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宝贝孙女多过来玩玩,齐凇给齐瑛特意单独留了个房间。
齐瑛没有跑远,气呼呼地回了房,将门一摔。
许闻意到门口,轻轻叩了两声,里面只有赌气的一句:“别管我!”
“小瑛,是我。”许闻意喊了一声,没有回应。
等了一会儿,他又问:“我能进来吗?”依旧没有声音,但也没有拒绝。
“那,我进来了。”许闻意按下把手,缓缓把门推开,就看见齐瑛正气鼓鼓地噘着嘴,抱着被子坐在床上。
许闻意走到床边哄她:“你别生气了。”
齐瑛像个河豚:“谁生气!谁都不生气。爷爷不生气,齐珩不生气,你也不生气,傻子才生气!”
齐瑛无意间骂了自己一嘴,许闻意不敢戳破,忍着笑道:“小瑛,谢谢你为我说话。但是你爷爷说的是对的,齐珩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
齐瑛并非不懂事,但是脾气上来了根本压不住。她转身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快速地戳开了电竞鲨,塞到许闻意面前:“那是你们根本就没看到!你看看这些人怎么说的,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乱喷!”
冠军杯决赛日的事情是这两天的大热门,FOG的公告显然没有满足看客们恶劣的窥探欲。
战队和赛事官方都称许闻意是身体不适、坚持完赛,消息出来后有一些为许闻意说话的言论,让大家理性看待、相信官方,但也不乏各种猜测和调侃,更有明言Omgea娇气、麻烦,明明就是控制不了自己发情,根本就不应该去参加比赛的。
许闻意没看手机,他早就猜到这段时间的讨论不会平静,没必要让这些东西影响自己的心情。
于是他只是半哄着:“这些人就是乱说,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为了发泄而已。”
齐瑛依旧愤懑:“所以啊,到底是谁给你下了药,只要真相大白了,他们还能说个屁!”
许闻意被她的一句粗口搞得哭笑不得,然而面对齐瑛的维护,发自真心地感激。
“小瑛,谢谢你。”他再次郑重地道了谢,“但是这件事要是公布了,大概不会像我们希望的那样发展。”
“怎么会?警方不是在调查吗,还有法院会判决,事实就是事实,他们还能讲什么!”
“嗯……”许闻意眼神闪烁地望向齐瑛,在心里斟酌。
齐瑛是齐家的掌心宝,在家族的荫蔽宠爱中娇惯长大,所以她的世界里黑白分明、对错清晰。
单纯不是坏事,但齐家围在一起谈事时并没有避开她,许闻意明白他们只希望这种单纯成为她的品质,而并非思想。
片刻后,他才换上不急不缓的音调说:“你知道吗?其实我两年前就差点进了FOG。”
齐瑛听见故事引子,愣了一下,立马支棱起来。
“我第一赛季拿了巅峰,那时候就有很多战队找上门,当时也聊了不少,不过知道我是Omega之后,就全都拒绝了。”
“没什么道理,对吧……但从这个行业开始发展,大家好像就已经默认Omega不适合电竞了。”
“确实,这次是有人给我下了药,才会导致我在比赛里差点失控。但是,那些人知道真相以后,真的只会觉得跟我无关吗?还是会想,Omega果然不该来打职业,要是没有许闻意就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呢?”
“这是一件……丑闻。”虽然无奈,但许闻意只能为其定性,“不管是下药的选手,战队的处理,还是我的性别,都会成为玩家质问的源头。闹这一阵子不可怕,但如果处理不好,以后只要我一上场就引来骂战,或者被更多人拿出来大做文章,俱乐部就很有可能会把我看成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我的职业生涯必然会受到影响,可能甚至,有了这么一个反面例子,以后想要做职业选手的Omega,都会面临更多的审视和困难。”
许闻意说得直白,他直视着齐瑛,看见小姑娘蹙起了眉头。
歧视二字从来不被摆上明面,现实中却无处不在。以他们两个的年龄,都还是在学校中天真无忧的时候,许闻意是情况特殊所以早早地有了接触,齐瑛却并没有真正经历过。
齐瑛自然无法接受:“那,可那也是他们的问题!你难道就不委屈吗?”
“当然是委屈……可是现在我们还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我不行,齐珩不行,就算你爷爷也不行,不是吗。”
“那你遭了这么多罪,什么错都没有,就这么不管了?就让他们继续这么想这么说吗?”齐瑛很聪慧,她理解许闻意所言,一面继续生着气,另一面又不免沮丧。
就这样放过去吗?
看见小姑娘垮下的嘴角,许闻意也忍不住问自己。
“不是的,”他说,“小瑛,不是不管了。”
他曾经意气风发地做过梦,然后一次次地碰壁失望,最后拼着一股劲儿坚持下来,却也不可避免地对自己生出过怀疑。
在战队合同上签下名字时是高兴的,但能走多远,能站多高,都成了心底的不敢想。
不过这次,愤怒席卷过后,那些不甘心又开始冒头。
“我进FOG,机会很难得,签约的时候什么都没敢想,就觉得能进战队打比赛就好了。现在想想,其实是我自己怯场了。”
早知道自己的性别在圈子里的劣势,所以下意识地克制着,自我劝说着无可奈何。可是,原本就不公平,再不握紧一些,又哪有什么能顺其自然就到手的东西?
说是赌气也好,说是冲动也罢,当吴骁冲他发难的时候,他脑子里只剩三个字。
凭什么?
这样的货色也能在他面前叫嚣。
“你看,以前没有Omega选手进过正队,可我现在已经签约成了FOG的职业选手。”许闻意说,“我现在还在二队,后面我还想继续去一队,去打S赛、世界赛,去拿邀请赛的冠军。这些以前都没有Omega做过,但我已经有了完成的机会。所以他们现在骂不骂的不重要,最关键的是我要继续打下去。”
许闻意顿了下,想到齐珩昨天那句郑重的道歉,心内微叹:“这件事如果被曝光了,有麻烦的不光是战队和联盟,我也不能独善其身,所以才要想办法把影响消减下去。你哥会这样处理,正是因为他知道我想做什么。至于那些人,其实根本不值得我们放在眼里。因为只要我还在赛场上,就是他们最大的反驳,而等到我有了成绩,他们再不情愿也只能闭嘴。”
“所以小瑛,”他轻轻一笑,“真的不用生气。”
改变环境并非一朝一夕,而是需要长久的切实的努力,和一点一滴的积累。他其实已经足够幸运,有了天赋为资本,得到了战队为支撑,还有一个人的陪伴。
许闻意很真诚,这不是为了哄一个高中生而编出来的借口。
他停下来等待齐瑛的反应,而前一刻还咋咋呼呼的小姑娘,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很奇怪,许闻意只比她大两岁,但好像已经跟她不一样。
他像一个大人,沉静、理性,考量许多也思虑许多,这让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竟陡然生出一丝怅惘来。
齐瑛抱着被子的手终于撒开,放弃一般地往后一躺,用力地在床上拍了几下,然后又一个猛子翻身坐起来,盯着许闻意说:“可是我还是好气!”
“噗……”许闻意忍不住乐出了声。
“你还笑!”
“不是不是,”许闻意刚才把一堆话说出口,心里轻松不少,“就是突然觉得你和我的一个朋友有点像。”
齐瑛搞不明白,又嘟起嘴,许闻意干脆道:“那不然,你帮我骂回去吧。”
“我才不帮!”她故意撇过脸说。
“不帮啊?”许闻意逗她,作势要走,“那,你再坐一会儿,我先出去了?”
齐瑛:“……”
“等会儿!”她喊住人,满脸愤愤,“你先跟我一起拍个照片。”
“照片?”
“我,我一个人怎么骂得赢那些喷子!我要把你照片发我朋友圈,让我同学全都跟我一起去!”
许闻意忙不迭答好。
一小时后,齐瑛和许闻意一起从房间里出来了。
齐瑛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跟没事人一样,拉着许闻意挤在客厅的小马扎上咕咕叽叽。
齐凇毕竟年龄大了,不能熬夜,一众人之后没再多留。稍坐了会儿后,和齐汐打了一通视频电话,就准备告辞。
齐瑛恢复了心情,缠着许闻意不愿意走,齐珩和他干脆送大家一起出门。
两人走到院门口的铁艺雕花大门旁,看着行车灯逐渐远去,消失在山道后。
热闹退去,深秋的凉意渐渐漫了上来。
齐珩揽住许闻意的肩准备回去,两人回身。
许闻意抬头,走了两步,前边一面是夜色中透出暖光的小楼,另一面是昏暗的不知通往何处的山路。
许闻意停了下来,突发奇想。
“哥,我想散会儿步再回去。”他说。
夜色已然很深,但齐珩这会儿对许闻意无有不允,说:“等我一下。”便快步回去和齐凇说了一声,再出来时拿着一件外套给许闻意披上。
山间的步道坡度平缓,颐景山入夜后陷入一场无人搅扰的酣眠,两人并着肩慢慢往山上走。
跟齐瑛闹了一遭,许闻意心情好了不少,齐珩看他精神许多,也放下些担忧,问:“和齐瑛说了什么?”
“没什么,”许闻意说,“就是这次比赛的事情。”
齐珩大概能猜到,但还是垂眼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不好的情绪苗头,依旧不放心地叮嘱:“有我在,最近别想那些事,也不用管那些人。”
许闻意知道他又在担心,“嗯”一声,靠近了主动挽上齐珩的手臂:“我没事,就是想通了一些东西。”
“嗯?怎么说?”
“就是……”许闻意停了停,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现在的心情,几番整理后才道,“我以后肯定会拿世界冠军的。”
有些跳跃的答案,却又好像很合理,齐珩笑了一下,说:“好。”
往山里走远一点,小路渐渐铺上一层厚厚的枯叶。
许闻意踩上去,细密的脆响在耳边窸窣低语,月光透过树枝洒落,皎洁明亮地在前方照出一片濛濛的雾来。
没有人说话,安宁的心绪却默契地在两人之间流转,让他仿佛置身一场如在世外的梦境。
比赛、呐喊、无法平静的心跳,不久前还占据着他全部心神的事物,就在这样的静谧中慢慢飘远。
冷雾形成一层界,界外是其他,界内是他们的世界。
夜色在周围包裹着他,眼前只剩脚下这条延伸入黑暗中、仿佛没有尽头的小路,和陪在身边一同行走的那个人。
许闻意哈出一口白汽,奇妙的感觉侵占心房。
他忍不住侧头看向齐珩。
黑沉夜幕下,Alpha的侧脸如雕琢般深刻。
眼窝深邃,鼻梁挺直,颌角线条利落,轮廓分明。是淡薄冷厉的面相,眼神却让他觉得很温柔。
他想起齐珩那天闯入休息室时的神情,想起他在深夜等在基地楼下的身影,想起他帮他调整颈环的轻柔动作……
都来自润物无声的陪伴。
以前没有特别地去注意过,因为比赛和训练太忙,也因为齐珩从来不跟他提起。让他慢慢习惯着默认了这一切,而从未意识到,这在他们当初结婚的约定中,并不是应该的。
不过,只要稍稍回想就会惊觉,齐珩为他所做、所打算的,远比自己知晓的要多得多。
许闻意胸膛缓慢起伏,深吸了口气,轻轻靠在齐珩肩侧。
深秋的凉意钻进肺腑,带来一丝轻微的刺痛,却让他更加清晰地品尝出甜蜜来。
他的伴侣这么好,他好像偷到糖了。
感受到手臂上轻微的收紧,齐珩低头看过去。
许闻意意有所感地扬起脸,露出一双倒映着秋色的眼。
漂亮地泛着莹莹水光,盛着一个高大的影子,几分得意几分勾人。
这两天奔波忙碌,到此时被那眼神看得心神松动,反倒让齐珩有些迟来的余悸。
即使清楚地明白,这其中有Alpha的占有本能作祟,忽然而来的冲动依旧清晰地鼓动着让他想要确认点什么。
随即无奈地笑了笑自己,大手向上扣住了许闻意的五指。
许闻意感觉到对方的拇指在手背上缓缓摩挲,体温顺着贴紧的掌心传递过来,皮肤的触感突然变得异常敏感。
怪异而奇妙,他手指无意识蜷缩一下,换来齐珩更加紧密的力道,接触的那一片蓦地烧着,叫他匆忙地收回视线,不争气地红了耳根。
作为伴侣,他们有过很多亲密行为,牵手、拥抱、依偎、□□,但没有哪次让他产生这样慌乱而酥麻的感受。
心脏在不安分地捶鼓,血液沸腾、脑海混沌,天地万物瞬间全然消失,唯一清晰的感知只剩牵住自己的那只手。
齐珩带着许闻意,走到一处休息的小平台,林木掩映中只有一盏不甚明亮的路灯和一条木头长椅。
天气很冷,他拉着人坐下去,椅子上冰凉凉的,两条有力的长腿支起,许闻意便被带着坐到了他的腿上。
许闻意踩不到底,微掂着脚尖,自然而然地靠着齐珩的胸口,将体重交给他。
齐珩一手扣紧他的腰,另一只手拢着他的手包进掌心里。
在许闻意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会儿,齐珩加了点力气,将人捂得紧紧的,忽然开口问:“闻意,你喜欢我吗?”
许闻意瞬间绷直后背,飘然的思绪在顷刻间被拉了回来。
喜欢?
他有些懵。
他们认识不过半年,结婚也才三个多月,真正同居相处的时间更短,而他最近的精力几乎被训练和比赛占满,根本没有想过。
他知道自己早已开始慢慢地偏向齐珩,会习惯他,会依赖他,会在看到月亮的时候想起他。
可是,这样的感情到底该如何定义?
是需要履行责任的伴侣,还是,想要亲近的恋人?
他们是很普通的相亲,然后协议结婚,没有过钟情的相识,也没有热烈的恋爱。
但齐珩一直将“伴侣”二字履行得很好。
许闻意以前没有感情经历,更没有想象过自己的婚姻和另一半会是什么模样。
但在懵懂的认知中,齐珩其实早已给了他答案。
安定的、可靠的,无声无息包裹他的温暖,是他想要的,也是他喜欢的。
笼罩在朦胧心动上的薄雾被轻轻吹散。
许闻意眨了一下眼,恍然明白。
是了,他喜欢齐珩。
“喜欢……”许闻意微垂着头,轻声呢喃。
然后笑着扬起来脸来。
曾经有许多人在他耳边给他分析过,说齐珩条件有多好,人有多么优秀,他那时却没有丝毫的触动。最后决定结婚,也说不清到底是想让家里安心,还是因为赌气,或者只是想一了百了地逃离开去。
是很幼稚、很不负责任选择。但那会儿的他确实没有考虑过自己应该考虑的感情,也没有关注过自己应该关注的伴侣。
可是现在,他喜欢上齐珩了。
意识到这一点,胸口像揣了块烙铁,热烫地无处安放。
深秋的北方山林中,暖意从心脏涌入四肢百骸,让他整个人都雀跃起来。
“哥,我喜欢你的。”他忍不住想跟齐珩分享,直视着齐珩的眼睛,又说了一遍。
齐珩在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有些人喜欢用可爱二字去形容自己的伴侣。
他望向许闻意,看着他像小鹿一般被惊动,然后愣着神发起呆,一张柔软脸庞在思索过后,又最终高兴起来。
天气是冷的,月光也是冷的,可那双眼睛里的喜爱很烫。
他突然有了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好像一滩刻意尘封的死水,被熔浆冲破,煮至沸腾。
他曾经习惯的克制和气定神闲,全都失败,只能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被这汹涌滚水冲得晕头转向。
“闻意。”齐珩轻声喊他的名字。
不能再熟悉的两个字,裹着缱绻缠绵,许闻意应了一声,脸颊熟了个彻底。
一股难言的冲动让齐珩遏抑不住地仰头,吻上许闻意的眼睛。
不过一触即分,柔软微凉的触感却让灵魂无可抑制地战栗。
他弓起身,将头埋在许闻意的颈边,忽而笑了起来,双臂收紧,将人牢牢地圈起来。
齐珩伸手抚上许闻意的脸颊,拇指在唇线下轻轻蹭过。
许闻意的初吻。
他如此想着,大掌握在对方脑后,再次吻了上去。
与眼睫上浅尝辄止的一碰不同,这一吻灼热而漫长。
唇齿细细的厮磨,舌尖急切的纠缠。
齐珩的气息仿佛一个漩涡,将他裹挟缠绕,除了沉溺再无他法。
许久后,察觉到许闻意氧气将要耗尽,齐珩才缓慢地直起身体。
许闻意缓缓睁开眼睛,难耐地轻轻喘息,对上齐珩深邃又浸溢着柔情的视线。
那张永远克制有度的皮肤下暴露出稍许疯狂和失控,让满涨的爱意在他的胸口瞬间翻滚起来。
他忍不住探身起来,攀上齐珩的肩头,闭着眼想要回吻过去。
只可惜角度没有找好,下一秒就在澎湃的心绪中,不得法地撞上齐珩的鼻子。
许闻意轻呼一声退回来,皱着眉拿手指杵了杵微疼的鼻尖,苦着脸发笑:“我……”好蠢。
齐珩勾起嘴角,手上使劲将自己的爱人往怀里颠了一下。
稍微偏过头,鼻尖从许闻意的鼻翼擦过,又啄了一下那双柔软的唇。
“你看,像这样……”就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