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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谷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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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无碍,大人还请宽心。”老大夫收拾好药箱,行礼请辞。

“就只扎几下,不开点药。”

老大夫看着萧崇璟一脸焦急,由衷感叹鹣鲽情深,摸了把胡子,耐心解释道:“夫人是被隐翅虫给叮了,寻常人不过十二个时辰后就恢复自如,只是夫人这身体底子太过虚弱,一连三日了,体内的余毒还未散尽,刚刚老朽已施针,待夫人再添上几床厚褥,睡上会、捂点汗,行动定会自如。”

“隐翅虫?”晏菀微微张口,见已能发声。

“所谓隐翅虫就是瑶山大沟沟里的一种玄壳小甲虫,它的毒能短暂使人和兽类失去知觉、无法动弹,十二个时辰后毒素便自动消散,也不会产生什么大的危害,黎人捕猎时常用来麻痹猎物、凶兽,后来就有医者用在外科中,不过十几年前九黎寨之祸后,隐翅虫就越来越难寻。”

晏菀微微点头,陷入沉思中。萧崇璟将大夫送出院后折回房内,他认为自己早就应拿出点为人夫婿的架子,遣走了倚翠、叠云,板着脸、深皱眉头,刻意露出凶意,“晏菀,你可知错!”

神经!晏菀斜睨着淡扫了眼萧崇璟,自顾自地掀被上床。那曾想萧崇璟这货没人搭理也能滔滔不绝地疯狂输出,立马一股脑将被子拉上盖住头,翻身背对着他。

她才不要听王八念经呢!

今日折腾来折腾去,晏菀早就累了,她自己也不甚清楚自己是在萧崇璟念到那句时睡着的,醒时已近薄暮,斜阳余晖铺洒满室。诚如那老大夫所说,发出一身汗她身体完全恢复、行动自如,洗沐后整个人神清气爽。

“这是什么?”布菜完毕,满桌的菜都是她所爱吃的,只是比米饭先一步到达她面前的是一大碗黑乎乎的汤汁。

“药!”

晏菀皱眉,老大夫不是说没事,没有开方备药吗?

“姑娘身子骨太弱,世子特别担心,磨着莫大夫开了些强身健体、益气养神的方子,晚些时辰还要一道参鸡汤,要将姑娘弱的地方好好给补回来。”

“可以不喝吗?”晏菀颇为嫌弃地将药碗推向一旁。她刚来这世界那半个月便是天天躺床上喝药,都快被汤药腌入味了,现下好不容易消歇下,结果又来,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抗拒。

但当然是不行。叠云义正严辞地给拒绝了,絮絮开始说道,萧崇璟又多担心晏菀,这碗汤药他又含有多少的心血,总之一句,要晏菀记住萧崇璟的好,做善解人意的贤妻。

可拉到吧!

晏菀听不下去,直接一口闷。她可太心知肚明了,萧崇璟就是个爸宝男,担心她出事,也是怕无法同怀王交差,对她的心思还不如对地里的蚂蚱多。不过她祖父究竟同怀王做了什么交易,现下晏家倒了、她无任何价值也愿意保全她。也只有搞清楚这一点,说不定她才能既和离又能平安无事。

“那是什么?”放了颗蜜饯入口,消散苦涩,晏菀眼尖地发现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方先生派人送来的,说是越州当地的特色糕点,给姑娘尝尝鲜呢!”

方决送来的!晏菀火速将盒子拿来拆开,果不其然一打开、糕点之上便放着一张纸条。

“韩楞生火海身亡。”

死了,怎么突然会……

晏菀站起身就往外狂奔,只是这破身体的确经不起这么剧烈的折腾,没跑出几步便停下猛烈喘息。

“姑娘……姑娘……”跟出来的倚翠替晏菀披上斗篷后忙帮着顺气,“姑娘,世子禁足的禁令还未撤去,您是出不了院子的。不过方先生倒是一直在院外候着,说是要亲耳听听您对糕点的点评。”

晏菀赶紧一把抓住叠云,“那快请方先生进来!”

方决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同他打交道须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且按道理说怀王府同赵家双方都已各退一步、将自己摘了出去,现下最为稳健的法子便是揭过当无事发生,可为什么方决不仅不劝服她,还给她卷宗、消息,倒像是刻意引着她往下查呢?

晏菀进屋不久,叠云便领着方决进来了。

晏菀端起茶盏,缓缓地喝下口茶,润润喉开口道:“京城中的糕点大多以豆沙为馅料,花了些心思的,便寻当季开得正盛的繁花、腌了蜜为馅料,口味浓郁香甜,今日方先生送来的糕点倒是寡淡的,看来当地不怎么嗜甜。“

“越州气候温和,但多雨。虽一年按时节能撒两次麦种,但雨水过多,还在土壤里便坏了不少麦种,随后虽能顺利出苗、分蘖、抽穗直至乳熟,可折在雨季里的麦粒亦不少。麦子呀,在越州可不便宜,最贵时一斗能卖上百文甚至千文,何谈老百姓们能花了大价钱买了做饴糖。”

“可……”

“我知道世子妃想说蜜,对吧!且不说就算在京中,蜜也是富贵人家才能消遣上的东西。就是在这越州,处处有那毒蜂乱蜇乱咬,百姓心中惧怕,毒蜂又有那不详名声,百姓避讳,至恨屋及乌,蜜怎能在越州大地风行起来。”

“这些偏见、无知其实都是可以打破的。官府要做的不是粉饰太平,而是扫盲宣传。方先生出了府衙向东、向西我都走过,西面的凤台里、化龙池、朱衣巷高门闾阎绣闼雕甍,而东呢,摇摇欲坠的陈朽房屋,泥淖不堪到无法下脚的土路,两地相差不过七八里却是截然不同的境遇。红蜜蜂无毒,它的蜂蜜是个好东西,改变当地普通百姓的想法,也就改变这般穷困的境遇。”

方决无奈地摇头笑笑。

晏菀瞥见他神情,知他心中已稍稍松动,决意甩出杀手锏,“更何况我与方先生不是殊途同归吗?方先生想动赵家,我想洗清自己身上及蜂蜜的污名,直指赵家唆使构陷。”

“赵家?世子妃是说笑了,某何德何能敢蚍蜉之身撼惊天大物。”

“真若是如此,方先生今日便不会在此了。方先生来越州不就是想在浑水中钓一条大鱼吗?而南海公府赵家无疑就是最大的那条鱼。”

“今日送世子妃回来的车夫已派人查过了,是城外村子中的普通农户,农闲时进城揽点小生意做,那妇人将世子妃送上牛车后,自己又雇了辆车出城前往渡口,渡船早已走,已发函让沿途的巡河吏拦寻。”

“她是窦七娘,与韩束儿关系匪浅。她住在小福岗下面的喜乐街,一进巷口右手边数第六家那卖香烛纸钱的便是,找人去那里守着,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上韩束儿。”

“好!”方决告退。

他快到门口时,晏菀才出声相留,“等等……方先生。”

“我想去韩家看看。”

*

韩楞生是韩福唯一的儿子,他性情急躁火爆,并没有子承父业,而是干起了打铁,但此人嗜酒滥赌,自己赚得的银钱买酒、赌博花得一干二净,家用还需其父、其妻干浆洗、缝补等零工补贴。

七年前韩楞生被人催债剁了根手指,韩福替他偿了后便一人搬去小福岗独居,后来韩福收养了流浪的韩束儿,然几月后不知是何缘由韩楞生来小福岗同韩福大吵一架,两人便老死不相往来。

显而易见这父子俩的关系并不好。

可韩福的尸体是确确实实在韩家被抬出的,难不成是韩楞生拿了封口费,赵家仍不放心最后直接给灭口了?

“差爷,差爷……”

通判官署刑讯室中,晏菀一袭衙役装扮,正审问当日最后一个见到韩楞生的人。

“差爷,这韩楞生虽滥赌但打铁的手艺确实不错,且他急需赌资时会便宜些,因此也仍有不少人来找他打铁。”

“他生前那晚打的便是你的刀吧?”

“是,小的是卖伞营生的,打刀自然拿来划竹篾做伞骨,越州这天气您是知道的,说变就变,小的每日都能卖出六七把伞呢。小的的刀断了就得赶紧新打一把,正所谓这刀可断,买卖是千万不可断的啊!我是那天戌时去的,本打算一直在那守着待拿到新刀,但待了半个时辰后,实在是受不住了,才同韩楞生商量第二天一早去取刀的。”

“他打刀时可喝过酒?”

“当然喝!此人嗜酒成性,酒囊就挂在他那打铁棚子的柱子上,打着打着就来一口,还问过我喝不喝呢。“

晏菀揉揉眉,想起仵作提起过韩楞生的尸体面目全非,因是铁水所致,颅骨断裂为巨物所砸,发现的尸骨也确是在一根粗壮的横梁下,因此推断韩楞生很可能是醉倒时碰到油灯引起大火最终葬身火海的。

来来回回问过几次证人了,都是这些说辞,也的确相符。但那尸骨她也去看过,异常凄惨,可为什么她仍觉得有异呢?

“对了……差爷,韩楞生那段时间也阔过,前几天都不接活,就是那天我也没想到他会接了我的活。”

言下之意便是那天韩楞生又赌输了。

可这不对呀……

晏菀脑海中浮现出那名瘦弱矮小、沾着夜来香香气的素衣女子。

“他同他夫人之间关系如何?”

“这个……怎么说呢,好的时候很好,不好的时候就拳打脚踢的,但三娘仍不离不弃,好几次回了娘家闹和离,那曾想最后又和好了,两夫妻跟蜜里调油似的。”

“那日他待他夫人如何?”

“好着呢!他那日还让我小声讲话,莫要吵醒了三娘,还说要在我这买把新伞给三娘呢!”

韩楞生那日不该如此,她问过周边邻居,韩楞生赌输时会对三娘拳打脚踢的。她还记的邻居也夸过三娘是个纯良的好人、与人为善、勤俭持家。

“三娘节俭,难不成节俭到伞坏了也不换把新伞吗?”晏菀感觉自己抓到了什么线索,缓缓开口、循循善诱。

“她就没把伞,自己平日都是淋雨的,伞给了她儿子!”

这不就对了!三娘节俭到连一把实用的伞都不会买,怎么会养好几盆夜来香呢。

那就只能是他人送的。

夜来香安神助眠,她窗边的那几盆被养的极好,花枝也粗壮,一看便知是养了好几年的,但三娘说是今年如春时节买的。看来那送她夜来香的人只能是既懂养花、以此谋生又懂花草药理的韩束儿了。

“来人,速速和我去韩家。”晏菀相通了所有关节,立即召集人马。

“可……晏都头,现下正寅时隅刻。”

“那不正好!”

今日是初六,宜下葬的好日子,她没记错韩楞生正是今日下葬,墓地选在城外。前日日前方决得到消息那渡船上没有窦七娘,小福岗喜乐街的家也早已人去楼空,这三日城门也戒严留意,窦七娘、韩束儿像是人间蒸发一样。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

寅时,起雾了。

茫茫一片大雾,笼着黑暗,黑得可怕,也静的可怕。

晏菀带头向前,即使提着灯笼,也不甚看得太清。所幸前方也有突然跳出的一点光亮,仔细听比光亮更攫人心魂的是那欢喜的音响。

“都头,这时辰正是鬼门大开的时候,我们不会撞鬼了吧。”

晏菀启唇轻笑,“怕什么,我们就是来抓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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