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雨从明枫那里了解到，他们这次是秘密出差，同行的都是《古万象》各部门的一些成员，为时一周。

他们主要是去外省——一个叫清溪的旅游胜地采风，进行《古万象》的宣传PV素材拍摄等工作。

本来计划里是没有宿雨的，但清溪那边住着很多个非遗传承者，所以明枫特地把宿雨也拎上了，说是专业对口。

因为这件事太突然了，所以宿雨有些不道德地不顾时差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远在法国的单存。

单存发了条语音过来：“怎么回事，你俩怎么突然就要一起出差啦？！”

宿雨刚想回，单存就急不可待地打了个长途电话过来。

宿雨接起：“存你可真富，长途说打就打。”

“怎么回事儿呢，你们两个。”

“就出差啊，还能有什么。”

单存肯定不信，问她：“老实交代，我回法国这段日子，你们都发展到哪一步了。”

“哎呀真没有，”宿雨说，“自从那晚我问你对策后，我们就一直见不到了，昨天我们才重新见到的。”

“嗯？按理来说不应该啊。”

“事实就是如此。”宿雨一字一顿地，“所以我们真的一点发展都没有，清清白白。”

单存想了想，又问：“既然小雨你都那么久没见过明枫了，那你想清楚自己对他是什么感情了吗。”

听见单存问到这个话题，宿雨已经很明确了，此前的犹豫与怀疑在这段见不到的日子已经形成了答案。

她说：“我对明枫不是假性喜欢，我确实是在意并且喜欢他。”宿雨说这话时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如擂动，扑通扑通地。

单存默了片刻，感叹：“这应该是小雨你除了叶雕和画画之外，那么坚定说出‘喜欢’这个词了吧。”

宿雨在听见单存的话后，心中一颤。

懵懂时期，别的女孩子对倾心唱歌跳舞，她却独独钟情于叶雕。虽然后面迫于父母的劝告选择了美术这条路，但叶雕依旧在她的生人轨迹中占据一道风景线。

她对大多事都持基本的兴趣，要说热爱，要说喜欢，除了父母让她选择的美术路，就是叶雕这个缺憾。

现在，宿雨很肯定地告诉单存——不只是叶雕了，她有了另外很喜欢的，她很坚定。

“明枫……很特别。”宿雨轻声细语。

“特别？”

宿雨没直接回答单存的疑惑，反而想起了那段她做直播的时光。

“说实话，裸辞那一年，虽然我做起了自媒体直播叶雕，平时也接商稿画画，但整个人还是浑浑噩噩的。来到LeafM之后不一样了，我能体验到明枫作为《古万象》的制作人，在将叶雕与游戏的融创中付出了多少心血。现在的我，已经没有最初的迷茫了，那条有关叶雕的长路，似乎在明枫的指引下逐渐清晰。”

单存知道宿雨的性子，这么认真地谈一件事、说一个人，其实很罕见，这也让她不用追问就能知道——她是真的很喜欢明枫了。

“那小雨你打算怎么办，等他追，还是自己追？”

宿雨噎住，属实没想到单存那么直接。她假意咳嗽一下，说：“我觉得明枫对我也就普通心动吧？”虽然她确实猜测明枫对她也有意思。

“不要妄自菲薄好吧，小雨宝贝，”

“真的，我觉得他对我没那么深的感情。”

单存十分不赞成宿雨的判断。按照她作为旁观者的观察，明枫对宿雨肯定不是一般的喜欢，宿雨现在就是处于“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状态。

“我没谈过恋爱，”宿雨说，“但我希望我的第一段感情，对方是真正喜欢我的。”

她试过从以前两人的相处中，找到蛛丝马迹能明枫真心喜欢她的证据，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明枫可能也对她有意思，但她没充分的理由说服自己，明枫为什么会在认识她不长的时间中，就喜欢上了她。

“那小雨你打算追他不？”

“顺其自然吧，”宿雨说，“至少目前来说，我想先努力工作，帮助明枫把《古万象》做大做强！”

单存沉默了。

看不出来，她的闺蜜还是个事业粉。

-

因为出差要去一周，所以宿雨为出差准备了不少东西。

为了保险起见，宿雨还是准备带一些药放行李箱里。

那次明枫感冒，宿雨脑子一热把104大部分的药都慷慨地强塞给明枫了，这时她才知后悔，灰溜溜跑出去买药了。

今年的西洄冬日比往常冷得厉害，刺骨的风如刀刮过脸，剔透冰霜细碎垂挂枝丫，道路上人影不多，口中呼出的白雾绕上冷空。

宿雨从小就怕冷，如果不是买药，真不情愿在这种天气出门。

她刚出门的时候碰上了芙姨，两个裹得像人形粽子的人面面相觑，场面颇有些滑稽。

芙姨每个月都会去市中心医院拿调理身子的药，这是宿雨从明在口中得知的。考虑到芙姨身体不好，恰巧宿雨又要出去买药，所以她就主动提出帮芙姨去拿药了。

宿雨是买完自己需要的药，然后再去市中心医院帮芙姨拿药的。

冬天最是容易生病、流感频发，医院人头攒动、密集如织，堆叠的声音与刺鼻的消毒水交织一起，压抑极了。

宿雨照着芙姨给的流程去拿药，等待的时间占了重头。

终于拿到药，宿雨戴着口罩跟着人流往出口走。前方异常喧杂，宿雨寻声抬头，看到是停了辆救护车，一群医生围着担架床提醒人们让路。

宿雨很快站到角落，不清楚是什么事故，但医院大厅传着女人的哭声。

在一片混乱之中，宿雨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明枫？！

惊讶远不止于此，宿雨又看见了跟在明枫后面的明在，再往后，还有那个漂亮女生。

看着明枫的背影逐渐变成星点那么渺小，不知为何，宿雨心里像是压着一片片乌云，挥之不去，让她心生沉闷。

等到反应过来，她已经跟着漂亮女生的步伐，来到了急救室的那一层。

因为心虚，所以宿雨找了个躲藏的位置，假装是在等人，从明枫一行人那里看过来，宿雨是处于他们的视觉盲区的。

宿雨就这么躲着，望向一如平常那般冷漠平静的明枫。

明在和漂亮女生都在明枫这边的方向，三人的对面，是脸色苍白、伤心欲绝的妇女，旁边站着一个长得很优越的男人。

像极了两个阵营，泾渭分明。

宿雨感觉到有风，一看，是一位穿着崭亮西装的中年男性跑向急救室。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这一行为不太礼貌，宿雨打算离开的时候，前方的事态突如失控。

她看见妇女在一瞬间爆发，声音尖锐朝明枫大吼：“都是你！你这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毁不掉明柳，就想着毁掉明桦是吧！！”

明在声音跟妇女比谁大一样：“阿姨，请问你是瞎了还是聋了，自己全程看着明桦骚扰我哥，你作为他妈不阻止自己的小孩骚扰大人就算了，还反过来怪罪被骚扰的人，这可真是个道理啊！”

何洛仪也走上前，说：“阿姨，我想您还没到眼花的地步，应该是看清了——明桦骚扰明枫无果，恼羞成怒拿起石头扔向明枫，反倒弄巧成拙，自己从假山上摔下去的情景吧？”

妇女变得更加歇斯底里：“明桦那么小，他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明枫你离他那么近，怎么没去接住他，你就是存心想让小桦摔下去的！”

明枫冷冷上前，把明在和何洛仪挡在身后，冷然说：“持续对他人进行超过半小时的骚扰，包括言语侮辱、恶意中伤，这就是您所说的没有坏心思？”

“丘女士，骗骗自己暂且够，”明枫嗤笑，“他一个小孩子能有这些坏心思，少不了平时您的‘教导’。”

“明枫你——”妇女抬手就想扇明枫巴掌，被她旁边那个年轻男人抓住了，她气急败坏地瞪向年轻男人，“明柳！你到底帮谁？！”

“好了妈，你先冷静，吵闹并不能解决事情，现在重要的是还给医生一个安静的环境。”

明柳？

宿雨震惊，原来那个人就是明柳，她在网上根本查不到一点信息的明柳……

所以，那个刚刚出现看起来很威严的男人——

“好了，一家子人在医院闹，是嫌不够丢人是吗！”

是明枫的父亲，明乾。

“明乾！我告诉你，如果不是我家当年的助力，你以为靠你自己，会有如今这权势吗！”丘蓉狞笑，后转身，恶狠狠指着明枫，“还有你！如果不是你那该死的妈把你硬塞进明家，你根本不会有如今风光的日子！”

明枫始终冷着脸，一动不动地，“说完了吗。”

“丘女士，奉劝一句，行事积点德，为人存点善，避免遭报应。”

这话听得丘蓉更加气愤，明柳这时候说话劝她：“妈，别吵了，小桦还在里面。”

“明柳，你是我生的，你不帮你弟弟讨回公道，帮他？”丘蓉还是指着明枫，“一个恨不得毁掉你取代你的贱种！”

“丘阿姨，”何洛仪走到明柳旁边挡在他身前，善意道，“这些天没去定期复查吧？怎么被害妄想症好像又加重了。”

“对啊，”明在添油加醋，“您这小嘴哔哔哔的，可是把在场所有人都瞄了遍啊。”

“你们几个给我消停点，跟长辈说话要尊重！”

“明在，这没你的事，你先回家里去。”

“明柳、洛仪，老爷子有事跟你们说，现在过去住院部。”

明乾一声令下，明家一群人以及几位上来劝的护士都安静下来。

毕竟是有钱人家，谁都不想在众目睽睽面前丢尽颜面，最后，急救室门前只剩下明枫、明乾和那个丘女士。

“明枫，跟你丘阿姨道歉。”

宿雨听言，心觉气愤又担心。从刚才的争执来看，宿雨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明枫就没有错，为什么受害者却要道歉。

凭什么？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道力量攥住，疼感密密麻麻蔓延开来。

“凭什么？”明枫冷言，“你夫人看不好自己的孩子，道歉也是她先对我这个受害者说吧。”

“明枫！我告诉你，小桦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丘家会让你身败名裂！”

“你可以试试。”明枫语气轻蔑，转而对明乾坤说：“明先生，合同已经送到您办公室，如没问题，记得签字。”

从头到尾，明枫都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被作为话题中心谈论的人是他，像个局外人置身事外般的也是他。

认识时间久了，以至于宿雨都快忘了——她对明枫的初印象，就是如现在他所呈现在明家人面前的，疏离漠然、不为所动。

不，今天的他带着一股狠厉，只是被表面的云淡风轻盖过去了。

她此前觉得，明枫年轻有为、受人追捧，享受LeafM上下全体员工对他诚挚的尊重与崇拜。

她以为明枫是天之骄子、众星捧月，备受宠爱与瞩目，但今天事实却告诉她——

明枫受到的恨，或许不比爱少。

-

明在并没有回去，他在医院随便找了个空地等他哥，然后就收到他哥叫他去医院天台的信息。

寒冬大风脾气大，这会儿大概勃然大怒了，明在刚迈出步子，那些风就使劲扑上来打他的脸。

他生出一个念头劝明枫要不换个地方“聊天”，但想到他哥心情不好都会往天台跑，就放弃了。

他裹紧外套往明枫站的那个方向走，那么冷的天，明枫穿的就一件风衣。

“哥！你真的……不冷？”

“还行。”

明在看了看他，穿的确实少，但也真的没发抖。

算了，暂且信他吧。

“下周就要出差了，你可顾着身体点，别感冒了，宿雨姐说不定又要甩一大堆药给你了。”

“嗯。”

“放弃参与明家财产分割这件事……”明在罕见地犹豫了，“哥你真的决定好了？”

“嗯。”

“那你跟我说的，不再参与明家任何事务，也是真的？”

“明乾想彻底摆脱丘家的商业控制，我能给他需要的资金担保，同样，这份钱也用来换我彻底自由。”

明在点头，问：“已经开始了？”

“给他送合同了，想必赶来之前已经签了，那份资金，足够他投入自己的计划中，多出的那些，也足够抵消明家这么多年在我身上的‘栽培’。”

“哥你这棋局下了那么多年，总算是要收枰了啊——”明在笑着说，“脱离了那个家，可以自由地去找一轮圆月了吧。”

明枫没说话，看向远方。

“对了，没了明家少爷这个身份，哥你有想过宿雨姐吗？”

明枫略微皱眉，“她不是那种人。”

“我当然清楚宿雨姐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人啊，我也知道这个身份有没有对你加成都不大，”明在说，“我想的是，你会告诉宿雨姐，你的过去吗？”

风开始变小了，衬得明枫的话无比清晰——

“她不需要参与我的黑暗，我只需要她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