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将近十年前,在海西寒江被丰绒花全部除以磔刑后,安旭准备再做几天活,攒够了盘缠离开明古台。
她本来可以直接偷点,但她不愿意。自从脱离了飘花的组织后,她越发喜欢光明正大的做人,越发讨厌习惯暗夜的过往。
老板因为丢下粪车的事臭骂了她一顿,但活还可以继续做。对她而言这就足够了。
那天大太阳底下,只见一人骑马飞奔,从赶着臭烘烘牛车的安旭身边一跃而过,一声:“让开!”的大吼转瞬即逝,差点让她人仰车翻。
“搞什么鬼。”
安旭骂道,明古台的街上禁止疾驰,这人却骑马飞奔,搞得一条街鸡飞狗跳。
“头上两根羽毛,那是丰二小姐的急信,别惹那种的。”背后是老板的声音,他人还是不错的,生怕外地来的安旭会得罪官兵惹麻烦。
“军报吗?”安旭问道。
“谁知道啊,这人跑这么急估计走的不远吧。丰二小姐还有个远信,一个叫云特使的人送,每次都是整装待发,慢悠悠骑马出城,一走就是几千里路——”、
“你说什么?!”
安旭大喊道,吓得老板把要说的话都忘了。
“呃,几千里路?”老板很迷惑。
“前面。”
“云特使。”
“我就知道!”
安旭嚷嚷道,转身就朝着送信人的方向徒步跑去,只留下背后的老板和粪车,还有“诶你怎么又跑了这一车大粪我怎么办啊!”的喊声。
云特使,可能只是个巧合,也可能不是。
但安旭的直觉告诉她,她想的没有错。
她找对了地方,只是没能探清楚而已。
*****
在榻部庄的端木庄主的大院里,听到他说出“云旭庄”这个名字,我们四个人多少都意识到可能被安旭给耍了。
之后的事更是加重了这个感觉,虽然端木庄主又是邀请品茗又是邀请晚宴,但我自己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尝他们拿出来的黄米糕和其他美食。
“云旭庄这名字,怎么听都不像是巧合啊。”
他们来回准备时,我在席上对其他三人说道。
这回就连小苍兰和红香都已经看出了问题,更别提卓娜提亚都有点生气的样子。
“要不要把安希澈叫出来,让她去把那个安旭抓回来?”卓娜提亚小声道。
“不行啊,不方便。”
在这里让安希澈窜出来,那就什么都解释不清了。而且现在安旭大概率就在大院里或者附近,闹出骚动都会很麻烦。
“几位,莫非是不合胃口?”
忙完的端木庄主见我们几个闷闷不乐,便问道。
“不不,我们私下的小事,承蒙款待,甚是美味。”
我赶紧说道。
甜口的黄米糕,在这个季节吃得到应该是非常奢侈的事,与桃华城的五湖四海的珍奇美食不同,威宁海的田庄吃食更中原,更本地。
可随后不久端木庄主又提出让我们住在大院里,已经为我们准备了极佳的客房。
我看向卓娜提亚,她也盯着我,以非常微妙的角度轻轻摇头。
我们居然这样糊里糊涂的来找这里的庄主,却忘了如果处的愉快的话,尽地主之谊肯定是要我们住下。
这可能就是安旭的算计,她果然是有事没说,这还让我们自己把自己支开一晚了。
“不打扰了,庄主,我们在田庄里已经买了客栈住,东西和马都在那里。晚上就回去。”
按理说,明明是女王的使者,却吝啬一点客栈的钱,这么说还是有些丢脸。但情况特殊,只能想尽办法推脱了。
端木庄主也是想办法来回拉扯无论如何要让我们住下,想想也可能是觉得我们在有意保持距离,他恐怕是觉得他的态度会直接我们作为使者回去后会怎么对女王报告,这直接关系到他的榻部庄的存亡。
只是普通的拉扯是不可能有用的,既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也就只能尽力让端木庄主相信我们并没有对他不满,我们是一拍即合,我们会一起解决湖主的问题,让威宁海得到安宁。
从源头上劝说,总算是在散席前说服了端木庄主,他派出几个士兵保护我们到达客栈,以表示自己的心意。
这是好心意,但路上被榻部庄的卫兵看护,我们就没法出去后尽早交出安希澈了。也只能进了客栈再叫出她做商讨。
走出大院,端木庄主夫妇相送,我们漫步,士兵紧跟,和想象的差别不大。所以就按照预想的回到客栈再说。但是没想到作为来往商户的中介站,客栈到了半夜也没有打样,还是有路人会风尘仆仆到客栈来,又是吃又是谈天,还有喝酒作乐的,相当热闹。
人多眼杂,更不能叫出安希澈了。送走了卫兵,我们四人只能回到我和卓娜提亚的客房里去。
走到过道,看到周围都是休息的客房,没有其他人,我就叫道:“安希澈!”
“什么事?”
背后传来她的声音,我们四人都“呜哇”地吓得差点人仰马翻。
“这就是殿下的高手?”红香先说道。
“她是凭空出现的吧?这是什么妖术啊!”小苍兰是吓得紧,脸都白了。
“这不是重点”我摇摇手,“安希澈,你现在去把安旭——你嘴上那是红豆泥吗?”我注意到穿着夜行服的安希澈嘴角沾着东西。
“嗯?啊,是,黄米糕味道不错。”她用手指擦了擦,又咂了一下手指,啧啧嘴。
她还真跟着进大院了,还在我们的席上偷吃了黄米糕?
“这都没被发现啊?真是妖术吧?”小苍兰说道,很是不可置信。
“行了!”卓娜提亚忍无可忍,声音一下子高了,然后赶紧捂住嘴东张西望,我们都静了一阵,确定没有其他客房的人被吵醒。
“先说正事!”她压低了声音。
“什么正事?想让我把安旭怎么样?快说,没事我可走了”安希澈问道,完全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急什么。”
她又有什么事可急。
“多偷几个糕”她说道。
“你这点出息。”自出来到现在,从没感觉像现在这么失败过。“你去把安旭抓回来,她有古怪。”
我说道,我们也开始走向自己的客房。
“安旭?抓回来,没那个必要。”安希澈还是心不在焉,就差转身跑了。
“怎么没有必要,我们可能进了套了。”
说着,我拿出了钥匙,却发现客房上没有铜锁。
“没锁门吗?”
我的心思完全在安希澈的行动上,对此没怎么在意。推开门的瞬间意识到是门锁被别人开了,而不是我忘了锁门。
怎么神经大条到这个程度了,明显在我说没锁时,所有人都意识到不对了,我却是开门时才想到这一出。
门一开,就看到安旭坐在屋里,听到开门就转过身来,笑着看向我们。
“你们居然回来了?没在大院住吗?那里可舒服了。”
“诶诶诶!安旭?!”
小苍兰和我异口同声。
一瞬间很不甘心,可能今晚我的智慧已经和小苍兰一个档次了。
“怎么了吗?”
她歪了歪头。
“你为什么——不对,你是。”卓娜提亚上前,一下子想问的东西都不止从何问起,只能转头看向安希澈:“你说,她——诶?人呢?”
我们纷纷回头,才发现站在最后面的安希澈已经不见了。
诶,跑掉了。
“我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我问道。
“瞒着你们是指?”
她问道。
我们都进屋关好了门,除了我外三人都做好了警戒,防止她逃跑。
安旭却对我们的态度一头雾水。
“出了什么事吗?”
“别装傻,那个湖主的事,你早就知道吧?”
“威宁海的湖主?我知道啊。”
“那湖主的庄叫云旭庄你也知道?”
“知道啊。”
她继续道。
“知道你不提前告诉我们?”我说道,卓娜提亚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诶?”
安旭注意到我们的愤怒,看了看背后的卓娜提亚一幅快要杀了她的表情,越发疑惑。
“不是,没告诉你们一个庄子的名字,不至于生这么大气吧?”
“还在装傻。”卓娜提亚道,“你再不老实可别怪我不客气。”
“等一下等一下,这个……”
卓娜提亚的威胁让安旭感到了明显的危机,她的态度也摆正了很多。这屋里说实话真正能威胁到她的也就卓娜提亚了。
“我很对不起我没说好吧,不要因为这种小事就——哦哦哦!”她本来在道歉,却突然恍然大悟。
“你们不会以为,那个云旭庄的名字,是……”
“我还让庄主写出来了。”我拿出草纸,上面是“云旭庄”三个大字。“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不是,你们真以为,它叫云旭庄,是安云和安旭的田庄,这么个意思吧?”她轮流看着我们,又转头看向卓娜提亚。“不会吧?哈?真的?”
“那又会是什么?”我问道。
“巧合啊!云和旭又不是多罕见的字眼儿,你们都认识中原的字,就不知道这一点吗?那如果我叫安京,难不成整个京城都成我的了?”
她的样子似乎是打心底觉得这很荒唐。
“这可不够说服力啊。”卓娜提亚说道。
“好吧,好吧,那我举个例子,你们这些草原人能懂的。”她捏着下巴,思考了一阵,“你们知道你们的李皇后吧?”
“啊?”“诶?”
我们都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这一茬,纷纷一愣。但我知道她只是在用我举例子,并不是识破了我的身份。
“啊,无人不知。”我赶紧接茬。
“那你们肯定也知道,李皇后的名字叫李凝笙,但卓娜提亚女王小时候有个中原来的女先生,叫李逸笙吧?”
她居然连李逸笙的事都知道?连卓娜提亚都一脸惊愕。她对布谷德的了解可比很多布谷德人本身都深。
不像某些人!
我回头看了眼小苍兰,她一头雾水:“呃?我怎么了?”
“所以,李皇后是八岁就被掠到草原的,李逸笙是自己跟着父亲来草原的。你们可能不知道,李逸笙的父亲李兴是个纵横家。”
这我和卓娜提亚倒是知道就是了……
“所以李逸笙来草原多少是个阴谋,可李皇后遇到女王就是巧合了。很难理解吗?李逸笙,李凝笙,堂姐妹,名字也差不多,都和女王有关系,看起来像个更大的阴谋,不是吗?可那就是个巧合。你们该不会有人觉得你们的李皇后是个探子之类的吧?”
实际上是亲姐妹,但这也不重要就是了。
不知道卓娜提亚怎么想,我是被说动了。
当初还在战乱时,李逸笙就是我堂姐的事被传开后,我逢人就要解释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堂姐,也没见过她,也没参与她父女的什么阴谋。
人们很难相信这是个巧合,但当时而言,那就是个巧合。
“那为什么会叫云旭庄呢?”卓娜提亚还是半信半疑,但她的敌意和愤怒明显消散了。
“我哪知道?威宁海以前是开元卫云需府所在地,可能他们只是取了个谐音继续用?或者那个湖主喜欢云和旭两个字?”
开元卫云需府,听到这个名字卓娜提亚的眼神彻底变了,她也被说动了。从小在还是开元卫时代的布谷德长大,她明显很熟悉这个名字。
榻本氏族的谐音改为了榻部庄,那云需府的谐音改个云旭庄,确实比“安云和安旭的庄”两个飘花莫名其妙成了庄主更有说服力。
“我今年可是收获不错,结果你们在这里怀疑我是湖主?”
安旭翻着白眼。她也是一改游刃有余,看样子太蠢怀疑连她都受不了。
“那好吧,姑且就继续相信你吧。”
我说道,卓娜提亚也绕到了她前面,放弃了警戒。
“那你说的收获是什么?”
我问道。
安旭又笑了,站起身来走到了我和提亚的大床旁。
我们四个目不转睛看着她,不知道她又是想干什么。
“那个在大院做事的,确实是个飘花,所以——”
她蹲下身,从我们床底用力拉出了一个人。一个年轻女子,被绑的像个粽子,眼睛和嘴巴也被蒙上堵上了。
“我就抓来了。”她说着拍了拍那个粽子一样的女子,她就“呜呜呜”地叫几声。
这一瞬间,感觉眼睛都模糊了,恐怕瞳孔比扔了桶子下去的井底还摇曳的厉害吧。
“别把人绑到我屋里啊!”
我忍不住叫道。
*******
安旭出了城,骑着自己备好的马,随着信使出城后的踪迹一路追寻,最后在一处森林追到了他。
一转眼,森林里两匹空马在吃着草,信使脖子上插了一根针,瘫倒在地,他自己的篝火和准备好的粮食被安旭占了吃着。
“你是…什么人?”
侧身倒在地上信使只能尽力转动眼珠看向安旭。
“普通人。”安旭答道,吃着他刚煮好的粥。
“别费劲了,我的信都是密语写的,就算——”
“信我不要。”安旭直接打断道。
信使懵了,他不知道这个女子到底想要什么,不要密信的话劫持信使干什么?
“我就问你几个问题,老实回答就行。”
“.……什么问题?”
“你们送密信的平时都不抛头露面,是吧?”
“.……是。”
“云特使这个人,你知道吗?”
“.……知道。”犹豫许久后,信使答道。
“是男的还是女的?”
“是女人。”
“和我相仿是嘛?”
“.……差不多吧?这位女侠,您到底是……”信使越发觉得这人来头不小,可能是云特使的仇人或是熟人,怎么都不会是一般人,态度也恭敬了很多。
“这就够了,感谢你的坦诚。”
安旭站起身来,把小锅子放回到篝火上。
“平时的话,我应该把你宰了,但现在我自己做主,我就不杀你了。”
听到这句,信使松了口气。
“你也不用费心告状。你没伤没痛,信也没被抢,说被人劫持过,依我看以你那主子丰二小姐的行事手段,断然不会信你,反而会严刑拷打你,所以你闭嘴就行了,这事没人知道。”
安旭说着,转身准备上马,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转身道:“对了,你的穴位,过一段时间就能动,能动后自己把针拔了就是了,告辞。”
一转眼,一女子骑马从森林飞驰而出,上大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