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丰绒花和芙蔻就已经准备好马匹和随从,要到布谷德大营去面见作为布谷德可罕的杉樱。
简直就像胡说八道一样的组合和目的,但在这里就如此自然地持续着。
“大姐姐你们要去哪里,我也想走。”
一起去杉樱那里或许能找到卓娜提亚,至少能离阴山再近一点,之后的事再考虑吧。
“带上这孩子去见苏纳拉可罕真的没关系吗?”丰绒花问道。
“应该没事吧?想找到她的父母,还是得大营的人出面更好找,我们这个营地别说她父母了,连中原人都没有。”
“这小鬼不会是禄王培养的奸细吧?我可听说禄王雇了一群西域的安族人呢……”丰绒花说着,脸上满是讨厌和害怕的神情。丰绒花肯定是更聪明一些,但这个世界的她优哉游哉的长大,根本没有那么警觉,也不会对小孩子有什么敌意。
我当然不会威胁你们,我就是个小屁孩,我能干啥?
如果这么说了,就会被当成内心与外貌不匹配的怪孩子,可能真会被当做奸细了。
“嗯……?”
无害地歪歪头,睁大眼睛看向芙蔻,表示自己根本听不懂她们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这才是正常孩子的反应。这也完全让芙蔻信服了。
“这么可爱的孩子扔下太可怜了,带她走吧小绒花。”
她说着抱紧了我。
就这样骗这么单纯的芙蔻,呜哇,好深的罪恶感。
“真拿努努姐没办法呢,那一起去吧……啊,话说好,我才不要带孩子呢,努努姐自己带她。”她嫌弃道。
怎么感觉我第一次见她时的反应让她有点讨厌我了?心眼真小啊你。
“心眼真小啊你。”芙蔻也说道。
“碛,脏兮兮的小鬼……”她小声咕哝。
哈?叫谁脏兮兮的小鬼啊,你这比小苍兰强不到哪儿去的小屁孩。这么想道,估计现在不知在何处的小苍兰会打喷嚏吧。
又被芙蔻抱上马,带着丰绒花和几个随从,我们就从贵吉尔氏族的营地出发奔向布谷德大营,而背后是贵吉尔氏族的人在泼洒马奶送行。
“李妹妹,草原上就是这么送行的。”
见我回头,马背上背后一手环抱我一手持着缰绳的芙蔻在耳边说道。
“是嘛,第一次见呢。”
我可比你熟悉,但只能装作第一次见。
十几个布谷德骑手在草原上疾驰,如风一般,耳边风息不停,大地在马蹄下飞逝。芙蔻见前面平坦,便招手向同样疾驰的丰绒花,叫她向前,又自己驱马不让她超过去。
这是挑衅,芙蔻的笑容引的一旁的丰绒花也不服输地,笑着用力驾马,两骑在十几人中遥遥领先,你追我赶地赛起马来。一会儿是丰绒花领先,她就回头空挥鞭子炫耀,一会儿又是芙蔻领先,就故意与丰绒花跑成直线让她吃背后扬起的尘土。
她笑得非常开心,在我认识芙蔻起,就没见她这么开心过。她们越是开心,我心中越是感到酸楚。
她们嬉闹追赶的样子,我想起的只有小苍兰和红香,在那之外没有几个人这样过。
卓娜提亚篡位之前,她们姐妹青梅几个小时候在布谷德是否也是如此呢?我认识她们所有人,却没见过她们幸福的光景,只见过她们的扭曲,相互仇杀,走向燃烧的末路。
最后活下来的只有卓娜提亚,没有了我,卓娜提亚就会是孤身一人。没有她,我也会是孤身一人。
越来越想她,却不知道在这陌生的世界变成这幅样子要怎么找到她。
一日一夜的行程,晚上扎营做饭,坐在篝火前听着随从和两个姑娘之间的谈笑,这种孤独更是变深。
如果是以前的话,忍受这种孤独对我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但小孩子的身体就像是太小的水杯,一点点水倒进去就会溢满,任何稍微强烈的情绪都会无法忍受。
我忍不住哭了起来,越想停越着急,哭的就越明显。
“想家人了吗,没事的李妹妹,我会帮你找到的,到了大营可罕会帮你找到的。”
芙蔻见状就安慰起来,语气非常温柔,却加重了我这无法抑制的情绪波动。
让我安静一会儿啊!越这样越糟糕,小孩子的身体真是麻烦。也就真正的小孩子很多时候什么都不懂,可以没心没肺。大人的神志知道的太多,对孩子而言就会太沉重,什么都无法处理。
“别哭了啦,姐姐这里有甜酪,给你吃。”
丰绒花也坐过来,从怀中拿出小袋子,倒在手掌上,是几块甜酪。
“啊!你居然藏着甜酪!上次还说没有!”芙蔻惊道。
“呃…这,给可罕带的,不行啊?”
“可罕需要你给她带甜酪吗?”
“苏纳拉不好意思明着吃甜食啊——啊,不好,说漏嘴了。”丰绒花捂着嘴道。
她们真的很像红香和小苍兰,甚至比她们更天真。她们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忧虑,总是可以毫无防备地嬉笑。
芙蔻拿下一块甜酪,不由分说喂给我,我不由分说吃了下去,口中马上满是甜味。
甜味缓解了哭意,也就不一抽一抽的了。想来我落难后十几年到现在,可以说没有大哭过,结果现在只是这点事就能让自己哭到抽搐,真是丢人。
她好像说这甜酪是带给杉樱的?因为杉樱不好意思明着和别人要甜酪?所以偷偷让丰绒花给自己带一点吗?
与我认识的丰绒花和杉樱那互相仇视到恨不得死的关系不同,这里她们两个关系相当不错啊。
但我记得卓娜提亚和我说过,杉樱小时候与丰绒花合不来,因为她更喜欢芙蔻,而丰绒花是芙蔻的青梅竹马,两人还形影不离。
现在看样子,这个关系延续到了现在,但并没有被不幸给扭曲成仇恨,可能藏在了杉樱的心底吧。
突然觉得很搞笑,虽然很幸福,但小麻烦估计也不少。
“噗呲。”
不止是忍不住哭,连笑也忍不住。
“哈哈,吃糖有用吧?这可是要分给苏纳拉可罕的糖,可别告诉她哦,否则非和我算账不可。”
丰绒花笑道,自己也吃了一块。
“是算你私自吃她的糖的帐,还是算你揭老底的帐呢?”
芙蔻坏笑,也从她手里拿起一块含在了嘴里。
“哎呀!别吃了!太少了可就瞒不住了!”她叫着赶紧把甜酪都反手倒回小袋子里。
第二天一早出发,众人从河弯渡过了松树河,向杉樱的大营而去。
明明就在松树河周围,却没有看到任何田庄,没有村落,没有渔猎民,什么都没有,水草丰美的漠南在某种意义上又光秃秃的。
为什么?按理说布谷德统一草原的战争和威辽之战都没有发生,那漠南不该是这样空荡荡的啊,远没有我所在的漠南来的热闹。
“大姐姐,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我问道,装作是第一次到草原的样子,也是我真正的疑问。
“哎呀,最近一直帮朝廷和呼碳部和达达部作战,草原上安定日子实际上不多呢。”芙蔻说道,虽然还是温柔的语气,却有点勉强了。
呼碳部,那不就是卓娜提亚第一个攻打的部落吗?那个掳走李逸笙,被卓娜提亚灭族的倒霉蛋部落,在这里居然多存在了十年。
“姐姐们这次就是不想让朝廷不管布谷德呢,只有布谷德才这么安全,往外草原可都是乱世——啊,你们那里的说法,应该是开元卫吧。”丰绒花也骑着马靠过来说道。
原来如此啊……原来我见到的和平,仅限于布谷德的内部。
没有一统的草原,依然是乱世的状态,只是布谷德有大吕的庇护,所以日子过的相当安定。
“听说,白山部和博得部都投靠禄王的叛军了,这下可能得跑到西域去打仗了。”丰绒花对芙蔻说道,完全无视了我,应该以为我根本听不懂。
“这次也得劝苏纳拉可罕不要出征了,她总是觉得自己应该身先士卒,呼碳部毒杀先可罕后就一直这样,我好担心她。”芙蔻道。
“我也是啊,她如果出什么事,布谷德可就完了,光靠恩泰和贵吉尔氏族可压不住这么多氏族。”
两人说道,听得出来,都是真真切切担心杉樱。依杉樱的性格确实会因为自责而做出自毁的事来。
原来这个世界的杉樱和卓娜提亚的父亲是被呼碳部毒杀的?而此时两人并没有被当做未来女王培养,也不会因为仇恨产生去起兵报仇的想法。仅是维持着布谷德部的运转不崩塌就已经相当勉强的样子。
如果卓娜提亚在的话,这都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吧?但想想,这个世界的卓娜提亚从小在单宁府长大,恐怕还没我懂兵事,来了也没什么用。
这里的丰绒花看样子也根本没上过战场,确实也没人会让大小姐去战场厮杀,她本身作为打仗和谋略天才的才能也就被埋没了,甚至她自己都非常排斥战争。
本来应该是好事,但现在我也说不上算好事还是坏事。
但说到底也只是这个世界自己的事,我在这里只是个小屁孩,我的卓娜提亚可能也是小孩的样子,我们根本帮不了这里,这里的问题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处理的了的。
远远看到一处营地,无数骑手和士兵进进出出,大吕旗和白鹰大旗,还有大纛旗耸立在营地里。
这里的布谷德确实依然是个小部落,这可罕大营可比卓娜提亚的布谷德大营那金顶大帐来说小气多了。
士兵里有不少大吕士兵也在忙碌,也有很多中原人在到处做工,看得出来这里与其说是布谷德部落,实际上就是名副其实的开元卫大营。
只见一个身穿甲胄的年轻人从毡房里窜出来,疾步走上前来。
“你们怎么才来!”
他抱怨起来。
我却傻了。
“李二哥,我们可是紧赶慢赶跑来的。”丰绒花说道。
居然是二哥……
怎么都想不到,能再一次亲眼见到二哥。
脸上没有疤痕,也没有我认识的二哥那么壮,没有那种沧桑与决绝。白净很多,稚嫩很多,完全就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的样子。他见识的战阵可能也不多,如威辽之战或是对抗绒花军那样极度残酷的硬仗恐怕一场都没经历过。
这个样子的二哥居然很熟络地与丰绒花交谈,真是难以想象的场景,我脑子都在嗡嗡叫。
“李将军,可罕在等我们吗?”
芙蔻下马,又将我抱下马。
“努努小姐,你们来的太迟,朝廷在临潢府立了幕府,要派的全命将军就快来开元卫,你们不商量一下到时候怎么面对朝廷派来的将军?据说是个忒难对付的兵油子。”
二哥说道,我是第一次听成年的二哥说话这么没底气又浮躁,还真是有意思。
“西域打仗在临潢府立幕府,朝廷想什么呢,咋不立到辽东去啊。”丰绒花说道。
“那不是我们能想得到的了。”二哥道。
这猜都猜得到啊,朝廷觉得莲华城到辽西这些地方迟早要丢呗,拿你们当炮灰呗,消耗禄王的兵力呗,大吕朝廷那德行还能考虑什么,有什么难以理解的。
“先别说这些了,苏纳拉等你们呢。”他说道。
二哥能直呼杉樱的名字的吗?想了想,他是中原来的将军,又是和杉樱相认兄妹,估计也就没人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