕了句:“浅溪,你怎么说话还能自带一个翻译啊……”

她受打击了、她受打击了、她受打击了

林浅溪在心里默念三遍,温柔地回答道:“不是翻译,是因为我嘴笨,一般到了重大场合,都是墨雨替我回答问题。”

“哦……”祁安也坐在地上,她不好意思得假装咳嗽两声,小声回答林浅溪最初的问题,“对不起,让你们担心我,但是,我其实没想跳楼……就,不知道怎么了,我刚才忽然看到那边草地着火了,所以一激动,就想从窗户下去……”

……

“没关系祁安,如果你现在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你说过的,我们是朋友。”

祁安看着林浅溪“慈祥”的笑容,呆呆地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晃:“浅溪,你还好吗?你疯了?”

林浅溪保持微笑:“不,我只是希望你千万珍重,生命是很宝贵的。”

如果祁安是人类,她觉得自己现在一定会掉一地鸡皮疙瘩。

“不是的,你们都没看见吗?”她满脸认真,伸手指向后院的草丛,“就那里,一开始有个红点在闪,然后忽然着火了。火烧得厉害,我很害怕,所以才想快点去灭火。”

林浅溪仔细看着祁安的表情,发现她好像真的是认真在说着火这件事时,立刻把假笑收回去了:“嘁,果然。我就说嘛,你这家伙是……怎么会想不开呢。完全不可能。”

祁安看着林浅溪川剧变脸,奇怪地说:“你明明在关心我,你刚才都那么说了。”

“我没有,你别瞎想,我只是,练习一下该怎么安慰别人。”

“哦,这样啊,”祁安点点头,笃定道,“你刚才很担心我,孟副将刚才也很担心我!谢谢你们,这下,我有两个人类朋友了!”

林浅溪别扭得皱起眉,下意识想要反驳,可又想到几天前她还在想,或许跟真诚的朋友说真话并不是极具风险的投资。

“人类朋友?”孟墨雨却咀嚼着祁安说出的话,问到,“原来祁小姐还有不是人类的朋友吗?”

“当然!教授花园里的花是我的植物朋友,还有一只总来教授家的小猫,它是我的动物朋友。”祁安笑意盈盈,手舞足蹈地说。

孟墨雨一怔,几秒后她垂下眼,轻声说道:“原来是这样。看来,您的交友范围确实很广。”

“是啊是啊!花们都很喜欢我,我可以跟它们聊天,可是小白不喜欢我,她每次钻进来都躲着我,我只好把食物放在离我很远的地方它才吃!不过,它不喜欢我,教授也不喜欢它,我们扯平了,我就不……”

祁安正兴致勃勃侃侃而谈,林浅溪却走过来拍了她的肩,对着窗外指了指:“不是吧祁安,我看了半天,外面什么都没有啊,你刚才究竟是不是在认真说啊?”

“我真的是认真的!我刚才真的看到了!”祁安收起笑容,满脸严肃,手脚并用比划着跟林浅溪解释,“那个火烧得可厉害了,一开始是小火苗,后来一下扑上去了。”

解释完这些,她又有点丧气:“可是后来你在楼下喊我,我再一回神,忽然火就不见了……浅溪,你说,我该不会是脑袋坏掉了吧?”

坏掉了?这倒不至于吧,真的会这么随便就坏掉吗?

林浅溪皱起眉。

难道是她用她内部的独立数据库黑进稽查局系统的时候中病毒了?这不应该吧?

“应该不是,”她正苦思冥想,孟墨雨已经看着祁安非常冷静地说道,“祁小姐,我想,人的脑袋应该不会轻易地自己坏掉。”

“好像也是哦。”祁安挠挠头,小心翼翼扶着下巴轻轻晃了几下。

“总之,祁安,我们下去看一眼吧,确定一下你的脑袋是不是,嗯,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出现什么幻觉了,”林浅溪伸手把祁安从地上揪了起来,又转头道,“墨雨,你今天来得好早,一会儿我们上青梧城区去,你跟我们一起吗?”

孟墨雨点点头:“嗯,我最近没什么事忙。”

林浅溪沉默了一会儿,等走到楼梯口才慢慢说了句:“秦天最近的动作,未免太大了。”

孟墨雨侧脸看了林浅溪两眼:“嗯,是的。最近的第一军区,相当不太平。”

“他究竟要做什么啊……”

孟墨雨看林浅溪蹙着眉,自己的眉头也不自觉皱了起来:“您似乎过分在意他,有什么原因吗?”

林浅溪叹了口气。对于军部的林少将来说,秦天一直以来都是她的上司,可对于出生在林家的林浅溪来说,秦天根本什么也不算。

正因如此,才显得他的行为越发令她难以理解。

“倒也不是很在意,主要是,我实在觉得奇怪。秦天……我确实不太理解他的做法。如果说他之前想要对我动手是因为我挡了他的路,可现在他已经是第一军区的最高负责人了,按道理现在韬光养晦才是最好的选择。为什么他现在忽然如此急迫地开始拉拢要挟军部的诸位同僚?况且……对于军部里的大家来说,他实在只是个小角色而已。”

祁安双手抱胸跟在她们身后,林浅溪两人走得都不快,所以她正认真一个个台阶慢慢向下跳。听到林浅溪的发问,她有些惊异地睁大了眼睛:“小角色?你刚刚还说他已经是最高负责人了。”

孟墨雨则见怪不怪,她略迟两步,与祁安并排,向她解释道:“是这样没错,但一般来说,军部里的诸位长官都会是各星区大家族安排的人。他们的仕途会更顺风顺水些,一般情况下代表家族利益,因此几乎不会存在受人胁迫的情况。毕竟各大家族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真的撕破脸。”

林浅溪先一步下了楼。客厅侧边的玻璃门直通后院,刚才她匆匆跑上去忘了关门,故而现下刚一进入客厅,就有阵阵清风吹拂。

阳光很好,看来今天也没有降水计划。

她舒服地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可心里的怪异感却无法消散:“是啊,墨雨说的对。以前我只以为他实在太恨我,才会不管不顾要对我赶尽杀绝。如今看来,这当中有什么隐情也未可知啊。只是我不懂,林家向来属于‘现任议长派’,从不参与选举投票,谁做了中枢议长他们就忠诚谁。为什么议会要对我下手呢?”

“嗯?会是议会吗?”祁安站在门边张望着刚才她看到红光的地方,反问道,“虽然我不太懂大家族里的弯弯绕,但是议会不会授意秦天对你下手的,应该。”

林浅溪:“为什么?”

“因为树敌太多对他们没有好处?”孟墨雨先思索着猜测。

有没有好处我说不清,但是如果连想要一个人不声不响消失都要大张旗鼓找军部帮忙,那议会养我这种仿生人来干什么用呢?

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含含混混地说道:“唔,差不多。主要是太麻烦了,不是吗?”

这话说的不明不白。

孟墨雨犹疑地看着她,林浅溪思索了会儿,猛想起来了祁安的身份,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欸!那里!你们看,真的有什么在反光!”就在现场气氛已经稍微有些凝滞时,祁安忽然指向远处的草丛,然后快步向那边跑去,“浅溪!墨雨!快点快点,你们看这个!”

林浅溪孟墨雨两人顿时更加惊疑不定——毕竟比起有人往这里扔东西,还是祁安的脑袋坏掉了这个结论更容易让人接受。

林浅溪边跑边冲祁安喊道:“祁安!你找到什么了?”

“你们看!红宝石!”远处,祁安小心地托着颗切割精美的宝石,它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

“真是见鬼了……怎么连宝石都有人随便乱扔?看上去它很贵的吧?”林浅溪跑近,看着祁安手心的宝石,只觉得脑袋嗡嗡响。

孟墨雨对着这颗宝石,罕见地流露出了忧虑与兴奋参半的表情:“这颗红宝石似乎上过拍,浮世拍卖场,起拍价三千万莫斯。”

祁安好奇地看向孟墨雨:“墨雨,你认得这颗宝石?”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它叫曦梦,11年被姜瑜笙先生以1.2亿的价格拍走了。”

“被姜先生拍走了吗?那它难道不应该被稽查局一并罚没了吗?”祁安左右张望着,希望能找到什么线索一样,“它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难道它有什么能让人产生幻觉的能力?不会是那种,有诅咒的宝石吧!谁拿到就会厄运缠身的那种?”

嘴里这么说着,她的手却非常诚实地把宝石放得离自己更近了些。

看着她实诚的肢体动作,林浅溪不禁摇摇头:“拜托朋友,不管怎么看姜瑜笙也不像是厄运缠身的样子吧?而且你是怎么做到一边说它有诅咒一边把它攥得更紧?”

话音刚落,她的通讯器响了。

林澄江。

她看了看全息屏上的文字,又看了看祁安恨不得立刻化身防盗玻璃柜供起来的那颗宝石。

啊……

“稍等,似乎有资格管理宝石的人来找我了,”她向祁安两人扬扬手,转身走向远处的树荫接通了通讯,“姐姐……那颗红宝石,不会是你扔过来的吧……”

林澄江此时正驱车在离开青梧城区的路上,听到林浅溪的问题,她轻轻笑了声:“呵……看起来你们中有人认识那东西。准确来说,是一个朋友帮忙送给你们的。喜欢吗?”

“啊?姐你怎么都知道……可是那东西应该算在非法所得里了吧?你干嘛把赃物给我?”

“那颗红宝石是姜先生在当年正式竞选前一天拍下的,在他看来,那颗宝石给他带来了幸运,是以他极为珍惜它,从不轻易示人,”林澄江顾左右而言他,讲完这颗宝石的故事后转而反问道,“你昨晚找我,是为了什么呢?”

“……不,没什么事。”

“是吗?我还以为你会很关心那个案子。”

林浅溪惊得原地转了两圈:“你为什么连这个都知道!”

林澄江双手扶着方向盘,眼睛时不时瞧一眼后视镜——一辆挂着议会专用车牌的车已经明目张胆跟了她十分钟。

“长话短说吧浅溪,这个案子我会亲自跟进,她们不会有事。”

“不会有事是什么意思,卢毅已经死了,难道有他做替罪羊还不够吗?”

林澄江淡然道:“上层区是议会收入的主要来源,对于他们来说,这里的稳定是必要的。况且让富商政要们对中枢议长丧失信心是不可逆的损失,这其中就包括让他们发现有反政府分子在中枢议会的眼皮子底下搞破坏。”

林浅溪深吸一口气:“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在这里,想要找一个人,难道还能找不到吗?小溪,你们都是好孩子。你们不愿意滥杀无辜,谨慎地选择以暴制暴的分寸,这是好事。不过你们该知道,坏人不会把坏写在脸上,可他们擅长分辨谁不是他们的同类。”

“为什么?林澄江,你到底知道多少?我们是碰到什么核心机密了吗?”

林澄江将车子驶入一条人少的小路,看着身后依然紧咬着的车,分神回答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至于机密?这个问题要问夏教授的助手,不是吗?我快要到了,小溪,你还有其他事吗?”

“你为什么觉得我们可以跟议员做交易?我们拿不出他们想要的筹码。”

“信用本身就是一种筹码。更何况,你们还善良、正直、一腔热血,总结来说,很像笨蛋。鲁莽好控制又守信的笨蛋,我不认为你们眼中的坏人会不喜欢和你们这样的人合作。”

“可我们……”

“这里的规则对你们来说的确残忍,但,或许有些时候,想要做成一件好事,需要经历十次抉择。你们爱惜羽翼,不愿与坏人同流合污,可在这个时代里,无法做出取舍的人,是没法做成事的。”

通讯被林澄江切断了。

林浅溪皱起眉,她隐隐听见急刹车的声音。

以前林云影想把她塞进议会里,林澄江劝说林云影“浅溪太执着,不适合走仕途”。可难道林澄江天生喜欢察言观色卑躬屈膝吗?

我还有一个问题没有问完。

林浅溪捏紧了拳头。

可兴许,我已经得到了答案。

——

“这颗宝石真漂亮啊,墨雨,真的,我从没亲眼见过这么好看的红宝石……”

林浅溪走回祁安那边,正听见她在对着孟墨雨碎碎念。

“浅溪怎么还没接完通讯,她再让我拿着这个一会儿,我就要忍不住把它据为己有了,真的。”

而孟墨雨也难得没有对话痨保持沉默:“祁小姐,我明白您十分喜欢这颗宝石,但还请您手稳一点,它很贵。”

林浅溪无奈地捂住脸,怎么感觉事情还没办完,她们就先要面临分赃不均了?

“祁安,墨雨,我的事问完了。”

目光聚焦在宝石上的两人此时四只眼睛都挪到了林浅溪身上。

祁安先开了口:“浅溪,这红宝石是怎么回事呀?”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想到刚才林澄江的话,林浅溪仍觉得后背发凉,“这东西确实是那个赃物。”

听到这话,孟墨雨惯来没有表情的脸上此时流露出深切的哀伤,看上去是正在为终将逝去的1.2亿莫斯哀悼。

而祁安沉痛的表情也让林浅溪看出了一万分的悲切,似乎她已经在为即将失去这颗精美的宝石而悲伤。

还好这俩人一个惯来不高兴一个通常没头脑,不然恐怕已经要在这里打个头破血流了……

林浅溪暗暗吐槽,赶紧把曦梦从祁安手里接过来揣好了,让两人暂时都别看见它。

“好了好了,我已经深刻了解你们都很喜欢这东西了。不过不管怎么说,无主之物见者有份,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俩一个要石头一个要莫斯这到底该怎么分,但我的那份我不要,等事情办完,你们再讨论怎么分这宝石,如何?”

“你怎么这么随便就把它揣兜里啊?等一等,它是我们的了?既然是赃物,那它应该是中枢议会的资产才对啊?”祁安好不容易把心神从宝石本身上转移了。

林浅溪点点头:“算是我们的吧,毕竟我们的团队现在的定性应该是‘有危害性的非法组织’,猫一点议会的东西非常符合我们的团队精神。我们进去说话。”

祁安点头应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孟墨雨已经赶在她前面说出了她的心声:“少将,那颗宝石,还请您妥善保管。虽然您并不在乎,可它很贵。”

“嗯嗯!”祁安飞速点头。

林浅溪:“……我!知!道!啦!”

就在林浅溪恨不能当场赌咒发誓她一定像爱惜自己一样爱惜这宝石时,祁安却在这时后知后觉回过味儿来了。

秦天不可能是奉命打压林浅溪,更不可能受卡尔指使在第一军区里搞什么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可他又没身份没背景,如果他不是个傻子,那岂不是笃定议会和权贵都拿他没办法吗?

在这个星系里难道还有比他们地位更高的人吗?

这么想着,她脱口而出一个蠢问题:“浅溪,秦天他,会不会是个笨蛋啊?”

林浅溪,现年32,世面见得不少,参加过最豪华的酒会也去过最贫瘠的荒原,可至今还没见过一个笨蛋问另一个笨蛋星系里脑袋最活泛的人之一会不会也是笨蛋这种奇观,一时之间竟被震住了。

孟墨雨从林浅溪难以掩饰的神情中读懂了这份震惊,她代替林浅溪回答了这个问题:“祁小姐,我想。嗯……我想,以秦天的才能来说,或许称不上星系中数一数二,但,他或许真的不是笨蛋。”

祁安显然并不知道自己早就被定义成了笨蛋,听到这个回答,她愣愣地说道:“如果我是卡尔先生,我现在一定很生气。本来军部的军队就是议会的军队,议会的军队就是我的军队,可现在第一军区里的人都听秦天的话,那这岂不是变成秦天的军队了?”

“话虽然这样说,可军部里没有任何人有资格直接去调度仿生人和武器库……”林浅溪正说着,忽然反应过来了,“等等,你不会是想说,秦天马上就要死了吧?”

祁安捏了捏自己的指骨,浅灰色的眸子透出奇异的平静:“如果他是笨蛋,他可能快死了;如果他不是,那证明有某个能与中枢议会和世家权贵对峙的第三方势力在支持他。”

说着,她拉上客厅通向后院的那道玻璃门:“我刚才忽然反应过来了。我喜欢那颗宝石,可并不明白它的价值,只觉得它很漂亮;墨雨也喜欢那颗宝石,但她不在乎宝石本身,喜欢是因着它价值连城。即使我们喜欢的是同一个东西,都会因为不同的视角产生不同的喜欢它的理由。可浅溪你明明说过,秦天没有什么强硬的背景,第一军区那么多大家族的人,他一个人,恐怕开不出让大家都满意的价码吧?”

孟墨雨这会儿也从刚才的1.2亿中缓过了神,赞同道:“确实。比如林少将想要的就很不一样,所以她现在离开了。”

“首先,我必须说,我根本不是一个输不起的人,其次,我绝对、绝对不是因为跟他想的不一样被迫离开的。”林浅溪还没消化掉祁安刚说的话,又听见孟墨雨这么说,气得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了这句话。

大概是被刚才看到的珍贵艺术品璀璨的光芒洗涤了身心,祁安感觉自己现在的脑子转得飞快,脑子一转,她就顾不上控制语速:“是啊,我和墨雨想要的也不一样,可我们现在还是在和平共处,因为我们有同样要做的事,我们必须合作,来达成我们的目的,在最终的目的前,一些分歧或许算不上那么重要。那么,秦天给那些唯他马首是瞻的人许诺了什么呢?他为了不让你知道平叛的真相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左膀右臂去修改你所在的航舰坐标,这真的是他的主意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林浅溪思量着祁安的想法,一时间竟没找到什么漏洞,但没有漏洞反而让她有些心慌——议会和权贵已经够麻烦的了。

“听我说,听我说,”她定定神,眼睛扫过身边的两人,语气中罕见地充斥着不自信,“你们,愿意相信我吗?”

孟墨雨到现在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在这段短暂的人生中,她花了一半的力气活着,另一半的力气“报恩”。

如今,曾经的“恩人”终于露出了獠牙,隐约展露出资本家惯有的要将人压榨到极限,敲骨吸髓的做派;而她曾一度嫉恨却又不得不“保护”的对象在知晓了一切后仍用时而让她厌恶却又无时无刻诱惑着她的眼神说着自由与平等。

火焰曾灼伤她,现今又温暖她。

“我相信你。”

眼瞧着孟墨雨先表了态,祁安忍不住为难:“浅溪,你说这个第三方,会不会是区政府啊?”

“我不知道,”林浅溪将右手置于左胸,严肃地说,“但我承诺,我将为了真相不遗余力。”

——

“李总,您看,”一个穿着白大褂带着医用口罩的女人指着一台显示着各种复杂数据的仪器,给李做介绍,“虽然很遗憾,但我的团队到目前为止几乎不眠不休,仍未能完全分析出您提供的样本的成分。或许那份样本里含有某些尚未公开的药物成分,我们短时间内,恐怕很难复刻出与之相同的药品,但,维持至少三分之二的药效,是可能的。”

李瞅了一眼那仪器的外接显示屏,只觉得看这玩意儿一眼自己就要立刻梦会周公,可看不懂归看不懂,面上该装还是得装。

他假模假样认真看着那块全息屏,满脸不豫之色,看也不看眼前的人,伸出食指点点自己的太阳穴冷声道:“我每年砸八位数的莫斯给你们研究团队,结果现在只一个药物的成分,你们竟然说分析不了?我实在怀疑我花出去的钱是不是并不值当。”

李自以为他的面子撑起来了,可他对面的女人却丝毫不吃这套,她毫无所谓地耸耸肩:“如果您认为您对我以及我的团队的投资并不值当,那您大可以撤销投资。”

李冷哼一声,不吭声了。

毕竟不值当才是见鬼了。

他面上不显,脑子却已经开始飞速运转,想想个既不丢面子又不丢面子的方法把这事儿揭过去。

“少爷,方博士,抱歉打扰二位,”李正懊恼自己是不是没什么台阶下了,奥尔柯特却在这时敲了敲门,“少爷,有客人到访。”

好!甚好!

李大喜,仍装着那副皱着眉的样子,转身面向眉眼间透着无谓的女人,淡淡道:“方博士,我相信您的能力。这份药物对我来说很重要,希望您能认真对待这项工作。”

“嗯,知道了,”她的反应比李还要平淡,冲着门口扬扬下巴,“您自便。”

我自便?这儿是我家!

李气了个半死,却风度翩翩向方博士点了点头。

随后愤而离去,将自己的怒火发泄给了可怜的、从头到尾一言未发的门。

房间里的女人对自己不学无术的投资人的愤怒毫无反应,她的眼睛再次紧紧定在了那块显示屏上。

按理来说,没有分析不出的可能。

——

“哈,奥尔柯特,你听到了吗,她刚才跟我说‘您自便’?我的天,您自便?我简直……那家伙简直没有把我这个资方放在眼里!”

奥尔柯特看着李愤怒的样子,无奈地叹息道:“少爷,您应该也知道,像方博士这样有才华的学者,恃才傲物也是很正常的。况且,您如果别太……或许她也不会那么跟您说话。”

“奥尔柯特,你想说我太装了是吗?不是吧,你胳膊肘往那边拐?我给你开工资啊!是我!”李更气了。

我想说您太欠了……奥尔柯特暗想,自从自己开始跟着李,前途简直是又光明又灰暗。但是他确实没说错,衣食父母也算半个父母,开工资的人说的都对。

“好的少爷,那您开心就好。还有,林浅溪小姐在等您。”

“林浅溪?”

“是的。但她不愿意向我透露她的来意。”

李沉默了下,对奥尔柯特道:“我知道了,你去总控室看看周边情况,顺便,暂时断掉别墅的供电。”

奥尔柯特点头应是,转身离开了。

真刺激啊。

李笑了笑。

果然,这才是人生嘛。

林浅溪在客厅等了会儿,没见到李,却先发现房间里的智能设备忽然全数罢工了。

她站起身,拧着眉四下观察。

“林少将,好久……不对,我们不久前才见过,”她正思索着,李的声音从某个展示柜里传出来,接着,占据了客厅半边墙的柜子向两边展开,李迤迤然从里面的密道走了出来,“真没想到,竟然能看到您单独来找我,真是三生有幸,蓬荜生辉。”

林浅溪眼睛动了动,顿时想明白了,她再度坐下,嘲讽地勾起唇角:“呵,李少爷的排场还真不小,不常住的房产里都要修个密室。怎么,亏心事做多了,害怕被鬼找上?”

“哈哈哈哈,林大小姐真会开玩笑,我这半生虽然没做成什么大事,但倒也不至于怕鬼,”李笑嘻嘻地展开双臂,一派坦荡的样子,“怕是您,常在河边走……会怕冤魂索命吗?”

“哼,冤魂?”林浅溪不怒反笑,眼里却像是含着冰,“怎么,李少爷真以为借了别人的手害人就算自己清清白白了?你早知道议会根本不会放过楚瓷她们了吧,为什么当时信誓旦旦向我们保证绝不会牵连到她们?”

李听完这句话,笑得前仰后合,连话都没说出来。

林浅溪的眼神更冷了:“李少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抱歉抱歉,”李擦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走到林浅溪对面坐下,“我只是实在没想到,您居然是因为这个来找我的。林大小姐,虽然这么说似乎有些太不客气了,不过,原来您诸位没有自己的判断能力吗?我说不会牵连到她们,您就这么信了?那我要是说我是内定的下任中枢议长,给我转十万莫斯我让您当1区总长,您信不信?”

林浅溪的脸色登时更难看了。

但她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没有后续亲自去调查那几位执法员的背景,的确是她们的疏忽。

“哦,还是说,其实林大小姐您自己也不想在那些人身上浪费时间,而现在知道了她们可能有生命危险后,又承受不了……内心的谴责?所以要找我来分担您心里的负罪感?”看林浅溪不说话,李又慢悠悠补刀道。

看着李戏谑的眼神,林浅溪努力遏制心中的怒火,而后竟又笑了出来:“李少爷,确实,您是对的。这件事,的确是因为我们的疏忽而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后果。真是感谢您身体力行给我上了一课。”

李本来保持着悠然的姿势,听到林浅溪口中“难以挽回”这几个字,他的眉梢微微颤了颤,但紧接着,就又恢复了刚才的样子。

“不必这么客气,大小姐。不过,我想说,这里既然只有你我二人,你又何必装出一副正义凌然的样子?为了达成目的,牺牲几个小角色,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怎么,答应祁安,要帮她讨个说法啊?”

林浅溪漠然道:“您实在该庆幸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祁安,不然,您现在恐怕没法儿这么安稳地坐在这里。的确,对于你们这些东西来说,为达目的牺牲些‘小角色’又有什么关系?”

说罢,她站起身:“叨扰了,告辞。”

“等一下!”她正准备离开,李却一个箭步冲过来攥住她的手腕,“你这是什么意思,苏青墨她们真的已经出事了?”

林浅溪反手一使劲儿,挣开了李:“关你屁事。”

“这不可能!”李像是没感到疼一样,“我早就打听好了,她们里有人……她们不可能出事!”

“他六舅的,你人格分裂啊。”林浅溪看着李忽然像是变了个人,无语地张嘴就骂。

李刚刚被人怼,现在被人骂,他气得要死,可异常严苛的家庭教育让李没什么脏话的储备,于是他干脆现学现卖:“你来找我到底什么事?他六舅的,你也是个神经病,看什么看,只许你怀疑我,不许我怀疑你?”

这男的指定有什么毛病。

林浅溪冷眼打量李。

他现在不会正犯病呢吧,万一一会儿躺下讹我我要给他一拳吗?

林浅溪不说话,更把李气得要过去了,他干脆直接大喊起来:“奥尔柯特!奥尔柯特!你人呢?现在,现在就去帮我问问那几个执法员到底怎么个事儿!我马上跳进定海都洗不清了!”

他六舅的泡泡茶壶,这男的是不是真疯了。

林浅溪旁观李突发恶疾,正盘算着该怎么给他一拳,奥尔柯特却像个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地出现了:“李少爷,昨天都已经确定好了,她们不会有事。”

“听到了吗?啊?”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挺直了腰杆,“我就说,我打听清楚了的。虽然我理解你的愤怒,但别出了什么事都跑来找我。走流程不需要时间啊?”

林浅溪皱着眉看了他一眼,转而对奥尔柯特说道:“奥尔柯特先生,您家少爷,是不是这里有什么问题?”

她说着,点点自己的脑袋。

废话,当然了,这还用问?

奥尔柯特想着,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你们越来越不尊重我了,”李咬牙切齿地说,“林浅溪,你说我是大少爷,难道你不是大小姐?难道你能否认你跟我一样,是吃着人血馒头长大的?你怀疑我居心不良,我难道就不能怀疑你心怀叵测?我们祖辈的发家史一样血腥,谁比谁高贵?”

林浅溪沉默了半晌。

“我想要一份名单,所有1区曾经支持姜瑜笙的家族的名单,当然,如果你能查到谁因此受到了清算就更好了。”

“哼!想不到你们竟然有点上道了,”李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可以帮你们,看在祁安心地善良的份上。不过,那些家伙没那么容易说服,更难合作。你们这些神经病早晚遇到比我更恶劣的家伙,祝你们成功。”

“呵,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是个恶劣的人?”

“这不是重点!”

奥尔柯特受过专业的训练,一般情况下不会让自己的雇主在旁人面前因为自己跌份儿,除非忍不住。

他伸手捂住脸,艰难地调整好心情,放下手重新露出微笑:“林小姐,那我送您出去?”

“麻烦了,”林浅溪点点头,走到大门口,终于忍不住转身对奥尔柯特说道,“奥尔柯特先生,讳疾忌医是不好的,您家少爷……我认识个很不错的脑科医生,下次可以给您名片,报我的名字,给他打八折。”

奥尔柯特深吸一口气:“您有心了,我替李少爷感谢您。”

“不用这么客气,”林浅溪同情地看着奥尔柯特,“早治疗,早康复。”

顶着奥尔柯特忧伤的目光坐上能源车,她嘴角勾起畅快的笑。

今天也是日行一善的一天啊,林浅溪。

只是不知道祁安和孟墨雨是否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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