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冻阅读

繁体版 简体版
果冻阅读 > 邑江雨花传 > 第124章 浥水南(二)

第124章 浥水南(二)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当的一声,枪杆重重杵在地上,呼延酬以枪杆支撑自己站着,一边气喘,一边抬头望向前方的何若枫。

他的衣衫上这里一朵,那边一簇,已经开了不少血红色的花,而现在这些分散的花也逐渐连成了一丛。

呼延酬的视野在摇晃,何若枫,以及朱镜离、呼延兰烟的身影分成了好几个。呼延酬摇摇头,眼前也并未因此变得清明,反而加速了额头上的血流进眼睛。

在他前方,何若枫身上虽然也受了伤,但无论是伤口数量还是伤势严重程度都不比呼延酬。何若枫脸上表情甚是得意,道:“怎么了呼延酬?堂堂九歌之首,魔教左使,就只有这种程度吗?”

头天晚上,在与姬花青合力杀了上官鸣等人后,呼延酬带着朱镜离和呼延兰烟来到临蓟城中一处废弃旧屋,自己则去看城内以及城门附近有没有人正搜捕他们一家。

呼延酬走后,因为担惊受怕了大半个晚上,呼延兰烟困得东倒西歪,随后便睡着了。朱镜离让呼延兰烟的头枕在自己腿上,之后自己也忍不住睡着了。

可当朱镜离醒来时,却发现呼延兰烟不见了。

原来朱镜离睡着后,呼延兰烟却醒了,呼延兰烟见呼延酬这么久还没回来,想去找爹爹,先是在弃屋的各个角落转了几转,随后出了屋门,不知不觉间便越走越远。

朱镜离快急疯了,她走出废屋寻找,却仍记得呼延酬临行前的嘱咐,不敢走太远,于是先在废屋附近绕圈子,就在她实在找不到人实在没办法打算去更远的地方时,一枚银镯子叮叮咚咚滚进她视野中。

朱镜离连忙上前捡起镯子细看,看出正是女儿手上戴的那只银镯。她一抬头,便看见湘夫人仇灵鸢就站在自己跟前。

朱镜离被仇灵鸢带到江边树林中。在那里,朱镜离看到了女儿呼延兰烟,以及似乎早已等在旁边的何若枫。

仇灵鸢着力将朱镜离往前一推,朱镜离趔趄着往前扑出几步,被裸露出来的草根一绊,脚一崴跌倒在地。

仇灵鸢居高临下地斜眼看着朱镜离,嫌弃道:“笨死了,跟头母牛一样。”

呼延兰烟哭着跑到朱镜离身边。朱镜离一边柔声安慰呼延兰烟一边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伤,万幸的是,到目前为止,何若枫与仇灵鸢貌似都没有对呼延兰烟这个小女孩怎么样。

何若枫对仇灵鸢道:“我要的是呼延酬,怎么你第一次带来的是个小孩,第二次带来的又是这个女的?”

仇灵鸢道:“她们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和小孩,她们和呼延酬……”

仇灵鸢还没说完,何若枫就道:“我知道我知道,她们是呼延酬的婆娘和崽子,那天我都看见了,可终归不是呼延酬啊。”

仇灵鸢道:“所以我早就说你脑子不好使。呼延酬的妻女在我们手上,他能不来?他来了后,当着他的面折磨他妻女,岂不加倍有趣?看到他心疼难过,你心里不是更畅快?也好给我找点事做,你和呼延酬打,又不许我插手,我在旁边干站着,”她的声音变得娇媚起来,“岂不无聊死了?”

何若枫闻言,笑道:“不愧是我的鸢妹。”

仇灵鸢忽然眉头一皱,道:“我担心的只有一件事,呼延酬到底是九歌之首,在魔教也做到了左使,就我们两个怕是……要不要我去将九歌其他人召来?”

何若枫道:“没必要。”

仇灵鸢道:“为什么?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他打算悄悄脱离九歌了吗?家主是不会原谅背叛的,就算九歌其他人顾念旧情,若是在这种情况下放走了呼延酬,我看他们回去怎么向家主交代。”

何若枫道:“这是我和呼延酬之间的事,必须由我亲自杀了他,谁也不能插手。谁敢插手,我杀了谁。”仇灵鸢看到何若枫又狠又冷的表情,竟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何若枫接着道:“况且,这多年都不知道是谁的东皇太一,之前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露面了。家主在水西,在这他就是老大,上次我们明明都要得手了,他却突然跳出来说要撤退,说什么计划有变。如果将这件事告诉九歌其他人,关键时刻那孙子又突然出现,说要把呼延酬带回水西听凭家主处置怎么办?搞不好我这辈子都无法亲手宰了呼延酬。”

仇灵鸢腹诽:“上次就要得手了?哼哼,上次有那个姬花青挡在中间,怕是也得不了手。”想到姬花青,仇灵鸢又担心起来,她与何若枫以朱镜离母女为质,假设来的除了呼延酬,还有姬花青怎么办?上次江边一战,呼延酬就是和姬花青一起对敌。一个呼延酬她尚且担心何若枫对付不了,不要说再加上姬花青了。

仇灵鸢眼珠左右移动了一番,已经打定了一看到情况不对她就先走的主意,反正何若枫不是要跟呼延酬拼命么,他应该还能帮她拖一阵,到那时她就尽快离开。

但仇灵鸢运气很好,呼延酬只身赴会,不仅姬花青没来,更出乎她意料的是,呼延酬竟然打不过何若枫。

呼延酬刚来,刚和何若枫动上手,仇灵鸢就取出匕首在朱镜离身上划了一道,呼延兰烟先是大哭,随后跑到仇灵鸢跟前,双手抓住仇灵鸢手臂,张口就要咬下去。

仇灵鸢用匕首柄打中呼延兰烟的脸,呼延兰烟脸上多了一道红印子,她抬起头,脸上虽然还沾着泪水,但看向仇灵鸢的眼神中已经满是仇恨。

仇灵鸢看着呼延兰烟,尖声骂道:“死丫头。”又一脚踢出去,刚好踢在呼延兰烟小腿上,呼延兰烟一边大哭一边想从地上爬起来,但被踢中的那条腿像是伤到了骨头,她爬了半天都爬不起来。

朱镜离看在眼里痛在心上,见仇灵鸢还要对着呼延兰烟的伤腿一脚踩下去,大叫一声朝仇灵鸢扑过来,抓住仇灵鸢就往旁边拉。许是仇灵鸢自己并不擅近战,又或许是朱镜离见她要伤呼延兰烟突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仇灵鸢还真被朱镜离往旁边扯出数步。

拉扯间,仇灵鸢手一挥,一掌打在朱镜离头侧,发出一声闷响,手里的匕首也从朱镜离侧颈划过,伤口一直延伸到朱镜离脸颊边缘。

朱镜离摔倒在地,她一边喘气,一只手颤抖着摸上自己的颈部,只见鲜红的血源源不断顺着她的指缝流下。

仇灵鸢也一手抚上手臂,道:“贱人,抓得我好痛。”她眼珠下移,看着朱镜离,“我本来打算将你的脸留到最后的,不过现在既然已经有伤口了,那就先在上面划上几道,也不妨碍我之后尽兴。”

许是看到妻女遭受折磨分了心,许是呼延酬这几年确实不再像一个江湖人了,他想要到朱镜离和呼延兰烟身边去,尝试了各种方法却都被何若枫挡了回来,不仅如此,身上还多了好几道极深的伤,而何若枫虽然也受了伤,却只是被浅浅划破了一点皮肉。

呼延酬身上淌血,看向妻女的表情又心痛又焦急,整个人十分狼狈。何若枫看到呼延酬这副样子,心里涌起强烈的快意,他道:“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东君大人怎么成这副模样了?您身为九歌之首,怎么连我这个湘君都打不过呢?你想越过我,去救你的妻子女儿是不是?”他哈哈笑着,睁眼瞪着呼延酬道:“没门,呼延酬,我永远是横在你面前的阻碍,我永远都不会让你好过。”

“我要让你亲眼看着她们被折磨至死。”

仇灵鸢虽口上说要划破朱镜离的脸,但她低头看着朱镜离,却迟迟没有动作。朱镜离因为才刚失去一子肝肠寸断,也无心妆扮,所以此时显得十分憔悴,仇灵鸢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不禁心中生厌,抬头对呼延酬道:“你怎么就看上这种又笨又丑的女人?她到底哪点好了?”

何若枫听了仇灵鸢这话,心里突然极不舒服起来。

呼延酬相当有女人缘,从妙龄少女到中年妇人,呼延酬似乎都能给她们留下极佳的印象。他和九歌中的几位性格迥异的女性成员相处都还不错,何若枫也因为这点与仇灵鸢吵了很多次架,次数多了以后仇灵鸢便烦了,有一次仇灵鸢干脆直接跟何若枫说:“他就是哪哪都比你强,我现在就跟了他去。”仇灵鸢没想到的是,那次何若枫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两人的脸凑得很近,何若枫像是要吻她,可表情又狰狞得可怕,他对她道:“你若是敢跟了他,我现在就杀了你。”他冷笑一声,“你以为他看得上你这个贱货?我告诉你,其他人不过跟你玩玩,玩完就扔了,你只能跟着我这样的废物过一辈子。”

自从那次之后,仇灵鸢虽然仍会时不时对何若枫口出轻视之言,却再没敢在他面前提呼延酬比他强之类的话。而只要不提呼延酬,何若枫对她也算得上是个体贴的情人。

但此刻何若枫听仇灵鸢说这话,竟是有妒忌朱镜离的意味,她妒忌朱镜离,不就表明她对呼延酬还心有不甘?

何若枫突然横过枪杆,枪头刺中呼延酬的膝部,呼延酬痛呼一声,站立不稳,只能以另一条腿单膝跪地支撑起身子。何若枫又向前踏出一步,不想呼延酬枪尖自下而上划出,这一下削断了何若枫握枪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

何若枫惨叫不止,他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右手,而从两根断指流出的血顺着枪杆流到他的左手,继而又汩汩流到地上。

他两眼通红,看向呼延酬的眼神直欲噬人。

“呼延酬!!!”

------------------------------

呼延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一只手臂向前伸出,似乎是想握住什么。

在他伸出的手前方是另一只手,而那只手此刻被一只脚踩住,那只手的主人是朱镜离。

夫妻二人的手在握到一起前,呼延酬就断了气,而朱镜离因为先前就被仇灵鸢用匕首在身上扎了好几下,在呼延酬断气后不久也因伤势过重而死。她死前想去抓呼延酬的手的,但就在她的手要碰到呼延酬的手时,仇灵鸢一脚踩在朱镜离手背上。

夫妇俩尸身不远处,呼延兰烟也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何若枫将自己的枪扔在一旁,对着呼延酬尸体道:“没想到我第一次赢你,便是杀了你。”

他说完低头看着自己右手无名指和小指的指根,胸口一边快速起伏一边不断抽着气。

呼延酬死了,却用了他两根手指来换,他不知道现在应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仇灵鸢听到何若枫不断发出的气声,在何若枫身后淡淡道:“你该庆幸,他只削掉了你两指,而不是削掉你整只右手,现在不仅你的右手还连在手腕上,上面还留着三根指头。”

仇灵鸢这辈子最不会做的事之一就是共情,她完全没有这种概念,所以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说出来的话跟讽刺,跟在别人伤口上撒盐上没什么区别。她认为自己是在正常地说话。

但何若枫却也听不出,或者说能够忽略仇灵鸢话语中的这些冷漠讥讽,从这方面看,湘君湘夫人确是天生一对。

何若枫看着自己的手陷入沉思。

虽然正如仇灵鸢所说,他的右手还在,并且上面还剩三根手指,但无名指和小指看似作用不大,缺了这两根指头,很多事就会不方便得多。更别说枪这种沉重的兵器,少了无名指和食指,驾驭的难度将大大增加。

万幸的是,他的拇指还在,否则跟整个右手被废也没什么区别。

仇灵鸢的声音又从何若枫身后传来:“行了,再看下去,那两根指头也不会再长出来。何若枫,先过来拿你的东西吧。”

仇灵鸢口中的“你的东西”是指呼延酬的长枪。这把枪是呼延酬从前行走江湖时偶然得到的上品兵器,何若枫一直想要据为己有。

仇灵鸢这句话最后一个“吧”字的发音很短暂,虽然是最后一个字,但也似乎是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她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或者说,是本该看到什么东西却没看到。

何若枫走过去,又惊又怒道:“东西呢?”

呼延酬的枪在之前被何若枫一枪挑飞,插在不远处的地上,而现在本应插着枪的地方却空空如也。

何若枫与仇灵鸢对视一眼。

方才有其他人从这里经过。

枪绝不可能自己长脚跑了。

是有人趁何若枫与仇灵鸢二人注意在呼延酬和朱镜离身上时,将这把枪拿走了!

何若枫忙向四周张望,道:“可恶,哪里来的贼,若让我找出来,非将他碎剐了不可!”

仇灵鸢冷笑一声,低声说了些什么,不过她声音太小,何若枫没听清。

在一旁的矮小土丘后,雨馀凉蹲在那里,手中横握着呼延酬的长枪。

他恢复记忆后便和姬花青商议着回水西的事,同时得知李氏已经覆灭,水南武林在八百年后再次与水西武林合在一处,只不知是不是重又归卫氏统领。

于是姬花青说要潜入盟主府邸看看是什么情况,雨馀凉在客栈也是干等,所以只身来到仲邑江边,遥望江面,望向江水的另一头。

今日的江面倒也算得上平静,但雨馀凉内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六岁那年的记忆如钝刀般一下下剐着他的头脑。这样可怕、他不愿去面对的记忆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甚至觉得要是自己没有恢复这些记忆就好了,但随后又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愧悔和自责。

他在江边站了一段时间,估计着姬花青是不是已经从盟主府邸回来了,于是离开江边往客栈走,中途要穿过江边的树林,结果便听见了树林某处似乎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雨馀凉本来不打算去管,如今各路高手汇集临蓟,他若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前去窥探,被人发现了极难自保。他加快了脚步想赶紧溜,避免殃及自身,可又逐渐停下了脚步。

如今他记起了自己的身世,便不再像之前那般认为武林,尤其是水西武林的一切都事不关己,尤其是听李愈说,十一年前发生在水西武林的那场清剿跟晁氏和卫氏都有关。

他告诉自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这么一走,说不定就错过了什么对他之后在水西有用的信息。

于是尽量隐藏自己的气息,小心翼翼循声靠近打斗的地方,他刚从灌木丛后探出半个头来,就被眼前的情形震惊了。

呼延酬和朱镜离躺在地上,二人皆双目紧闭,仇灵鸢的脚还踩在朱镜离手上。雨馀凉的心砰砰跳起来,怪不得刚才听到的叫声那么熟悉,那正是朱镜离的声音啊。

雨馀凉听到何若枫和仇灵鸢你一言我一语,他一边听,一边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崩塌。

死了?

呼延大哥和朱姐姐……

死了?

他看向一动不动的呼延兰烟,不知那小女孩是死是活。

一把长枪倒插在他前方不远的地方,雨馀凉认出这正是呼延酬的枪。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日呼延酬与他切磋武功的情形,眼前浮现出呼延酬的脸,他再看向此时呼延酬毫无生气的、沾满了鲜血和泥污的脸,突然气血上涌,不知哪来的勇气,冲出灌木丛,一把将长枪拔出,随即闪到了对面的小土丘之后。

雨馀凉蹲在土丘后,惊魂未定。

他闭上眼吞咽了一下。

至少,不要让这把枪落入那两个人手里。

雨馀凉心中极是紧张,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不敢做任何动作,生怕自己一动就会发出声音被何若枫与仇灵鸢发现。

突然,雨馀凉感到背后有一种毛毛的感觉。他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戴着纯白椭圆面具的人正站在他身后。

雨馀凉血液都凝固了。

是九歌的云中君。

这人或许没有其他特征,但唯有这张白面具,让人一看就能记起他是谁。

此时这张白面具正低头对着雨馀凉。

云中君跟何若枫仇灵鸢同属九歌,雨馀凉心想,难道自己大仇未报,就要死在这里了?

雨馀凉在看到云中君的同时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惊呼,而这极轻的呼声传入了正聚精会神感知周围的何若枫耳中,何若枫朝土丘的方向赶去,口里道:“小贼,哪里跑?”

雨馀凉正闭目待死,忽感到面前凉风骤起随后停下,他一定神,只见眼前云中君的身影已经不见,随后听见土丘后面何若枫道:“是你?”

刚刚一瞬间的功夫,云中君便越过雨馀凉,越过土丘,去到了湘君何若枫面前。

何若枫刹住脚步,对云中君道:“你怎么在这?”

云中君不回答何若枫,只将头偏向一旁,目光越过何若枫,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何若枫道:“呼延酬背叛我聊氏九歌,”他冷笑一声,“你还不知道吧?”

云中君道:“哦?怎么个背叛法?他里通外敌了?”

何若枫道:“他想要脱离九歌,带着他妻女远走高飞。”

云中君道:“即使这样的话,你也有些太过了吧?呼延酬……他和他妻子还有气吗?”

何若枫坦然道:“断气了。”

云中君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后道:“……你发现了异常,应该先向家主上报才是,如何自作主张将人杀了?”

何若枫道:“反正家主知道后多半也是给我们下追杀的命令,我提前做了,有何不可?”

云中君道:“湘君阁下,我们不是魔教,如果家主尚未发话,我们没有擅自处决同僚的权力。”

何若枫连连冷笑道:“若等到家主发下话来,人都已经跑没影了。”

云中君正要说话,何若枫便抢先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会出现在这?盟主府邸那边应该还有不少事吧,你不去帮忙,还在这做什么?”

云中君道:“你不也在这?”

何若枫道:“我在清理叛徒。”他一边说着,一边提枪来到呼延兰烟身边,方才亲眼见到父母双双身亡,呼延兰烟直接晕了过去,何若枫枪尖悬在呼延兰烟上方,正要往下刺的时候,他却发觉手中长枪无法向下移动半分了。

何若枫略一抬眼,只见一根极细的透明丝线缠绕在他的枪杆上,何若枫的视线顺着丝线向前,果然看见丝线另一头就握在云中君手中。

何若枫维持着略微低头的姿势看着云中君,眉毛低低地压在他的眼睛上方,他语气冷硬道:“你什么意思?难不成因为呼延酬是你的搭档,你就要包庇他的孽种?”

云中君道:“我们九歌的的事,跟这小女孩没有一点关系。”

何若枫哈了一声,道:“我杀了他父母,留着她难道是等她以后来找我报仇吗”

云中君道:“原来湘君阁下竟会如此害怕一个小女孩。”

何若枫一滞,道:“害怕?笑话!”他手上一使劲,将长枪从云中君丝线束缚中扯出,之后却也没继续刺向呼延兰烟。何若枫看着呼延兰烟,道:“以后她尽管来找我复仇,我会像杀她爹一样杀了她。”

一旁的仇灵鸢看不下去了,对何若枫道:“你不要中了别人的激将法,留下这个小丫头,对我们来说有害无益!”

何若枫对仇灵鸢道:“鸢妹,若我今日杀了这小丫头,以后难免会落人话柄。一个小丫头能成什么气候?留她一命又能怎样?”

仇灵鸢见何若枫已经打定主意不杀呼延兰烟,一跺脚哼了一声,头往旁边偏去,心里骂道:“蠢猪!”心里已经想好,以后若有什么事,就都推在何若枫一个人身上。

云中君跟何若枫说了这么一大堆话,感知到雨馀凉还待在土丘后面,面具后的眉头皱了皱,朝土丘的方向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走?”

何若枫这才意识到来到这的不止云中君一人,还有一人到现在都还没露面。

他一开始以为呼延酬的枪是被云中君拿走了,之后云中君出现在他面前手上却没拿着枪,何若枫感到有些奇怪,还以为长枪是被云中君先拿走放在什么地方随后才出现在他面前,现在才恍然明白过来,长枪很可能是在到现在为止都还没露面的那人手上。

何若枫道:“云中君,后面那是谁?你的小跟班?”说着就要绕过云中君过去一看究竟。

云中君也朝侧边踏出一步,挡住何若枫去路。

何若枫忍不了了,咬牙对云中君道:“到底是谁?让你这么藏藏掖掖的?”

云中君道:“跟你无关。”

何若枫从喉咙中发出一声笑,道:“好个‘跟我无关’!姓晁的,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之前在盟主府邸,眼看我们就要擒住那姓李的盟主了,结果你和那从来没露过面东皇一前一后突然出现,说什么奉了家主之令,让我们回去,我和鸢妹辛苦那么一大阵全部白费。现在你又跳出来对我百般阻挠,你究竟要干什么?因为我和你的亲亲搭档不和,你就专门要跟我过不去?”

云中君道:“之前确实是计划有变,并非我或者东皇个人的意思,我们不过是充当传令的角色,况且之前也说了,你有什么不满或疑问大可回衡泽后当着家主的面提出。至于现在,我是希望你和湘夫人阁下能够专心去做家主交给我们的事,而不是把精力放在一些无关的事上。”

仇灵鸢突然插口道:“那你也要讲道理吧?”

云中君道:“我一直在讲道理。”

仇灵鸢道:“我们就想知道你后面是谁,你刚才说了一大堆,可没给出不能让我们知道的理由。哼,什么‘跟我们无关’,不过是你用来搪塞的话罢了。”

云中君道:“你们未上报家主就擅自杀死我九歌成员,眼下还要在无关紧要的地方浪费时间,若是家主在这,也一样会制止你们。”

雨馀凉不敢再听下去了,他抱起呼延酬的枪就跑,将云中君等人的声音远远甩在后面。

雨馀凉一边跑,一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云中君似乎是挡在了他和何若枫、仇灵鸢之间。

砰的一声,雨馀凉推开客栈房间的门。

和呼延酬分开后,姬花青便去向江边船家问了什么时候有到水西的船,以及路费是多少。随后她回到客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想着雨馀凉到哪去了,刚好就在这时,雨馀凉回来了。

姬花青转头,只见雨馀凉站在门口,光从他背后照进来,使雨馀凉的身影看上去更像是黑色的剪影,所以姬花青很快就注意到了他背上多了一杆长枪。

姬花青看着雨馀凉,没有说话。脚步响起,雨馀凉一步步朝姬花青走过去,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雨馀凉身上,随着后者的走近,她的目光也在以微小的幅度抬高。

------------------------------

坐在去往水西的船上,姬花青思绪万千。

刚从雨馀凉那得知这一消息时,姬花青仍是吃了一惊。尽管她知道呼延酬这一去凶多吉少,却不曾想他真的就这么死了。

如此猝不及防,就像当初那个人死时一样。

知道这一消息后,姬花青跟随雨馀凉来到了先前呼延酬与何若枫打斗的地方,却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人了,何若枫、仇灵鸢、云中君都离开了,呼延酬、朱镜离的尸体不见了,就连呼延兰烟也不知所踪。

只有地上、草叶上还残留着一些干涸的血迹。

雨馀凉在林中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将呼延酬的枪埋了,他要让何若枫和仇灵鸢永远都得不到这把长枪。埋好枪后,雨馀凉突然道:“花青前辈,我……我不该把解药给他们!”

姬花青一愣:“解药?什么解药?给谁?”

雨馀凉将龙虎寨外何若枫与仇灵鸢向自己求药的事跟姬花青说了。

姬花青垂下眼,道:“我之前就奇怪,明明之前亲眼见到他们被寇传维下了毒,之后却跟没事人一样,还纳闷他们是怎么解的毒……”

雨馀凉紧闭上眼,道:“如果我当时没有自作主张,湘君和湘夫人身上的毒就解不了,说不定呼延大哥和朱姐姐就不会死……我想救人一命,我看他们是鱼姑娘的同僚,这才……”

姬花青宽慰他道:“馀凉,你的本意是为了救人,这没有错,只是我们谁也无法预知以后的事。”

她嘴里用温柔的语调说着话,眼神却又变得深沉。

无关雨馀凉,但雨馀凉的话让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我们以为自己在行使正义,但也只是我们认为的正义,事实上,那个东西,那个我们坚守的东西,是真正的正义么?

有些人到死都没明白她愿意为之而死的正义其实是笑话,是渣滓,是比尘埃还不值一提的东西。

那些人坚守的“正义”让他们那样可恨,又让姬花青想大哭一场,甚至情绪完全失控,想将世上的一切都砸得粉碎。

多么高尚啊,高尚得让人想吐。

不过——

姬花青抚上衣袖,那里正是她放好不容易得来的金玉霜的位置。

她的眼神幽深到空洞,嘴角却浮现出了微微的笑意。

这样的表情,让她的脸显得有些凄楚。

------------------------------

船身摇摇晃晃,伴着摇桨的声音和江水波涛声。

江面似乎无限宽阔,天地间似乎变得极静。

姬花青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怅然若失,又觉得自己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在想:呼延酬,以我对你的了解,我本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可以让你为之死的东西。至少不是为了“情”——这种像你们这样务实的人会嗤之以鼻的东西。

结果却真是为了情。

这些年有时候,姬花青会在静夜中想起她和呼延酬的事,回想起她刚发现呼延酬与朱镜离在一起时的心情,那时她对这两人百般看不惯,是吃醋么?她爱呼延酬么?并不是。她嫉妒么?是吧。不过她嫉妒的更多不是朱镜离,而是呼延酬。

她慢慢察觉到呼延酬其实是和自己一类的人,因为相似,所以越发相互讨厌。

所以当她看到有人不顾一切要去爱呼延酬,呼延酬能够得到别人对他真心的爱时——

她失衡了。

为什么?明明他和她是一样的人,为什么他就能得到这一切?

而关于朱镜离,姬花青想的是:我和朱姑娘年龄相近,且与呼延酬相识早于朱姑娘,可呼延酬就是对我爱答不理,对朱姑娘的态度可完全相反。

她其实没有多么渴望得到呼延酬的爱,她只是隐隐对自己不是被选中的那个感到郁闷。

好胜心让她误以为某些情绪是源于爱,源于在爱情中的失意。无论对呼延酬,还是朱镜离。

不过到后来,姬花青已经释然了。

一切都是命。

站在船头,阵阵寒凉的风吹到脸上,眼见天色阴冷,芦苇荒江,雨馀凉才真正意识到夏天已经过去了,而距他离家远行,也已经过去大半年之久了。这大半年中,雨馀凉所闻所见、遭遇之凶险离奇,实是他之前十一年和雨休在一起的经历加起来也比不上,这半年来许许多多的事,真真如梦似幻。

谷州刀派一年一度的春日大较,像鲍楚楚之类的弟子往往提早半年,也就是每年这个季节就开始准备了。那时的雨馀凉,每每这个时候就开始紧张害怕起来。不知明年谷州刀派校场上又是怎样一番情形?而他此刻不仅已经远离了原来的门派,更是踏上了前往水西的路。

雨馀凉看见有白鹭贴着江面飞过,铅云低垂,仿佛世界都成了灰色的,远山草木,尽皆氤氲成了一幅水墨画,白鹭皎白的羽色反而成了整幅画中唯一的鲜亮之处。

雨馀凉眼前恍惚了一阵,想起往年这个时候,雨休还在。他鼻子一酸,忍不住流下两行泪来。幸好除了姬花青外近旁无人,他看向姬花青,后者正眺望远处,似乎方才并没有注意他,于是赶紧把泪抹了,也往江面看去。

船行了一阵,雨馀凉再回头望去,水南的土地逐渐下沉,最后终于缩到了水面以下。

现在船行进的地方,才是他真正的故乡,那个对他来说无比陌生的地方,又会有什么在等着他?

------------------------------

鸟从高空俯冲下来,从云中君的头侧掠过,带起这位九歌成员的鬓发。

头套扔在一边,面具也被取下来拿在手中。云中君站在高处,转头看着江面,下颌上的皮肤莹白如玉。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