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陵阳，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把这些事情给磕磕绊绊讲出来的。

但这些事情，却又是真实发生的。

以往，他对陵越过滤了一些弟子间刺耳的话。

最终也没有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情。

但现在已经到了牵扯命案的地步，有些事情，是该揭开那华丽的外衣，看看内在的腐朽了。

原本陵越还在为“帮凶”一词暗自思索，却一时被陵阳这磕磕绊绊的话给收拢了神思。

细细将陵阳的话听来，陵越感到身体里窜过几丝凉意。

自己怎么这么迟钝？

虽然在这修仙门派之中，应该太上忘情，可这里却没有一个神仙，又怎么能够对儿女情长之事免俗呢？

就连自己对芙蕖，不也是以情之一字，为她画地为牢吗？[92]

就算是师尊那样的真仙，不也在这几百年的时间里依旧念着他俗世中的正妻[93]吗？

红玉姐是千古剑灵，不也十分的仰慕[94]师尊吗？

或许是自己忙于政务，忙于求仙问道，专心于屠苏，便忘了这个世上不止自己和屠苏两个人，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都说，情人的世界很小很小，小到只有彼此。

古人诚不欺我也。

正因如此，自己原本应该对这些事十分洞若观火的样子，却将这一切视而不见，不知今日之局，其实早已埋下祸根。

现在有这样的结果——屠苏背井离乡，不知在何处漂泊，没了昆仑清气会备受煎熬，肇临遇害枉死，芙蕖为了屠苏可能背上骂名，陵端为非作歹却拿他毫无办法...[95]

自己...

委实是太过失败！

自己...

对不起屠苏。

难道真的是若白驹过隙，不过也就匆匆十多年的时间，自己也还没有修炼到像师尊那般的仙身，竟忘却了光阴蹉跎吗？

当年的丧弟之痛，家破人亡，就在屠苏与自己的日日厮磨下，便早已将伤痕抹平了吗？

自己怎么可以...

自己分明就在遇到屠苏的时候，希望自己能够吸取教训，让屠苏平安喜乐一生。

虽然自己也清楚屠苏的情况，就算是师尊都拿这千载煞气毫无办法，只能徐徐图之，自己这般连仙身都不是的人，又能够拿焚寂如何呢？

自己只能尽量地让屠苏开心，只能尽量地尽自己的绵薄之力让屠苏好过些。

可这又是不是自己看到的假象呢？

屠苏他真的快乐吗？[96]

真的期望像师尊一样求索剑道的尽头吗？

真的愿意一生都困守在这清冷的昆仑山吗？

屠苏一直以来都非常的让人省心，这会不会是曾经的伤痛太过深刻，让他即使失去了幼时的记忆，也对这般片刻的温暖有近乎于飞蛾扑火般的索求，才隐藏了自身的一切愿望，变得逆来顺受？

自己...

自己是否也应该问问他，究竟想要什么？

包括自己，是不是他想要的？

屠苏，师兄对不起你，希望你原谅师兄。目前天墉城中的事情暂时做个了断，师兄就会来寻你。师兄定然还你清白！日后，师兄会更在意你的感受，会更留意你的想法。师兄此生唯一的信仰不再是苦苦追寻剑道，而是护你一生周全[97]。虽然力有不逮之处甚多，但师兄一定会用生命去践行这一道箴言。

承君此诺，必守一生！[98]

其实...弟子间的那些风言风语，自己不是不知道，只是自己也明白，只要屠苏顶了师尊高徒的名头[99]，这些都是必然的结果罢了。包括自己也一样。

只是，自己和屠苏的情况毕竟不同。

自己常年与这些弟子接触，上给涵素处理教务，下给各弟子指导剑术，关心生活。

虽然并不那么想要承认，但自己身处的位置，其实就是执剑长老之位。

青冥叔叔曾说，在没有收下自己和屠苏之时，师尊常年闭关，不闭关的话，便是云游天下，结识道友，风花雪月，寻摸奇矿，开炉铸剑，降妖除魔，偶尔会到青鸾峰小住，又或是前往即墨看灯会，还或是前往东海观海，甚至前往澧都几日。不过，这般日子中，师尊最爱的还是前往燕山居住。那里，是慕容家的根，是师尊俗家的发源。[100]

而自收下了自己，师尊为了指导，遂暂且放弃了那般闲适的日子，专心担起了师父的名头。

后来，收下屠苏，却因种种，不得不闭关，不得不暂时休养生息。

师尊毕竟也不足五百年的仙龄，想要与这千载煞气抗衡，委实是千难万险。[101]

师尊和自己是一样的五行属水之人，虽对五行属火有克制之效，但这般情形大的前提是这火的力量比水小，且是正火。

而焚寂却偏偏是邪火，比那九头蛇的火球还要邪煞。

如此，师尊其实也很为难。

师尊现在不得不闭关，也是当年那不讲理的幽都行的那邪门儿的‘血涂之阵’给害的。为了破开这法阵，师尊原本就因为给屠苏疏导煞气侵蚀而有所折损，而强行破阵，只会是雪上加霜罢了。再加上回程途中，因受到‘血涂之阵’参与法力的影响，原本已经平息下来的煞气，却被引动得让屠苏的情况时好时坏，再加上这煞气处在那时幼小的屠苏身体里非常的不稳定，这让师尊为了平息那般动乱的煞气，事实上也困难重重。

甚至因此，师尊在给屠苏疏导煞气之时，竟被煞气侵蚀，导致体内也有了煞气。

当时，若是没有估计错，师尊应是考虑的，将屠苏的事迅速处理了，便赶紧闭关，化解煞气的。

但哪里知道事情会如此一波三折？

最终，屠苏到了自己的手中，由自己照顾他。

为了让自己更好的照顾屠苏，师尊还让自己细细了解了屠苏的很多事情，且师尊也有意提醒自己，焚寂的特别之处，以及要防着幽都。

就这样，迅速地做了嘱咐，师尊立刻就闭关了。

他说，每三年，他会出关一次，给屠苏加固封印。

但这一切都是外力作用的结果。

最重要的是，屠苏要自己学会控制。

为此，自己也非常地关注屠苏的一切，希望他有战胜煞气的一天。

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慢慢认识到，屠苏的煞气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加上涵素对于屠苏的事情似乎有隐隐的避讳，这让自己对于屠苏的事情有了些许猜想。但很显然的，自己并没有猜想个清楚透彻。[102]

如此，自己只能是暂且的放弃。

再后来，自己发觉师兄弟之间，竟存在着护短的情形。

而这护短是否成功，又来自于权力是否够大。

那时，自己隐隐地对涵素的位置有了稍微明确些的想法。

虽然在最开始的时候不那么的考虑完善，但自己有了在这天墉城中如死水般生活里的一丝跃跃欲试[103]。

在遇见师尊的时候，自己那时刚刚经历了家破人亡，丧弟之痛，再见识到师尊的剑术，便认为自己应寻仙问道，不问红尘，学习剑道法术，守一方安宁。

认为手中执剑，方能保护珍惜之人。

但自己又应该守护何处的安宁呢？

自己应当为之执剑的珍惜之人又在何处呢？

那时的自己对于生命的新篇章并没有非常明确的认识。

直到深入参与进天墉城的种种，直到遇见屠苏。

自己才好像是活过来般的，知道自己应该守护什么，自己学习剑法的意义。

可这样的认识，还不足以让自己在混沌中找到绝对的光明。

慢慢地，随着自己剑术的越发高深，以及对涵素的位置有了相对明朗的想法，一切便变得清晰起来。

自己要的是守护天墉城的安宁，要的是用最高的权力护住屠苏。

那时，自己对于权力这个东西究竟有着怎样的魔力，有了比幼时的经历更加深刻的认识。

自己想要屠苏平安喜乐，便要为他铸造坚不可摧的城堡。

遂自己也舍弃了那飘渺的寻仙问道，不问红尘，转而似那些争权夺利野心勃勃之辈，开始了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路。

自己逐渐在涵素面前展露才华，在剑术上拔得头筹，在与师兄弟之间的关系上平易近人和谐融洽。

因自己的见地，因自己的剑术，因自己对师弟师妹们的提携，涵素他...终于动心了。

如此，自己便收到了似雪花片般飞来的政务，得到了无数下山除妖顺便带着年纪合适的师弟师妹们外出历练的任务。

自己知道屠苏是孤独的，是寂寞的，是唯有自己一人做支撑天宇的擎天柱的。

但自己更加明白，想要在未来给予屠苏更多，便只能在现在去争取。

这是一笔以小博大的交易。

自己是用现在的暂时相思换取未来自己与屠苏的朝朝暮暮。

虽然在心底里依然觉得十分愧对屠苏，可已经走上了这么一条路，即使想要回头，也无法回头了。

只能坚定不移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