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知暮再度回到识海时，却没有发现宋疏意。四周有种奇怪的味道，很像宋疏意惯用的术法，她低骂一声，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怎么了？”孟静斋从她身后走出来，疑惑道。
“有人把她带走了。”杨知暮一边从卫衣口袋里翻符咒，一边咬牙切齿道，“想搅黄我的生意，没门！”
“我可以复现当时的场景。”一个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的男子从虚空中走出，手上还握着一把生锈的剑。
他面容稚嫩，但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老成。
话毕，李折咬破手指，用血在空气中快速画了一道符咒，最后举起剑，轻轻往上一点，空间迅速变化，复现了当时的场景。
“什么改变过去，那分明是宋疏意联合系统做的幻境，想突破她的心理防线，让我给她的那道符咒失效。”
杨知暮黑着一张脸，阴恻恻道。
“想不到这个宋疏意还留了这么一手，联合天道？”孟静斋嗤笑一声，手中金光闪动，“那就让我看看这个天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那盖满金光的手轻轻一握，就那么从虚空中抓出了一个东西，甩到了三人脚边，那是一个黑色的盒子，周围围绕着一圈白色的光晕。
“高人高人，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说。”
那黑盒子怂得很，还没等孟静斋开口，就连连求饶。
孟静斋轻蔑地把这东西踢到杨知暮脚边，自己伸了个懒腰道：“剩下的交给你了，哎哟累死我了，我要好好歇歇。”
杨知暮不爽地瞪了他一眼，随后把这东西又踢到李折脚边，丢下一句我困了就闭上了眼，看样子要表演站立睡觉。
李折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直接用脚狠狠踩住了盒子。
盒子：“……”
“我真是被逼的，宋疏意那个疯婆娘抢了我的神力不说，还强迫我为她办事，我也是没办法……”
“吵死了，”李折斜眼看它，它很有眼力见地住了嘴。
“要怎么才能把她救出来？”他问。
盒子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看到李折手里的剑，才尖叫着说了实话。
“不，不能救，不不不，不是，是这个幻境只能靠她自己的力量突破，谁都能帮不了。”
盒子抖着声音道。
“那有些麻烦了。”一直闭目养神的杨知暮突然出声道。
“你不是困了吗？”一旁的孟静斋嘲讽道。
“你不是累了吗？”杨知暮反怼回去。
“先别吵了，我们得想办法，要不然就真的出不去了。”李折道。
“先出去把宋疏意控制住吧，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杨知暮数着自己余下的符纸，无奈道。
“这回是真的要把自己搭上了。”她叹了一口气。
*
“你对我说过，没有人要为别人付出什么。可我也要告诉你，”江慎衍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宋枝以为那是幻觉，直到江慎衍在识海中出现。
“你不必为别人的人生而自责。”
那双桃花眼静静地望着自己，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人的一生不可能不做错事，活着总会有亏欠。”
“这是你的心结，这一关，你必须自己过了。”
那道身影带着熟悉的笑容，消失在了脑海里，宋枝缓缓睁开眼睛，笑得悲凉。
到了现在，她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宋疏意故意为之，但是看着一个原本善良的宋疏意在自己一步步的引导下成为罪大恶极的恶魔，这不是能够立马接受的。
诚然，宋疏意走到今天是她自己的选择，可宋枝在其中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让她完全将错归咎到宋疏意自己身上，那是逃避。
所以她有错，但是她不能死。
宋枝将抵在自己喉间的剑放了下来。
既然是她一手酿成的错误，就由她来修正。
宋枝望着满眼仇恨的宋疏意，轻声说了对不起，然后握住她手中的剑，刺向偷袭她的仙门弟子。
“是我错了，我不该因为你的未来，而否定你的过去，你犯下的错和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来帮你还清。”
宋疏意的眼里泛起无边无际的惊愕，宋枝微笑着，挡在她面前。
“我明白了。”宋枝突然喃喃自语，“世界上最难的是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为之补救。我总是耿耿于怀别人的付出，却忘记了，逝去不可追，对付愧疚最好的方法，便是补救。”
“无论能不能还清，我都要去做，而不是让愧疚空成为愧疚。”
话音刚落，她转头望向宋疏意，只见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那些喊叫着要杀的人和她，一起消失了，四周重新变成了暗黑的虚空。
而不久后，又被阳光填满。
宋枝抬眼，正好看见额头带着梨花印的女子，从天而降。
赵月灵正忙着对付魔物呢，宋枝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吓得她剑都没拿稳。
“你怎么会在这？”缓了一会，宋枝冷静问道。
赵月灵挠了挠头，如实道：“听说外面有魔患，我便从玉门村出来了。”
“那你……”宋枝想说她有没有回去看看，却突然想起飞花门的结局，立马闭上了嘴。
“哎，我早知道了，”赵月灵手起剑落，轻松地把魔物杀光，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我和师父有感应的，好多天前他就用幻音入梦，告诉了他的死讯。”
“我师父他为人豁达，对生死也看得开，我嘛，”她嘿嘿一笑：“也是这样，比起没有终点的寿命，我更向往自由。”
宋枝心里难受，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她身边的人，好像都在一个个地离她而去，那些美好的年少时光，终成回忆。
“你也不用伤心，我本该在几个月前就死了，白活了这么久，我也捡了大便宜不是吗？”赵月灵边说边打哈欠，“糟了，又开始困了，我这身体就这样，越到死的时候越容易犯困。”
宋枝别开眼，忍住鼻子的酸意，胡乱地揉了揉眼睛。
“你也要去青鸾门吗？”赵月灵问她。
宋枝点头。
“那正好，顺道儿，唐李可以带我们一起去。”说完，赵月灵指了指在天上飞的魔龙，笑道。
唐李见赵月灵指他，匆忙落到地面，变回人形，经过宋枝身边的时候还冷哼一声。
“我和你有仇吗，为什么见到我就这样？”宋枝声音闷闷地问。
“他说之前自己被江慎衍暴打，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你喜欢到处惹是生非，江慎衍有气没处发，就找他单挑，结果显而易见。”赵月灵忍着笑，解释道。
宋枝啊了一声，不知为何，心里突然一轻，这样的事情，听起来会是宋疏意干出来的，看来现实中的她，并没有受到宋枝的影响，那么早的和师门决裂。
“走吧。”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对着赵月灵道。
“好，坐稳了！”赵月灵将腰间的葫芦取下，唐李也再度变大，趁着那被打倒在地的魔物还复活，二人一魔以极快的速度朝着青鸾门的方向前进。
青鸾门·飘渺峰
杨知暮飞快地甩着手中的符咒，和身后不停扔灵力球的孟静斋一起为李折掩护。黄纸不停地融化在阵法散发的光辉中，看的杨知暮肉疼。
“都是钱，都是钱。”她双手颤抖着扔，扔一张抖一下，扔一张抖一下，到最后，整双手都快抖成帕金森了。
李折拿着剑，被挡在了阵法的最后一层。
“破开这个需要一些时间，你们还能坚持多久？”他大声朝外面喊道。
杨知暮侧身躲过一道攻击，咬牙喊了回去：“别管我们，你破阵！”
手里的符纸已经快要见底了，杨知暮看着朝她劈过来的天雷，咬牙从鞋底又抽出了一大把符纸，那厚度，比原来那打没用过的还厚。
“你鞋子里能放下这么多符纸？”孟静斋躲过天雷，稀奇道。
“没见过储物符纸吗？土包子。”杨知暮肉疼地扔出一张符纸，回头没好气道。
“要不要我帮你？”孟静斋凑过来，“这打符纸值不少钱吧？”
语气贱兮兮的。
“滚啊！”杨知暮崩溃地推开他，苦着一张脸继续扔符纸。
“李折你快点，都是钱啊，都是钱啊！”
她大吼道。
正在这时，殿门门口突然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孟静斋率先飞到门口，警惕地躲在了暗处，进来的是宋枝，还有一个眉心有梨花印的年轻姑娘。
“你终于来了。”杨知暮看见宋枝，仿佛看见了救星。
宋枝知道他们在破阵，于是问道：“我需要做什么？”
杨知暮又甩出一道符纸，抽空道：“把我之前给你的符纸拿出来，贴在胸口，不动就可以了，你在这个世界就是宋疏意，那道符纸可以借你的身体，将阵法里的宋疏意制住。”
说话间又是一道天雷，杨知暮险些被当中，只能又忍痛扔了一张防护符纸。
“那我能做什么？”赵月灵跃跃欲试。
“来得正好啊。”孟静斋挑眉，“你就守在她身边，不让天雷劈到她就行了。”
恰在此时，那最后一层防护被李折劈开。
符咒被宋枝贴在胸口，赵月灵挡住了劈向她的天雷，杨知暮和孟静斋站到了阵法的弱点上。
那把生锈的剑发出耀眼的光芒，被李折送入了宋疏意的胸口。
在这一瞬间，世界寂静，时间停留在宋疏意睁眼的那一瞬。
天空出现一道巨大的裂缝，杨知暮过了半秒才反应过来，见状朝着众人大喊一声：“可以出去了！出口就是那道裂缝！”
而就在这时，赵月灵的时间到了。她的身躯就在裂口涌出的光亮中消散，化为无数光点。
消失前，她的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像是真的追逐到了想要的自由。
而宋枝，也总算能够安心地闭上眼睛。
嗡嗡嗡——
宋枝猛地惊醒，入目是浅浅的黑暗，有什么东西在枕边散发着微光，她拿起来一看，原来是闹钟。
寝室里有人翻了翻身，似乎被闹钟的声音吵到了，而宋枝拿着手机，怔怔地盯着熟悉的床帘顶部，吐出一口浊气。
她回来了。
从那个所谓的书中世界回来了。
宋枝早上从床上起来的时候，意识还是恍惚的，看见熟悉的室友诧异的眼神，她只是匆匆地移开视线，抱着书包出了寝室的门。
“她早上有课吗？这么着急？”
“没有吧，我记得她今天一天没课。”
“那起这么早干什么？转性了？”
室友的谈话声远远落在后面，宋枝抿着唇，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跑去。
她急需证明些什么。
可是来到图书馆，坐到熟悉的位置，宋枝却突然开始胆怯。
她记得杨知暮说，那些回到现实的人可能会失去记忆，但是她还记得，所以，她想来试试……
那个世界的本体是一本书，那那些进入书中的人一定来过图书馆，她在这边等，一定可以等到。
可是她连着几天来，都没有任何发现。
这天她又从早晨等到了晚上，图书馆的广播里传来闭馆的铃声，她失落地收拾着东西，背上书包准备离开。
隔着一道书墙的走道传来书落在地上的声音，随后又是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她听见男生磁性低沉的声音：“对不起，同学，这本书不能乱碰，我不是故意的。”
从书和书之间的缝隙往那边看，能够看到男生手里拿着一本红色封皮的书，向面前的女生解释着什么。
“这本是是违禁书，我这几天在这边打扫忘记拿走了，刚才情急之下不小心打到了你的手，实在不好意思。”
男生朝着女生鞠躬，女生见有误会，连连退拒，男生又和女生说了些什么，拿起挂在椅子背上的书包就往外走。
宋枝看不见他的脸，却有种强烈的预感。她匆匆忙忙地跟上男生的脚步，往图书馆外走。
这个点出图书馆的人还挺多的，一路上为了追上那个男生，她不小心撞了不少人。
“许净秋，你是不是偷吃我蛋糕了？”
“就是吃了又怎样，笑死我了，真有人为了防止别人偷吃在蛋糕盒子上偷偷写上官祝余四个大字啊。”
两个女生打打闹闹的从她身边经过，听见熟悉的声音，她的脚步猛地一顿，回头去找，却发现那两道身影早已被淹没在人流中。
她咬了咬下唇，压住快要涌出来的眼泪，继续跟着那道背影。
“哥哥，这个月的生活费已经够了，不用打了，这么多钱我也花不完啊。”
一个高挑的女孩夹着手机，一边说话一边往前挤，还不小心撞到了宋枝，她手中的课本掉落，宋枝下意识去接，却看见了书页第一面写着的姜序二字。
她怔怔地盯着那本书，死死揪着书页。
女孩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匆匆说了句谢谢，强行把书从她手中扯走，也消失在了人海中。
宋枝骤然发现那道背影也消失了，胡乱揉揉酸涩的眼睛，低下了头。
他们活着就好，至于那些记忆，其实不记得的人才最幸福，那个世界糟糕的经历，忘掉最好。
这样想着，她攥紧了手，加快脚步，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回寝室的路上，人影交错，耳边响起很多陌生的声音，却又感觉无比的熟悉。
“言遗思，你又被你那青梅竹马欺负了？你说说你，每次上官祝余一生气，你就没辙了，你能不能硬气点？”
“那是我自愿的。”
“赵月灵！你又上课睡觉，你这个学期被督导发现几次了？啊？”
“我就是困嘛。”
“别给我找理由，再睡觉被发现，老师的工资都要被扣没了！”
那些曾经熟悉的，朝夕相伴的人和她擦肩而过，从此再无交集。
他们将过着一段完全不同的，但却会幸福百倍的人生。
不知何时，耳边已经没有嘈杂的人声，宋枝抬起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又走回了图书馆前，望着那挂在图书馆上巨大的钟表，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又走回到这里了？”
她瘪了瘪嘴，垂头丧气地拉了拉快坠到肩膀下的书包，嘟囔着转身，却在这一刻，撞入了一个意外的怀抱。
陌生的气息包裹着她的全身，她惊愕抬头，发现了一张陌生的脸。
是那个在图书馆的男生。
明明是陌生的面容，但他眼睛里闪烁着的，分明是熟悉的光芒。
他脸上挂着笑，温柔地扶起她，轻声说了句：“好久不见。”
熟悉的腔调，熟悉的语气。
是他。
宋枝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这么多天积压着的委屈在一瞬间释放。
她哭的泣不成声。
“你为什么要自顾自地去救我，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他轻抚着怀中女孩的秀发，耐心地哄着她，直到她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
“好了吗好了吗，我蹲的腿都麻了。”上官祝余从图书馆前面的草丛中蹦出来，一边锤着腿一边抱怨道。
紧接着，刚才宋枝遇见的所有人都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这些拥有着陌生面孔的熟悉人，干巴巴地挤出一句：“你们不是都失忆了吗？”
“谁说的？”许净秋抱臂道，“我们只是想起来的时间有些晚。”
“对啊，而且相认花了不少时间呢。”赵月灵打着哈欠，闷声道。
太好了，大家都还活着，而且，都还记得。
想到这里，宋枝感觉鼻子又一酸，眼泪哗啦啦的流个不停。
“四师姐，五师姐，赵月灵，姜序，我想死你们了！”她松开江慎衍，哭喊着朝挤在一起的女孩们奔去，在女孩们惊慌失措的表情中扑到了她们身上。
“我们现在没有修仙，你别乱来，我承受不起。”是赵月灵的声音。
“我总觉得这家伙得看看脑子。”姜序闷声道。
“宋枝，她说你脑子有病！”许净秋趁机煽风点火。
“你压到我脚了。”上官祝余叫苦不迭。
在吵吵闹闹的氛围中，宋枝抹掉变凉的眼泪，望向身后的江慎衍。
二人相视一笑。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