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诺亚领先，第四局是他发球。

换场休息。

总共二十多分了，幸村没有找到诺亚的弱点。

“你忘了吗，幸村？”天海提示他，“让他上网。”

不知道为什么，这三局他竟然一直没放小球。幸村一复盘，登时也觉得不对劲。

为什么……

些许思考后，幸村明白了：诺亚先采取了放短的战术，因此他觉得诺亚肯定对这个战术有防备，加上他表现出的高超卸力技术和灵活的战术，让幸村不是很考虑放短调人上网——太容易变成对面的机会。

但想起热身时诺亚些许忌惮的样子，这的确是个可针对的点。

“太棒了诺亚！”

“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被队员交口称赞的诺亚朝对面看去。

有指导啊，要被发现了。

没人会对让自己差点失明的那件事毫无阴影。哪怕他再努力地克服，也会对在他对面四米内准备挥拍的人影感到畏惧。

诺亚的眼里闪过一瞬间的厌弃，随手接过队友递来的水，喝了口。

麻烦了啊。对手并不是能完全调动的。这样的话，只能不让他得到发挥的机会了。

176km/h

“OUT！”

诺亚二发，侧上旋153km/h，T点。幸村单反，不出意外进攻反手区的球路。诺亚稳稳发力，双反大斜线。如子弹一般，球速从80+猛增至110+，本该被动防守的幸村将不利化为进攻，直线切削。

短球！诺亚必须上网了。

已有预料的诺亚几乎在幸村反拍的瞬间就做出判断，来得非常快，也因此在幸村往中场跑的时候就滑步挑起球，70+的球速只被抹消去旋转，被施加了点上旋后，以差不多的速度斜路穿越。

啪啪啪啪啪。现场响起了掌声。

失分的幸村站直了身，笑着往回走。

少有的正手小球也这么细腻的人。这一球他应该是被看透了。

诺亚的反手并非弱点。不能再按往常的思路去布置战术。反过来，诺亚倒是不动声色地时不时针对他的单反来一次攻击，尤其是发球。

167km/h，外角侧旋。

幸村往前打上升期，落点在大约中间的位置。诺亚退后几步，同样还未等球达到下落阶段就正拍击回。反手区，已有预判的幸村移动两个身位，正拍抽击。这一球打出了威胁性，诺亚也是步步杀机，双反直线球以攻代守。幸村滑步再次反击以大斜线。穿越。

“噢噢噢噢！”

掌声再次响起。

“好险，追上了。”种岛深呼吸。幸村君还真有自信啊。换成他就不会打这个大斜线了，而是上旋放慢节奏——然后就会被已经上到中场的诺亚一拍打死。

有的时候，不是打不出来，而是没有这种反守为攻的意识和决心——它是防守型选手种岛还欠缺的东西。

这一局幸村得到两分，诺亚保发。

[3-1]

第五局，幸村采取发上战术，在网前截击放短，诺亚的步伐有点犹豫，在中场放弃了救球，失掉这一分。

奇怪。

前后的反差，让幸村再次发上。诺亚直接吊月亮球，幸村底线跳击，被反施以截击。

[15:15]

第三次发上，这次的截击卸力到极致，诺亚同样跑到中场放弃。

幸村若有所思。

诺亚右脚尖碾了碾地。

真讨厌啊，这样的感觉。他淡淡地想。

[2-3]幸村保发。

“那个家伙……”场边的高尔吉亚对这局看得真切，眼里有种危险的信号。

下场的诺亚察觉到了，左手一拍高尔吉亚的胸脯，“杰森，他可什么都不知道。”

“……”高尔吉亚能单手持篮球的大手掌揉了把柔软的头发，“安心打你的比赛。”

“他以前是不是被打到过眼睛啊？”天海猜测。

“嗯？”幸村惊讶，“是这种心理阴影吗？”

“因为打网球的人高度近视特别少见啊，至少我没见过。”天海两手放在脑后，“我以前被不小心打到过脑子右边那块，眼前黑了十几秒。他估计是差不多的情况吧，但是这么严重啊。”

“怪不得幸村君到网前，他就不敢上去了。”难波江理解了。

平等院也开口，“那就针对这个弱点，把比分再争取回来。”

幸村不发一语，转头看了看正在喝水的诺亚。刺眼的阳光下，因剧烈运动而产生的红晕将他的脸色衬得更为苍白。

幸村的视线回到手中的球拍。回忆刚刚十几分的球路。

当对手的正反手稳定、控制，技术，球感，脚步，乃至战术都要胜过自己的时候，我可以拿下某一分，但是，我该怎么赢下这场比赛？

接下来，诺亚似乎拉高了底线的强度，虽然非受迫失误有提升，但压迫力也成倍地增强，对应的，幸村也产生好几个受迫失误。

[4-2]诺亚保发，幸村只得一分。

[15:0]幸村正手制胜，诺亚没追上。

[15:15]出界，幸村非受迫失误。

[15:30]出界，诺亚的大斜线，幸村受迫失误。

第四球，侧上旋，幸村发上。诺亚看到了动向，打高吊球并上网，幸村底线抽球意图穿越，随即也上网。

诺亚再一次卸力放短，滋滋——幸村滑步挑球，诺亚截击发力。

穿越。

“咦？”感觉发现了真相的日本队众人都觉得奇怪。原来不怕网前对决的吗？

诺亚看了眼幸村，转身。

这是……他的本能。超越了潜意识的恐惧，去思考制胜，去追逐网球。

两个破发点，幸村只追回一个。

[5-2]诺亚破发。

这下，就算是网前，幸村也占不到便宜了。

[6-2]诺亚拿下第一盘。

要回去休息，两名满头大汗的选手在中网边相遇。

是诺亚首先停住脚步，挡在幸村面前。

幸村没有避开两人交错的目光，诺亚摘下了眼镜，不知道是不是汗的原因，他的眼睛水汪汪的，有种灵动的美。

“你要输了。”诺亚说，“接下来也赢不了，你知道的。”

幸村静静地看着诺亚，他觉得诺亚不是来挑衅的。

“如果想赢的话……”诺亚伸出两根手指，指向了自己的双眼，神情里有种嘲弄的情绪，“可以这么做。很多人都会想这么做。”

幸村轻蹙眉，本想说什么，但僵持了几秒后，他没有回应诺亚，绕开了他。

没有得到任何反应的诺亚，平静地返回休息区。

回到选手席的幸村感觉到了一种焦虑的气氛。

“有点不妙啊，监督，你不会浪翻车了吧？”

松原苦笑，谁知道呢！本来觉得已经充分考虑到这个14岁少年人的实力了，没想到竟是低估。

“总体还是对面略强一点。”难波江道。他很有感触，自己的策略转换打法，在这场比赛的衬托下就像僵硬的“智障机器人”。

诺亚就像为了网球和比赛而生，对战术理解到了极致。他让比赛的节奏上下忽变，以至于对手根本无法掌控。真的有人可以打这样的网球吗？

“有什么办法？”天海一说，大家都安静地思考。

如果是诺亚第一盘表现出来的程度，那么……这里只有池爽儿能赢——强度不在一个层次。

“有一个方法，”平等院靠着椅子，建议，“上网，然后在网前追身。”

……

如果对手正常那么追身球也问题不大。但问题是诺亚疑似因为被网球打击而受伤，这个建议有种利用对手的心理阴影和恐惧之嫌。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又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平等院道。

……

幸村身子前倾，双手转着拍柄。

“我不建议。”第一个提出反对的竟是池爽儿，他的理由很简单，“不值。”

在全世界百万人的直播前搞追身球这一套，会降低观众好感的！说不定未来整个职业生涯都摆脱不掉这个黑点。

“幸村……”真田严肃地盯着场上的画面。这就是世界的战场吗？

“啊拉，精市比对手少一分？”真田妈妈也待在屏幕前，看个热闹。

仁王在庆幸自己按了录制键。他觉得幸村能拿这么多制胜分已经很神了。

“puri~”全是怪物的地方，果然不适合他区区一个凡人啊。

立海大附中网球部，得到柳及时通知的部员们都往会议室的大屏幕前凑。

“幸村前辈竟然落后了一盘。”

“是对手太厉害！”切原大声说。

“没错。”京极越看越心惊，“显示的是正拍112km/h吧？我没有看错吧？”这真的不是职业级比赛吗？

几乎转瞬即逝的90秒，裁判吹哨，“选手入场。”

第二盘了，幸村仍在尽力争取每一分。上网不是最佳战术，要是真为了那个“弱点”而针对性地上网，会被玩弄的——无论是变抽击为放短的假动作，还是跟大高尔吉亚如出一辙的不降速特技击球。

花样百出。

幸村增大了自己的发球强度，不惜以一发成功率为代价。

[1-0]

[1-1]

[2-1]

随着比分的交错，诺亚察觉到了自己状态的下滑，也立即猜测到幸村的策略。

或许第一盘的失利根本没有给幸村带来挫败感，他真正谋划的是在诺亚体能消耗导致状态降低的时候，拿下后两盘逆转。

“Fault！”一发出界。

二发，173km/h，外角。诺亚站直，转头看了看冲向挡板的网球。

偶尔也有意料之外的情况。

[2-2]幸村再次保发。

诺亚眯着眼感受灼热的阳光，脸上的汗一层接一层，聚成水珠顺着皮肤流下。他向裁判示意，回去摘下眼镜，闭上眼细细擦拭眼睛四周的汗。

“不舒服吗？”高尔吉亚有点紧张。

“不是的，别担心。”诺亚温柔地回应哥哥，擦干眼镜框，戴上后回到赛场。

这是阳谋。他这两年没经历过大赛而忽视了的地方。诺亚调整了策略，不再细致地与幸村做底线攻防。

被发现了，好快。幸村暗叹这敏锐的意识。

不知何时，球场高处出现了别的国家队队员的身影，也许是被教练叫来现场观察这场对决。

“这是谁？”不少球员心里都冒出来这么一句。

有的小选手没看出来什么，“球速也不快嘛。”

Q·P淡淡地说：“快不快，要试了才知道。”就举场上刚刚那分的例子，一个上旋球，只要位置错过正常击球点，它就算慢得没破百也只能追着干瞪眼，或者失误。

“现在场上的无论是哪一个，都是以后值得重视的对手。”西班牙的梅达诺雷心中起伏。强度是可以练出来的，但是精神方面很难说。因此精神层面强大的球员，一旦准备好了进入职业，排名一定会坐火箭。

“真是太棒了。”加缪享受着这场比赛，这才是深入地理解网球后表现出的细腻与灵活。真令人钦佩。

宛如一副雨刷器，突然施加3000以上转速的上旋，让这个回球的球路弯曲到惊人的弧度，自然，弹起后也直往上冲。

什么鬼？

饶是技术出色的幸村也在心里惊喊，跳击且抬高的击球点让动力链完全破碎。不出意外地失控了。

幸村借着后劲跳了两下，稳住身形，叹服地用拍面拍了拍左手。

打到现在，他终于从这几百个回合里清楚地得到一个重要的意识——战术不只是针对弱点或落实策略，而是像布局落子一样，要给予每一分适合的战术。甚至在回合中，也可以根据对手的动向做出更改。

他以前还是太粗糙了。

[5-3]诺亚破发。

盘点局。

“要输了？”

“会输吗？”许多人心里闪过这两个疑问。

此时澳大利亚的主场优势，正是最强烈表现得时候，众多为澳大利亚加油的声音成为球场里最大的呼声，丸井一个人的应援被彻底淹没。

幸村转了转拍，在底线俯下身，专注于对面的身影。他的头脑此时正活跃，直接把耳朵接收的大量信息丢进了垃圾站。

这一球，会怎么做呢？

以争分破发的心理，会上网。诺亚拍了拍球，T点，接发上网；外角，来不及，留在底线。

他不想拖，所以，T点上旋。如果落点在中间就吊球随后上网，两边就打穿越。幸村果然往前压，回球上网，诺亚在左侧的双反直线，117km/h加速穿越。

[15:0]

“哦哦哦！！”

球场上响起热烈的掌声。

还是不能着急啊。幸村心想。

[30:0]上旋处理得不好，幸村反手斜线下网。

[30:15]13拍，诺亚大角度反斜线失误出界。

第四球，七回合拉锯后，幸村底线放短，优秀的球感同样带来大弧度却不疲软的短球，诺亚滑步挑球，幸村已经在斜向的左侧戒备。

预判了啊。倾斜的拍面在手腕的带动下忽然些许调平，卸力并给予了侧旋，这个本该斜向的球便堪堪跨过网，疲惫地落地。

[40:15]

幸村左手叉腰，无声地叹气。

两个赛点。

“可恶——只有一分就。”切原双手握拳，恨不得到现场去给幸村加油打气。

“要连得两分才有希望。”京极也很紧张。

“不要放弃，幸村。”真田低低地说，虽然不会被听见。

被全世界转播的现场，有多少人在盯着看呢？有亲人、朋友，崇拜者，球迷。谁也不会甘心在这儿品尝败北的滋味吧？作为首秀。

诺亚平静地上下拍球，第一盘之后说的话，是一次试探。他的对手不是会冲动的人，他很冷静，很聪明。

这番考量背后，坚毅和追求掩藏下的内心深处，是否有对人性失望而想要毁灭自己的一点想法呢？谁也不知道。

无论如何，专注于这一分，他要赢！

诺亚抛起球，外角169km/h，幸村单反切削大斜线，非常转，因此落得深。

上网了，诺亚半截击反击，同时也上网。幸村反手卸力放短，直线。

滋————

诺亚滑步挑球，他看向幸村，有点模糊的视线里感觉到了正对他的目光。一瞬间，恐惧取代所有占满他的内心。

难道真的……

拍面轻轻一磕，发出较为清脆的声音，球路却是与诺亚完全相反的方向。

“漂亮的视线欺诈。”加缪在人群里鼓起了掌。

确实利用了诺亚的心理恐惧，表现追身球意图实则打斜线的幸村，看到诺亚微微发白，有些呆滞的神情，意识到了不妥的地方。

“抱歉。”幸村双手摊开举起，做道歉的示意，“刚刚吓唬了你一下。”

诺亚仍有点发愣，对幸村摇了摇头。

“好球。”很棒的视线外控球。

诺亚轻轻吐气，舒缓自己的神经，一边单手转着拍柄。

“请发球。”裁判提醒。

他要安定下来才行。诺亚拿出球，估计着时间。

“刚刚诺亚是有点出状态了吧？”天海说了一句。不仅是他，在场的有些人也能感觉到。

“注意力分散了。”

“日本队的机会。”

“……发球好慢。”在观众等得有点躁动时，诺亚抛球。

“Let.”一发失误。

诺亚摘下眼镜擦了擦镜框，又用护腕抹脸上的汗水。动作略多。幸村直起身，慢慢转着拍。

“请发球。”裁判提醒。

诺亚向对面持球示意，幸村俯身准备。

“呼——”他闭眼，重新集中注意力，睁开了眼。抛球！

“哎！”174km/h，T点！

“二发？！”

幸村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本来还处于恍惚中的人，在两个发球内就调整好了状态，甚至来了一招出其不意。他无法预判到这种事情。

出浅。诺亚中场抽击。

尘埃落定。

“呵呵……”幸村笑了，摘下发带走到网前，和诺亚握手。或许有很多人在看他，他知道。

爸爸妈妈、妹妹，真田，网球部的部员，还有其他期待他表现的人。从比分上他惨败给了同龄人，大家会怎么看他？这些想法，远比不上他此时内心的欢呼——他挖掘到了宝藏！在今后，也许会是球友，也许会是对手，球风与他如此相近又那么强大的人，多么宝贵啊。

“谢谢。”诺亚点头。

“谢谢。”幸村用英语说，停顿了一下，“诺亚……”

“第一盘后的那些话，以后别说了。这个世界上各种各样的人都有。”谁知道会不会真的有人无所顾忌，到时候受到伤害的还是自己啊。

“……”诺亚相握的手用了点力气，他摘下眼镜，双眼依旧是湿润的。

他注视着幸村，闪烁的星光多了些看不懂的情绪。

“我明白。”诺亚温和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