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节油与橡木发酵的气味里,黑胶唱片正在墙根缓慢结痂,当唱针恰好卡在某个磨损的音轨时,价值不菲的音乐匣子就发出一阵如同波澜的电流声,但在此时此刻,似乎并没有人会在乎这些插曲。
断断续续的旋律环绕着像是个对艺术渴求已经到达了无与伦比地步,不顾形象蹲在散发老旧气味的书架旁,将瞳孔贪婪的放在唱片架上面仔细搜寻的大卫,悄无声息地夺走了他的灵魂一样带来死寂。
偶尔的自言自语,挑起眉时的耐心阅读时刻,包括找到宝藏一样,兴奋的将某张唱片拿出来,又不知道为什么感到失落的叹息声音,都在不知不觉间来将只被称作为“噪音”的声音所覆盖。
大卫就出现在那里,明明并没开口说出一句话,却好像有着吸引一切注意力似的夺目感。
又或者说,这只是我对这个已经无比了解我,如同强盗一样鸠占鹊巢的橘发男人产生的警惕心。
天知道他会做什么。
我无聊的用手指摩擦着一半身体泡在温水中的伯爵茶包,完全没注意上面的纸线已经快要随着我的动作彻底断裂,一边忙着用眼睛与应付着发出哼声来回应大卫,一边放任沉浸被从茶杯内腾起的热气冲晕视线,任凭浅淡的绿色被蒙上一层层的雾气。
而每每当时间来到英格兰的傍晚七点准时,当天际泛起橘红色的时刻,我知道,自己再也没办法从这样的场景中,放弃将自我本体带到未知的迷宫里面的冒险。
有谁在等着我。
这是很令心脏扩大充血兴奋的事实,也同样是我最喜欢的模仿游戏。
虽然当手掌将透过马克杯白瓷杯壁留下的余温如同礼物一般送到脸上,蒙蔽住双眼时,视线中出现的黑蒙蒙一片如同乌鸦翅膀上面的羽毛产生压抑,但不知怎的,我却始终觉着,这些被遮挡住的视线刺眼如同白炽灯。
一秒,两秒……二十三秒…
我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响彻在身体的内部,好像全部血液与经脉都消失了似的,展现出空荡的空间供我游荡。
我想这是一栋宏伟的建筑,不确定它会不会随着时间被所有人遗忘,融入进总是想在自虐般闭气惩罚时,钻入鼻腔的空气,但却总是心怀期望。
这不能是我的错。
因为当我抛去所有反射自己的镜子,用第六感察觉到额头上面已经隐隐突出我永远都想用尖锐指甲划破的血管时,随着一声木椅在地板上划出的“嘎吱”声,我从愈发强烈的其余感官中嗅到了大卫身上的气味。
那是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混合着白粉与酒精,荒诞的虚无主义故事,永远无法让我浮躁的心停下来进行思考的哲学观点,当然,还有一点点只是手指互相短暂触碰,就能让我感受到的炙热。
“看看你,”我听到他在不太清醒的模样中尽量寻找起最智者的模样,就用强行将我的眼睛撑开,又固定住我的双手在桌面上的行为来笑道:“洛蔓,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占卜师,现在,我要为你来看看你未来的人生……”
“听到‘未来’这个词被你说出来,弗雷德,这还真是很讽刺的事情。”
我不屑一顾地对大卫角色扮演的提议进行着讽刺,希望他能够抓住我话语中的那种高高在上,但却并没有什么反驳的力气,不知道是什么融化了我那样半眯起来双眼,感受着突出骨节的手将因为紧张而指尖泛白的手掌抓住,再强制性让它为他张开。
没有一点情色意味的靠近令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与我的手越靠越近,他心知肚明我有多忍耐才将自己想要抬起它用来当作武器的欲望压下,但却表现的毫不在乎一样像是小狗一样将身体愈发靠后,只留下自己橘色干枯的发丝出现在脖颈侧,时不时随着动作与呼吸一起刮过我的手心。
“好吧,我承认,洛蔓,其实,我必须向你承认我学艺不精。”
大卫声音中被吣满笑意,不知道出于药物还是这场景实在有些滑稽,就连他自己也不信自己能说出什么值得被我信任的未来一样,却仍然不肯放弃我的全部期盼,神秘兮兮的告诉我道::“啊…我看到了,洛蔓贝尔,你知道吗?你会在你满二十七岁的时候收获最好的你。”
他将下巴贴向木质桌面,另一只手很爱惜的来回抚摸起来的那瞬间,他的眼睛正极限度的接近他的眉毛那样来看向我,强制想把我不再对他进行任何反驳,跳进回忆里面那样开口:“我想念英格兰……你也想念它吗?”
“你问我这个做什么?”我完全没有回应大卫的疑问,他也并不好奇我的回答会是什么,自顾自的站起身,我看到他瘦弱的身体在房间中如同幽灵般飘荡起来,但却不是那种会给我带来灾难的。
“没什么,只是一些好奇心,我们都有这讨厌的家伙,不是吗?”
大卫的声音不真切的从背影中传到我身边,站在窗前的身影割裂室外的光线,他似乎在我注视他的时候回过了头,又或者这只是我的某一种错觉,因为,当他重新捡起话题,装作自如一般开口向我抛出问题,我几乎能够看得出他面上的不自然。
“你知道我曾见过吉米吗?我本来想在信里这样说的,但是…”他耸了耸肩膀,很无奈似的嘟囔着:“编故事是很难的事,虽然这些有点不应该被我说出来。”
随着脚步出现在身侧的存在明晃晃如同燃烧的火,我不确定这样的感受究竟来自大卫本身还是出现在他口中的姓名,但却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这种被他传递的恍然。
目光怔怔的注视起当大卫将茶壶重新靠近茶杯的举动,他如此具有照顾人的巨大能力,午夜的睡眠注视诉说缄默,极其快速的变化出自大卫,也同样出自我。
他的性格永远都如同这一秒种时的模样吗?
我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真正的他。
被媒体们称作是“舞台变色龙”的男人在我眼中无法得到某个确切的身份,混杂着摇滚明星与疯狂神经细胞的形象化作一团看不清的庆祝烟雾弹,直冲云霄时,他的影子告诉我,能够轻松化解矛盾的人是他,在信里讲述晦涩内容的当然也是他。
虽然,现在站在我面前,被疾病感染一般无法控制手掌与水流的不足,导致液体喷涌而出,很快便如神通广大的展示扩展疆土那样在桌面上逐渐蔓延的罪魁祸首,也同样是他。
“噢…该死的…”我听到大卫轻轻咒骂了一声,连忙回过头去寻找能够接受水斑的绒毛毛巾,女仆上身一样从“对一切都不算是太在乎”改变为“很有照顾能力”的伟大给予者,又拉起我的手臂,把我的身体带了起来时,他说:“站起来,梅……别像是个孩子一样,听到爱人的名字就…”
“爱人?你别……你有什么证据来说这句话?”
我的全部动作都在大卫随口说出来的指控下变作僵硬,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出自自己的敏锐,却又扯起嘴角。
握在他手中的在重新把桌面变作光滑的时候,来如同挚友那样讨论生活那样,用轻巧的语气来问道:“这不是谁都知道的事实吗?虽然有时候会混淆,但是,我想这世界上除了你和米克,估计谁都觉着吉米是你的爱人,还记得去年……噢,能不能别那样看着我?洛蔓?我可不是观察你生活的某个小偷,我没办法,但却必须要注意到,毕竟你的助理可是我的经纪人。”
“你很得意这一点吗?”我完全搞错了大卫话语中的重点,又一次在脾气爆发之前快速的否认他全部的优点,像是必须要说服自己相信他是我的敌对者那样,将身体紧紧贴在背后的墙壁上,试着利用上面散发出的淡淡凉意来获得一丝一毫的清醒,但最后却只是咬着指甲,毫无攻击力的对着这个自认了解我一切的男人说:“你可以去联系一下安……”
“我联系她做什么?”
“问问她吧,大卫,难道你从不好奇这些吗?”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令所有神经中的波澜都消除,歪着头感受钻石耳环蹭过发丝带来的隐隐痛意令头皮抽动起来的莫大幻觉,就快要在下一秒拿起古典听筒来和大卫一起寻找安的答案们了。
可在那之前,我是否有着问出那句“如果让你选择,你会不会离开我?”的勇气和信心?
这实在是太可悲的事实了。
所谓的安从不是重要的人,惴惴不安着总随着时间逝去的安全感摇摇欲坠着,像是放的很高的风筝,在公园里面得到所有人的短暂注视与夸赞,却没办法令任何一个人真正意义上的为她停留下来,就连它自己都不知道会在哪一分钟,哪一秒钟里像是没有锚点的船舶一样飘走。
我不想飘走,我想要被什么固定住。
愚蠢的冲动被理智压下,我不愿意让面前长久保持同样姿态的男人看出我的任何情绪,哪怕心知肚明他已经足够了解,却还是在收回脸上的迷惘时摇着头对他说道:“大卫,难道你不知道吗?‘爱人’这种东西是不存在于我的世界里的。”
“也许对于洛蔓贝尔的话,确实不太需要他的存在,不过,对于梅呢?”大卫重新靠近我,集合着很多情绪的笑出现在他的脸上,又在药物的加持下变得很拉着我坐到摆放着唱片的书柜前,铺着几层柔软垫子的飘窗上面,调整着姿势令穿透窗户的几缕阳光来到我身上。
他又重新换了一张黑胶碟片,在他瘦削的身边,我听到它正如同电影配乐里一样凸显出他的存在,唱着:“我要赚一笔钱,然后逃离这疯狂的世界”,而就在我快要相信这些总是如同礼服下藏着蚂蚁一般的艺术生活带来的人生道理时,大卫很是扫兴的将唱片停了下来。
“我们不应该听琼妮·米歇尔的歌,这不太适合……”他拿夹着烟的两根手指指了指我的方向,蓝色的眼睛中像是淬着火光一样,感到很有趣似的,一连串说出了几个对我的称呼,“橘子小姐,洛蔓,洛蔓……浪漫……”但却始终没有说出来应该出现在它们后面的话语,一味只用滑燃又熄灭的火柴代替起来呼吸。
他好像一点也不觉着当世界熄火时,只剩下我们两个的末日中,需要什么假大空的无聊话题占据彼此的双眼。
坐在我身边,他似乎有很多要说的,也有很多要来指责的,但是最终,他却只是拿穿透衣服布料仍然会让我感受到痛感的肩膀碰了碰我的。
“就像我之前说的,梅,我们应该一起在你的生日前举办一次生日派对。”
“那怎么不为我来提前办场葬礼?你知道的,大卫,你可以获得教堂里面唯一一个哭诉者的荣耀身份。”我像是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刻薄那样挤兑着大卫,眼睛转来转去的,把他沉默寡言的反应当作是对自己的取悦,“你可以这样,你可以……”
“啊……是吗?”他小声的开口疑惑了一句,又或者是我在恍惚间听错了,因为在这样如同气音一般的话语过后,他薄薄的嘴唇又紧紧地闭了起来。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直到天色逐渐变黑,谁的食欲又因为得不到满足而变成有些折磨的胃痛,令身体蜷缩成一团,手心生出虚汗时,我听到大卫很为难一样开口告诉我道:“我没办法永远在这里,洛蔓,我想你也没有办法。”
“扫兴的弗雷德,”我不满的皱起眉毛来看向他,几乎是不顾一切地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说辞,“如果你可以,就当一个对故事结局毫不在乎的人吧。你干嘛要在现在来和我说这些事?该死的巡演……我从来都不太喜欢它们。”
“那就想想你会在演出结束后见到的那些人,梅,用你漂亮的脑袋来想一想,”大卫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将自己的身体贴近了我的,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们的额头已经开始像是被涂了一层胶水那样,紧密的粘合在了一起,传递脑电波般,我看到他瞳孔不一的双眼,其中一个倒映出我的模样来,引导似的告诉我:“说出来,说出来你的想法们吧。”
“你真的想知道吗?”
“当然,”大卫轻轻点了点头,“看起来我们没办法再成为笔友了,洛蔓,你可以说些谎言骗我,你可以说,你还会把我当作弗莱德,但我们都知道,你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呃,男人的味道,”我不屑的冷笑了一声,移开眼神,又重新带着满满的攻击力看向他:“你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弗雷德?”
“是啊,对我说说吧。”
“啊……”我故作玄虚的从大卫的身侧逃走,哼着歌,一点儿也不着急的带着裙摆转了好几个圈,一副最典型的瘾君子模样来展示眼下因为睡眠不足的黑眼圈,最后实在累了,才靠在石膏壁炉旁,将过分脆弱的太阳穴抵在尖端,说着:“我想和你一起回到你的家里,好吗?让你的妻子来为我办一场生日派对,我想要女人的陪伴…”
话说到最后,我几乎分不太清自己是在为了挑衅大卫,看到他一脸纠结的模样,还是只是一味的宣泄自己,因为伤口总是隐隐作痛,无论是我在故作轻松的讲述出这些话的时,还是大卫恍然大悟一般说出:“你说安琪吗?”的瞬间。
安琪,安琪。
这样难听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我的世界中足足两次?
我眨着眼隐藏在黑暗中来试着掩盖自己的情绪,无比希望这里有一场战争,但大卫表现出的模样却稳定的可怕。
“好啊,”我听到他说,重新点燃一根烟的时候,烟卷尖端的火光就是指引我找到他的路标,黑暗像是棉被一样覆盖了我们的周围,他的触感在脚边爬起,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的小腿,摸着我的头时,他把我带到怀抱里,确认我还存在一样神经兮兮的说:“安琪会很开心你来做客,洛蔓……”
抱住我的大卫好像在故意提起让我不太舒服的名字,在喉咙间缭绕着令我被两个女人的名字混淆在一起。
而我就像是最最愚蠢的那种野生动物一样,明明知道,摆在面前的或许是个漏洞百出的陷阱,却还是因为陷阱上面那一点点甜蜜的出现,而被莫名的激动令泛起红色的脸颊引发出颤栗。
大卫的手臂长久固定在我的腰间,嘴巴里还在说着有关于他妻子安琪的故事,分辨不出情绪的语气像是干巴巴的摇篮曲,但是却并不能哄睡我的思绪,反倒让它们愈演愈烈的出走,第一次感到奇怪,因为难以想象的是,在这样漫长共同相处的时间里面,我和大卫竟然从没有任何为彼此脱掉衣服的机会。
喋喋不休的嘴巴像是被淋上橄榄油的小番茄,被装在透明的玻璃碗中随着餐具的晃动而进行躲避。
我期望自己能够站在如同保龄球一般的它们面前拿下满分,看到电子荧幕上面出现的分数进行着自豪。所以,在大卫已经试着用含糊不清的语气来讲起安琪会为我做出什么拿手佳肴时,我用尽了自己的力气,把他的毫无防备的身体猛地推向到了房间的另一端。
没有目的地的动作被冲动完全占据,我没有任何计划,聆听者男人的身体随着我的推搡闷哼一声,却觉着这是充满了情欲的呻吟,与似乎被我们不经意间碰到的某个艺术品摆件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纠缠在一起进行雏鸟吟唱。
我的手臂因为未知的热烈主动撑住了墙壁,抓住了未来一样看向黑暗,感受着微乎其微的呼吸声,好像在和黑暗对话一样,毫无羞耻的问道:“你叽里咕噜说些什么?弗雷德,你想亲亲我吗?就在现在……”
“这是你提问的方式吗?”大卫没有对我话语的丝毫惊讶,很平常一样用手摸了摸我脸颊一侧的头发,又攀到耳垂,催促我的答案道:“我在等着你的回答呢。”
“这不是很简单吗?我总不能连问也不问就来亲你,那样的亲吻是流氓行为。”我毫不掩饰地回应了大卫的问题,把他此刻的的不解风情,或是对待家庭的忠诚讽刺着称呼为:“蠢蛋行为”,刚想要像是炸毛的猫一样,对着他顺理成章的发挥某种出于无力却总是想要爆发的脾气,便感受到了唇边出现的柔软触碰。
短暂的,轻巧如同被固定在最外圈婚纱裙摆的。
我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在所有不解的理解中思前想后着进行自我博弈,最后才反应过来。
——原来这该死的男人真的亲了我。
永远都不嫌迟来的反击出现在手心与大卫瘦削的脸颊上,我不太确定自己究竟打到了他哪里,转过身点燃白色蜡烛,小心翼翼的将它端到大卫面前时,只看到了他凸显出微红色的双唇。
它们生长在惨白,寡淡的画布上面,偶尔随着被药物控制的大卫一起,不由自主似的冲我扬起嘴角。
大卫的一切在此刻都变得分外清晰,与身后白色的墙壁形成明显对比的发丝带着我的手指进入摸索,他的眼中不知道酝酿着什么样的花招,也许是明天就令我身败名裂的谣言绯闻,但我却仍然在隔着火光,进行对视的几秒钟以后,败者一样扔掉了蜡烛,再一次贴近了大卫。
他没有拒绝,就像我没有拒绝他般接受了我的一切。
不均匀气喘将我们变成了需要药物才能进行呼吸的病患,他的鼻尖红红的,也许是染上了我的口红,但却别有一种脆弱美感的滋味,在把他压向地毯时,我听到他问:“你确定要这样做吗?洛蔓?”
其实我不太确定。
短暂的犹豫激发了男人的不满,没有犹豫,他衣衫不整的重新坐起身,一言不发的背过去将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透明物质重新塞进鼻腔里,接着,又当着我的面,完全变成瘾君子那样问道:“你应该用我的手指进行自我安慰,噢……这算是冒犯吗?我的洛蔓?”
他没等到我的回答,他再次因为用药过量而彻底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