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谢清晏的那刻,殷璟鼻尖一酸,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伪装的坚强全部支离破碎,难过、委屈、遗憾甚至还有愤怒,一股脑涌上心头。
殷璟嗓音变得沙哑和哽咽,带着几分苦涩说:“为什么我没能想到他们会对冯向松下手,如果早点去,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我都知道了,这不怪你,阿璟,我们还有机会。”谢清晏拉过他的手,“我们出宫,我陪你查清幕后主使。”
城西老城区的住房挤在一处,市井间熙熙攘攘,冯向松就住在那里,他家里屋子不多,只有几间,早已空空如也,至今还未找见冯家人。
徐如是:“仵作证实冯大人的确是自杀,上吊而亡。”
殷璟四处查看,边回应:“也可能是逼不得已才自杀的。”
房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乱,也毫无打斗挣扎的痕迹,使得书架角落几张随意夹着的纸有些显眼,殷璟抽出来,上面记录了冯向松的各种设想。
殷璟几乎可以从中看到一位一心想报效国家的臣子,又碰巧遇上皇帝有改革之意,他有多么兴奋。
废除推举,此后所有的官员选拔都必须通过科考,科考改为三年一次,这是冯向松的主要主张,殷璟翻过一页,在财税和官职安排上,冯向松也有一些独到的见解。
他提议大项支出每隔半年需要递交给都城查验,各州除了州令,再另外设监察史。
谢清晏道:“这些都非常可行,真正推行下去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所以才有人这般迫不及待,没毁掉冯向松留下的东西,他们难道以为没了他,改制就不会再进行了吗?”殷璟低声道,语气里满是不甘。
冯向松是改革的先行者,那他就做第二个。
谢清晏:“若真的有人对冯向松下手,他第一反应一定是去报官,但为何这么大的事没有走漏风声,就得去问问京兆府令了。”
徐如是去各个城门口询问是否有可疑之人出入,几人分开行动。
殷璟他们到的时候,京兆府令曹维正遣散了家中下人,收拾财物打算举家跑路,才刚要上马车,却听见谢清晏声音远远传来:“曹大人这是要去哪?
曹维的身体僵了一瞬,又强装淡定,行礼回道:“见过殿下、世子,下官昨日已经递交辞呈,准备携家人回乡养老。”
殷璟:“曹大人正值不惑之年,怎么就要辞官了。”
曹维不清楚状况,只得装傻充愣加恭维:“下官身体不好,公务繁忙,不适合将养,不知殿下今日来是有何事?”
谢清晏轻轻一笑:“曹大人别装傻了,说说冯向松吧,殿下奉旨查清此事,你知道多少,别瞒着,跟殿下说清楚,否则便是欺君之罪,也别想安稳回乡颐养天年。”
他和颜悦色,但曹维简直吓得不轻,生怕牵扯上他,治他的罪。
冯向松是来找他报过官的,他当时以为只是寻仇绑架的,早知道当时就多重视点了。当天夜里,有黑衣人送给他一箱白银,让他保守秘密,还拿刀威胁他不许管冯向松之事。
他就更不敢管了,也没有机会再管,因为冯向松只来找过他那一次,再传来的就是死讯。
殷璟问:“那箱白银在哪?”
既然要跑,钱财是必不可少的,曹维把它藏在了马车里,行事匆忙,他没顾得上擦拭。殷璟注意到箱底沾染的一点红泥,只有城外西郊有。他与谢清晏对视一眼,就要离开。
临走前殷璟交代:“曹大人算是此案证人,先在府中待着,别乱走动,我会派侍卫来保护你。”
骑马赶往城西很快,那里空旷,只有一座破寺,很轻易地,他们找到了尸体,有四具,横七扭八地依偎在一起,恐惧永远停留在脸上,可见死前受到了多么大的惊吓。
看年龄大小,尸体数目,是冯家人无疑了,殷璟攥紧拳头,气得发抖。
谢清晏咬牙:“还是来迟了一步。”
知道冯向松报官,却不灭曹维的口,又指向城西,尸体就摆在这里等他们,太容易了,有人在刻意引他们来。
像印证殷璟的想法,几十名黑衣人拿着刀剑从树林里窜出来,迅速包围他们。
谢清晏拔剑,另一手把殷璟护在身后:“果然有埋伏,不过我们也没有傻到会乖乖上钩。”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黑衣人们左顾右盼,犹豫之际,飞箭从背后袭来,惨叫一声接一声。
是玄白带援兵来了,看衣着都是官兵,显然比黑衣人数量更多。
殷璟喊道:“留几个活口!”
好在他们来之前早有准备,看出来不对劲,先调来侍卫,再藏在暗处。有人想杀人灭口,那他们就将计就计。
收敛尸体时,其中一男孩不过六七岁,左手食指和中指被割下,此时伤口已经不再流血。
殷璟抬起男孩的手给谢清晏看:“我好像知道冯向松为何死了。”
一切都清晰明了。
对方绑架冯向松一家人,砍了小儿子的手指,以他家人的命来威胁他,冯向松不从,悄悄报官,却在对方掌握之中,又割下了他孩子的第二根手指。
逼得冯向松崩溃,写下认罪书,而后自杀,可仍旧没能救下自己的家人。
“你们做卖命的活,定是不怕死,但我能让你们生不如死,我知道哪里最令人痛苦。无辜之人抱憾而死,你们也该偿还。”殷璟说完便背过身去不再理。
三个人跪在地上不吭声,都没想到和气冷淡的四殿下上来就要他们死,连审都不想审。
环境太过安静,其中一个终于坚持不住,犹豫着开口:“我……我说了能否饶我一命?”
谢清晏半蹲在几人面前:“你们没资格谈条件,但老老实实说实话,可以考虑。”
“是德王殿下指使我们杀了冯向松。”
殷璟吩咐吕志:“吕副将,劳烦把他们带回去安置好,等事情结束后,我会请旨好好安葬,也别叫这几个活口寻到自尽的机会。”
谢清晏补道:“对了,今日之事要悄悄地,别走漏风声。”
“属下遵命。”吕志是徐如是的友人,负责城中巡防,也正因如此,调人来这里才能悄无声息瞒过对方。
“玄白,把消息散出去,就说我与四殿下在城西遭遇刺客,我受了伤,殿下受到惊吓,险些犯了心悸。”
“是。”玄白应了一声,立刻上马回城。
殷璟什么都没问,和谢清晏留在最后慢慢骑马回去。
“你觉得会是谁?”那几个人说是德王派来的,但谢清晏觉得不止,没那么简单。
殷璟同他想到一处去了:“我不信没有殷决的手笔。”
德王要从财政里揩油水,一旦新制实行,账目可以伪造,可数目庞大,不是好办的。
各州各县设监察史,之间相互督查。只有一名监察史也就罢了,尚且可能买通,但全州各地均设,麻烦便大了。不论能否实行,他都不会冒这个险,所以要先杀了带头人——冯向松。
德王远在扬州,手伸不了那么长,但在都城的皇亲贵族,愿意与他合作的,就只有殷决。
不用想也知道,德王肯定许诺殷决在皇位之争中会支持他,条件就是阻挠改制。
殷璟:“但有一事我想不通,殷决同德王合作,那便是一条船,此事殷决肯定有参与,但那几个活口把罪名全扣在德王身上,德王怎会愿意?”
谢清晏无所谓道:“我看他们俩这合作不过就是表面功夫,事情一败露,就各自飞了,不过我有一计,让他们之间关系破裂。”
“什么?”殷璟扭头瞧他,眼里满是好奇。
谢清晏存心挑逗,故意凑近殷璟,嘴角噙着笑意:“你猜猜。”
殷璟偏头:“……你不说我也知道。”
方才谢清晏特地不让抓到人的消息传出去,还谎称遇刺受伤,不就是为了蒙骗殷决,叫他以为自己事成。
他们可以趁这段时间,传假信给德王,说殷决把他供出去,皇帝发了很大的怒。
“我们殿下真是聪慧。”
殷璟心里的不服气劲上来了,转过身,轻捏谢清晏的脸:“我平时也不傻。”
“好好。”谢清晏边应着,边手扶着殷璟的腰,免得他掉下去。
殷璟遇刺的风声传到宫里时,殷决捧着一卷书,听完波澜不惊:“是吗?那我作为兄长,合该去看看自己的皇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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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德王府
“什么?殷决竟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本王身上,圣上那边怎么说?”小德王殷朔将纸一把拍在桌上。
幕僚回:“听都城的消息,圣上发了好一通火,如今卧床不起。”
殷朔若有所思:“须下手为强,准备笔墨,本王要亲自上书陛下,禀明真相。殷决急着过河拆桥,也得掂量掂量这河他能不能过。”
“可这封信并未署名,来历不明。”
殷朔:“是真是假,都得当是真的,不论对方目的是什么,总归在帮我们,奏折由你亲自来送,带几个武功好的,别打草惊蛇。”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