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月故作镇定,她自认头上戴着帷帽,身边也是孟祈未曾见过之人,又如何认得出她。
她看见孟祈与孟梁做坐于邻座。而她与孟祈,不过咫尺距离。
“江小姐,江小姐,奴家喝完了酒,咱们走吧。”
红梅已经喝完了那一整壶酒,出声唤她,怎奈何她整个人的注意力都在孟祈那处,全然未能听到红梅的话。
一双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红梅凑到宋朝月跟前问道:“江小姐,您在看什么呢?”
隔壁的孟祈闻声抬起了头,宋朝月慌乱压低声音,说了句好。
两人走出了酒馆,期间宋朝月还怕孟祈认出自己,故意改变了步态。殊不知,在她站起后,一直有一道灼热的目光追随着她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人走了,他们两人叫的两壶热酒也来了。
这就乃凉城特有,酒烈,鲜少饮酒之人只觉得像吞了一团火一般。
孟祈方饮一口,便将那酒杯放下。其实若不是孟梁非嚷着要到这酒馆来喝上两杯,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进来的。
不过,却有了意外之喜,知道原来宋朝月随母姓改姓江了。
宋朝月走出了那家酒肆,拍了拍自己胸脯,企图让里面乱跳的心停下。
红梅虽不多言,心思却细腻,她有些担心地看了宋朝月一眼,问道:“小姐可是撞见了熟人?”
一猜即中!这红梅怎的如此聪明。
宋朝月含糊其辞回答了一句,便不再多话,回了住处。
孟祈来了凉城,他来这地方做什么?
直到上床,她都一直忐忑着。心里不断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希望孟祈不要发现她,另一个,又希望他认出自己。
其实从迈进那酒肆的第一眼,孟祈就认出了宋朝月。
他知这宋朝月在凉城,即便没有看见她的脸,光凭身形,孟祈已经能识得她了。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何时对宋朝月熟悉到如此地步了。
“主子,咱们接下来要去石浦县找钟正吗?”
“先不去,我有事要办。”
既然许了那楮玉珩,那他便要信守承诺。
北苍王府就在这凉城城中,他牵着马,来到北苍王府门前。
门口站着两个拿着大刀的士兵,见孟祈腰间佩剑站在门外,便生了警惕。
“你们是什么人?”
“在下孟祈,请见北苍王。”
守门的士兵又继续问:“可有拜帖?”
“来得匆忙,未曾。”
一听没有拜帖,士兵嚷着就要赶人。
在那士兵将要碰到孟祈的手臂之际,孟祈目露凶光紧盯那人,那人一时被吓退,收了手。
在旁的孟梁背着手,故作无意地望了望天,“哎呀,本来我家主子呢是想给王爷送一封家书,既然王爷不要,那便作罢喽!”
家书,什么家书?
两个士兵糊涂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孟祈二人走远。
“不行,还是得禀告王爷!”他们觉得此事,定有蹊跷。
孟祈他们所住的客栈在定襄街,与宋朝月所住之处不过一条巷子之隔。
至于为何住进了这个街道,孟梁心知肚明,却什么也不敢说。
不出二人所料,第二日北苍王便遣人找上门来,邀请孟祈于府上作客。
孟祈到时,十多年未见的褚长陵就坐在席间,桌上摆满了刚出锅的热菜。
见孟祈,他先主动同其打招呼:“许久不见,孟祈!”
孟祈微微颔首,报以微笑,“好久不见,王爷。”
褚长陵瘦了,身材高大而又魁梧,看起来十分威武,哪里还有少年时那般好欺负的样子。
“来来来,孟祈你坐!”
这北苍王丝毫没有端着藩王的架子,反而是像招呼老友般招呼着孟祈。
孟祈坐下,从怀中掏出楮玉珩于宫中写的信,递给了北苍王。
信方一拿出,躲在后头的北苍王妃便急不可耐地冲了出来。北苍王看了她一眼,本想叫她先下去,可又怜惜其身为母亲之心,同孟祈抱歉一笑,夫妇二人便拆开信看了起来。
承诺既已兑现,孟祈便不再久留。他同北苍王告辞后,便离开了王府。
回到客栈,他感觉年少时的那份愧疚总算是落了地。
当年不懂事,将褚长陵打成那个样子,如今,也算是还他。至于他同褚玉珩所说的那个条件,不过是他随口的胡诌。
这边事毕,他便要去石浦县寻钟正。
褚季可真是给他安排了个好差事,不叫他再任禁军统领,反而是去到升云军当一将军,到褚临的外祖手中做事。
孟祈如何算计了钟正这位外甥,这位升云军主帅不会不清楚。
褚季可当真是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只可惜,他可能要叫他算错了。
窗外没有星星,只有皎皎月光爬上窗台。
孟祈坐在窗前,似乎觉得今日的月光格外亮。
“新月有圆时,人别何时见。”不知为何,孟祈口中喃喃起了这首诗。
月影疏落透过树间空隙落到水面,水面之上倒映着一个摇摆着的人影。
宋朝月端了一个躺椅坐到院中的一片小湖泊边,旁边还放着一个四方矮凳,上面的摆着一个精致的碗碟,里面装的是才将出炉的热腾腾的肉包子。
今日下午宋朝月没吃多少饭,所以红梅去替她买了凉城最有名的酱肉包子。
晚上天凉,这热包子可得快些吃。
这不,孟祈翻墙而入之际,便看到宋朝月嘴巴塞得鼓鼓的,一口接一口吃着包子。
他藏在一个粗壮的雪松后面,见宋朝月吃得忝足,不时还发出喟叹,仿佛连带着自己的肚子都饿了起来。
“玉梅——我吃完啦!”宋朝月端起空盘,朝玉梅的方向晃了晃,玉梅就从对向来,将宋朝月吃完的空盘收了过去。
害怕被玉梅发现,孟祈在其过来之际收回了前探的脑袋,等到她走,这才又微微探出些身子。
宋朝月吃完后,半个身子窝进了躺椅之中,饭饱之后,人便容易犯困,起初宋朝月嘴里还哼着歌儿,到后头,声音渐息,她这是,睡着了?
孟祈从树后走出来,他先跃上屋顶,望见厨房里还点着灯,能隐约看到玉梅的影子。
应该不会很快过来的,过去看一眼,看一眼没关系的。如此这般想着,他已经走到了宋朝月跟前。
在府内,她不再戴着面纱示人,一张白净的小脸靠在自己的右臂之上,呼吸温和,只能见其背脊在微微起伏。
这样一张脸,这样一双手,为何前世就能杀了自己呢?孟祈想不明白。
“宋朝月,你对我,到底是真,还是假?”他低声问她,可是回应他的只有风打廊下竹帘的沙沙声。
孟祈自小,便被算计、被无视、被抛弃,所以他将自己的一颗心冰封,他不敢赌,不敢赌宋朝月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另有所图,这一世,他再也输不起了。
‘你们二人,乃天作之合。’孟祈回忆起孟舒安所给遗信,心中又多了几分挣扎。
“汪汪汪——”
正当他盯着宋朝月那张脸出神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了几声犬吠。
这狗叫得实在不是时候,眼瞧着宋朝月就要醒了,孟祈连忙将食指竖在唇中,妄想使这狗停下叫嚷。
可是狗见了生人,岂会因其一个动作便停止。
眼瞧着那狗就要冲上来咬孟祈,孟祈一时不知是逃好还是捂住那狗的嘴。
本来刚才还睡着的宋朝月突然大喊了一声:“黄三,别咬!”
她醒了?孟祈背对着宋朝月,从头到脚都僵住了,与噤了声的大黄狗互相看着。
他不敢转身,表面上云淡风轻,实际内心已经翻卷出了好几层浪。
宋朝月看着孟祈呆滞的背影,捂着嘴偷笑一声后问他:“孟大人悄然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孟祈这才转过身来,清了清嗓子道:“我正抓一人,他翻入了你院中,这才翻墙而入,还请见谅。”
“哦~原来是这样,那不知孟大人可将这贼人抓住了?”宋朝月一双笑眼,嘴角也微微上翘,这般拙劣的借口,她又怎会相信。
“那人跑了!”
孟祈说完,便见宋朝月低头,咯咯咯笑了起来。
“大人撒谎还不如我呢。”
第一次宋朝月对孟祈撒谎,是想要给孟祈传窦洪雪的消息,那时她将装消息的木匣子踩着凳子扔了进去,被发现后,胡乱说自己是不小心的。
这下看来,孟祈编瞎话的能力也不比她好到哪儿去嘛。
宋朝月理了理自己躺得有些松散的头发,将头上的那根点翠镶红宝石山茶花玉簪重新插入发间。
孟祈的视线跟随她的动作停留在她的发间,这支发簪,她戴上去,很美。
宋朝月理完发髻后,见孟祈的仍旧盯着自己的头上,她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问他:“是头发上有什么东西吗?”
孟祈一下收回眼,回道:“没有。”
“怎么样,我这发簪好看吧,上面用红宝石雕了我最喜欢的山茶花。”说着,她又轻蹙起秀眉,“这是别人送我的生辰礼,可我却不知道是谁送的。”
她的睫毛扑闪着,一双杏眼望向孟祈的眼,“孟祈,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