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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第一百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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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

白天刚刚下了一场新雪,落地即化,入夜后冷风夹杂着湿漉漉的水汽扑面而来,没有北方刺骨的寒意,但总觉得凉凉的直往骨头缝里钻。

杜司宇紧了紧身上脏兮兮的棉大衣,带着一身酒气,醉醺醺的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

这间出租屋位于城中村,常年湿泞的地面与头顶乱扯的电线是这边唯一的风景,虽然脏乱偏僻但胜在便宜,是很多外来务工人员的最佳选择。

墙上的钟表指针已经走过了晚上十点,关门后,杜司宇脱掉棉大衣随手扔在地上,在墙边胡乱摸索一会儿终于摸到了电灯开关。

啪——

便宜的白炽灯泡明亮刺眼,晃的杜司宇眼前一片光斑,他扶着墙又醒了醒神。

屋内不到十五平米,一张床,一个折叠桌,一个简易衣柜还有挨着厕所的小灶台,所有东西都挤在一起,显得十分局促。

缓过来后,杜司宇长出一口浊气,踉踉跄跄走到床边,也来不及换衣服,随意把脏鞋子蹬掉后倒头就睡。

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宿,等再次睁眼,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七点。

宿醉过后又睡了这么长时间,杜司宇的脑袋昏昏沉沉,他起身去开了窗户,带着寒气与水汽的风扑到脸上,总算让他清醒不少。

昨天的酒局上他喝了不少白酒,在巷子口吐过后,嗓子眼一直火辣辣的疼。杜司宇揉了揉饿得发疼的胃,去到厨房拧开水龙头,随意用凉水洗了脸,然后从旁边的塑料袋中翻找出一捆挂面。

一锅素面什么配菜都没有,只是盐和酱油以及吃剩下的半包咸菜。

饭后,杜司宇坐在塑料椅上,看着面前的空碗怔怔出神。

前些年他在工地干活的时候意外砸伤了胳膊,他知道这些包工头之间互相有联系,也知道要想继续有活儿干就不能得罪他们,于是他只接受了简单的处理,也没敢跟人家要赔偿,本想着胳膊也没断,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但那只胳膊就此落下了后遗症,稍一用力就止不住的哆嗦,甚至已经影响到了日常生活。

这时杜司宇才意识到自己这条胳膊已经废了。

可当他再次去工地找人时,对方却表示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杜司宇的胳膊是在工地干活时受的伤,不但拒绝赔偿,甚至还威胁他要以敲诈勒索的罪名把他抓进局子。

赔偿的事最后不了了之,就连剩下的工钱都没拿到,杜司宇无可奈何只能换了个地方,但对方以他胳膊残疾为理由,说自己收他还要担着风险,讨价还价过后,同样的活儿,那人只同意给他三分之一的工资。

杜司宇知道剩下的三分之二肯定进了对方的腰包,可他没办法,没活儿干就没钱,只能答应。

好在工地包吃包住,杜司宇把攒下来的钱都寄回了家。

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杜司宇从兜里拿出碎了屏的手机,调整好情绪接起电话,“喂,妈,啥事儿啊给我打电话。”

赵玉红上了年纪,身体一直不大好,听见儿子的声音后还没等说话就开始咳嗽。

杜司宇听的直皱眉,“咋又咳嗽了,上次那大夫给你开的药吃没吃啊?”

咳嗽完,赵玉红叹了口气,“吃着呢,咋没吃,就是到岁数了,现在吃啥药都白搭。”

杜司宇就不乐意听她说这话,“咋能白搭呢,你听大夫的,好好吃药,这家不行咱就换家医院再看看,都和你说了别心疼钱,那钱没有了咱再挣呗,钱再重要能有命重要啊,你和我爸你俩就在家好好的,少让我操点心比啥都强。话说我前两天又给你俩寄了点钱,你俩收没收着啊?”

“收着了,你爸白天已经去邮局取回来了。”赵玉红没再提钱的事,转言道:“大宇啊,今年过年还回来吗?”

听到过年两个字,杜司宇有片刻的恍惚。

——原来又到年末了,原来又要过年了。

想起小时候过年家里热热闹闹的,有能一起放鞭炮的小朋友,也有妈妈包的好吃的饺子,杜司宇心里莫名不是滋味儿。

“不回去了。”杜司宇乐呵呵道:“今年活儿太多,干不完。”

赵玉红:“你……”

杜司宇知道她想问胳膊的事,立刻打断了她的话,“妈你就别操心了,我挺好的,我啥事都没有,你和我爸在家好好的,想吃啥就买啥,千万别心疼钱,知道不?”

“你这孩子……”赵玉红不知想到了什么,难受的抹了一把眼泪,“现在小卖部又开起来了,我和你爸钱够用,吃药也够,你别再往家寄了,你一个人在外边,自己多留点。”

杜司宇:“我留那玩意儿干啥啊,哎呀都说了你别操心我的事,钱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

又絮叨了半个多小时,杜司宇挂断了电话。

冷风直往骨缝里钻,杜司宇的胳膊越来越疼,起身去关了窗户。

城中村鱼龙混杂,杜司宇在这里见过各种各样的人,有像他这样出来讨生活的,也有私下里做着别的灰色勾当。刚离开家的那年,他曾为了保护一个女孩不受欺辱,被几个人堵在巷子里打个半死,周围的邻居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冷漠且麻木,事后还纷纷躲着他,生怕惹麻烦上身,仿佛他才是做错事的人。

那时,杜司宇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十几年被保护的有多好,这些罪恶与肮脏他从不曾亲眼见到,偶尔听见,也只是大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聊。

——原来这个世界还有另一套运行规则。

离家后的这些年他经历了太多太多,有活儿时就在工地,没活儿就在城中村找个便宜的地方落脚,他渐渐学会了适应这种生活,但心里却一直憋着一股气。

那个小卖部始终是他的执念。

或许是家里出事时叔叔舅舅转变的态度,又或是在外面受的苦,杜司宇也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可他总是觉得,只要他能多多挣钱再把小卖部买回来,一切就会恢复如初。

后来他做到了,爸爸也回了家,但当他站在那个曾经的家里时,他只觉得茫然又陌生。

时间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杜司宇突然明白,无论再怎么努力,他已经回不去了。

于是他又离开了家,辗转于各个工地之间,他眼中的天空永远都是灰扑扑的,周围也总是洗不净的汗味儿与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年少的时光已经尘封在了记忆中,不想提,也不愿提。

隔壁的夫妻俩又在打架,杜司宇抬手习惯性的抹了一把脸,从桌上拿起抽剩下的半根烟点上,狠吸一口后叼在嘴角。

他拿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无人接听,挂断后再次拨过去,反复几次后,终于听见电话那边唱K的声音。

“喂,谁啊……”

“赵哥,是我,小杜。”

“哦……找我啥事啊?有话赶紧说,没听我正忙着呢吗。”

“那啥,也没别的事,就是想问问你年前还有没有什么活儿。”

“有是有,但咱也不敢要你啊。”

杜司宇反复和他强调自己的胳膊没事,要真出了事全由他自己承担,可对方就是不接这个茬,最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杜司宇重重叹了口气。

他也想过要换个工作,可这么多年一直在工地,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些什么,这种茫然又麻木的状态一直困扰着他,但他又已经失去了尝试突破的勇气。

——这辈子就这样吧。

杜司宇逃避似的不愿意去细想这些,他抽光了烟,将烟头随意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又打开了手机通讯录,按照联系人顺序挨个发短信。

——曹总,我是小杜,年前还有活儿吗?

……

——李哥,你那儿还缺人不?

……

——好久没联系了老赵,最近咋样啊,你有没有认识的老板,能给我介绍个活儿吗?

……

几个小时过去,短信无一条回复。

杜司宇呆呆的坐在床边,茫然的看向窗外的月亮,随手又点了根烟……

***************

2009年——

一处偏僻的老旧小区里,天刚蒙蒙亮,住在这里的人们便早早起床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你昨晚听到了吗?”

“你是说3楼那家?”

“可不咋地,闹腾了大半宿,整的我都没咋睡。”

“你还没习惯啊。”

“这咋习惯啊,哎呀,隔三差五就来这么一出,听的我提心吊胆的,可千万别哪天弄出个人命来。”

……

作为事情的主人公,孟欢欢并不知道周围的邻居是怎么议论的,她只知道自己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昨晚实在饿的受不了,想趁着她男人睡着后去冰箱里找点吃的。厨房不大,她又不敢开灯,走路时不小心踩翻了地上的钢盆,男人被惊醒,没有任何意外的,她被抓着头发拖到客厅,被男人打了半宿。

早年她曾经有个孩子,孩子的亲生父亲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是能当她爷爷的岁数,然而她只是个利益交换的牺牲品,对方只想在她这里找找乐子,并不想让她打扰自己正常的生活。

这个刚出生的孩子不被认可,孟欢欢也不被认可,当时的她甚至也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她抱着自己的孩子到处辗转,为了活着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身体和精神饱受摧残,没到两年的时间,她自己身体垮了,孩子也因为一场大病离开了她。

从那以后她的精神状况就很差,二十出头的年纪已经花白了头发,双眼无神,呆呆的像个傻子。

孟欢欢不太记得那时候发生的事,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现在这个男人捡回家的,她只知道自己只需在男人需要她的时候陪他睡觉,他就会让自己待在这里,还会给她一点饭吃。

不用再去外面的垃圾桶里翻吃的,孟欢欢已经很满足了,哪怕这个男人脾气不好,甚至莫名其妙就动手打她,但孟欢欢已经习以为常。

——只要忍一忍就好了。

早上七点钟,男人和别人约好了去外面干零活,要半个月才能回来,孟欢欢心里是开心的,因为这意味着这段时间她可以不用挨打,家里剩下的米不多,一天吃一顿,倒也足够她填饱肚子。

等男人出门后,孟欢欢吃光了男人剩下的饭,简单填饱肚子又去卫生间简单洗了脸,镜子中的她头发花白,青紫色的部位酸胀胀的疼,她也没有药,只能等它自然痊愈。

家里有个老旧的电视,孟欢欢怕男人回来查电费嫌她又花了钱,也不敢打开,呆呆的在沙发上坐了一整天,等到傍晚时分,她才回过神来,从厨房捡出一个布袋子出了门。

小区离菜市场不远,这个时间摆摊的小贩已经准备收摊回家,地上会有很多剩下的菜叶子,只要男人不在家,她就会来这里捡菜叶,这也是她唯一改善伙食的机会。

但今天她很不走运,因为来得晚了,很多菜叶已经被其他大妈捡走,只剩下一些烂掉的。

孟欢欢还是把它们都捡进袋子,她觉得回去洗干净也能吃。

——好饿。

低血糖让她眼前发黑,她踉踉跄跄往家走,谁知刚走到大门口便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孟欢欢只看见了熟悉的天花板,外面天已黑透,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只知道闻到一股好香的饭菜味儿。

——是男人回来了吗?

那些挨打的记忆深刻的印在脑中,孟欢欢哆哆嗦嗦的下地,鞋也没顾得上穿就跑到了客厅。

“阿姨好。”

一个高中生模样、身穿校服的女孩就坐在她家沙发上,饭桌上还摆着四菜一汤。

孟欢欢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切,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不知该如何反应。

女孩朝她笑了笑,“我放学回家看你倒在楼门口就给你送回来了,我爸妈不在家,我就在外面小饭馆买了点菜,阿姨你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啊,正好,咱俩一起吃吧。”

明明孟欢欢才是这里的主人,但她谨慎的仿佛是个外来者,倒是女孩十分健谈,她也住这个楼,以前在楼下看到过孟欢欢,也知道一点孟欢欢被家暴的事,今天把她送回来纯属好心。

虽然女孩也明白自己不该管这些闲事,可在她亲眼看到孟欢欢的遭遇后,还是忍不住想要帮她。

除了周日以外,她白天上课晚上很晚才会放学回家,但总会在学校食堂带几个包子回来,路过孟欢欢家门口时就挂在门把手上,然后敲敲门,不等她来开门就上楼回家。

因为没见到人,孟欢欢想了好几天才想明白包子是谁送的,虽然每天都能有肉包子吃很开心,但她知道一旦她男人回来就可能给女孩带来麻烦,她用不太灵光的脑袋想了很久,决定第二天去见那个女孩,让她不要再管自己了。

孟欢欢不知道女孩几点放学,只知道个大概时间,她怕错过,入夜后就坐在楼梯上等,谁知没等来女孩,反倒等来了提前回来的男人。

“你特么坐这儿干啥呢!”

男人不问缘由狠狠抽了她一巴掌,孟欢欢怕被打的更狠,不敢躲也不敢哭,只是颤抖着抱着头,嘴里不停的道歉。

“喂!!!”

正当男人拽着她的头发要把她拖进屋子里时,女孩放学回家,见到后大喊了一声呵止了他的行为。

男人面相很凶,女孩看的非常害怕,她紧紧抓住楼梯栏杆,咬牙强硬道:“你、你再打她我就报警了!”

他们虽然住在同一单元,但女孩从来没有见过他,乍一见到对方打量自己,心里越来越慌,正纠结接下来要怎么办的时候,男人却朝她不怀好意的笑了笑,然后便带着孟欢欢进了家门。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风平浪静,男人对孟欢欢的态度依旧冷淡,可也没再打她,孟欢欢不习惯思考,她也没意识到男人的转变是因为什么,只是觉得每天能有碗白米饭填饱肚子就很开心。

时间一晃儿过了一个多月。

这天,孟欢欢正在家里洗衣服,男人突然叫她去小卖部给自己买酒,虽然当时已经很晚了,楼前的小路已经看不到人,但孟欢欢不敢管也不敢问,从男人手里接过了钱。谁知就在刚出门的那一刻,男人突然从身后狠狠踹了她一脚,她从楼梯上摔下去后又磕到了脑袋,顷刻便出了血。

男人关上了门,任由孟欢欢躺在冰凉的楼道里。

孟欢欢疼的眼前发黑,她知道自己受了很重的伤,知道自己需要人帮忙,但长久以来的生活让她习惯了逆来顺受,她甚至不敢大声呼救,她怕男人听到后再回来打她,于是一个人静静地蜷缩在黑暗中,清晰的感知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死亡。

“啊——”

就在她意识逐渐混沌时,一声短促的惊呼传进她的耳中。

女孩刚刚晚自习下课,她也没想到居然在走廊里见到了孟欢欢,而且看她的样子似乎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

“阿姨你没事吧。”

女孩赶忙过去将她扶起来,用校服袖子胡乱擦着她脸上的血。

爸妈依旧没有回家,女孩见她伤的挺重就慌了神儿,脑袋发懵,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想到刚才上楼前好像看到孟欢欢家关着灯,这也就说明那个男人不在家,孟欢欢应该是像之前那样、没吃饱肚子低血糖不小心摔下来的。

想到此,女孩稍稍放了心。

——只要那个男人不在家,一切都好办。

她从孟欢欢衣兜里摸出钥匙,想着先将对方送回家止血、再借用电话打120,结果就在进门后的一瞬,男人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用一块不知沾了什么东西的毛巾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

女孩挣扎无果,片刻后便身体瘫软彻底昏了过去。

孟欢欢无力的躺在玄关,血糊的视线模糊不清,她眼看身后的大门被男人牢牢关上,又见他扛着那个女孩走向了卧室。

大脑中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逐渐闪过。

——和女孩一样穿着校服的她,和一个她挣脱不开的丑恶的脸。

滚烫的鲜血和泪水混在一起,这一瞬间,悲伤、愤怒以及各种各样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浪潮顷刻将她吞噬。许久以来,这是孟欢欢第一次觉得自己仍旧像个人一样活着,她忍着剧痛和脑部受伤带来的强烈呕吐感,无声的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孟欢欢哭着从客厅的茶几上拿起了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卧室内,男人正处在高度兴奋之中,不停的撕扯着女孩的衣服。他根本不在意孟欢欢会如何,在他看来孟欢欢连条狗都不如,毕竟狗被踹一脚都会反抗,但孟欢欢不会,可万万没想到,就在他伸手去扒女孩的裤子时,一柄利刃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一刀,两刀……

孟欢欢像个恶鬼一样怪叫着将男人身上捅出无数个窟窿,鲜血飞溅的到处都是,血腥味浓郁的令人作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孟欢欢终于停了下来,失血过多让她四肢疲软发冷,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男人推到一边,然后从衣柜里随手拽出一件干净的衣服,认真的将女孩脸上的血迹擦干。

看着白白净净的女孩安静的睡着,孟欢欢终于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意。

随着身体越来越冷,孟欢欢知道自己可能就要死了,她无力的靠着衣柜跌坐在地,最终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

2010年——

随着本学期最后一次下课铃打响,学生们背着书包陆陆续续从教室里走出,面临期末成绩与即将到来的高考的压力的同时,也满怀期待的准备迎接寒假假期。

一时间,校门口摩肩接踵,到处都是穿着冬季校服的学生与来接孩子的学生家长。

“爸,这次我可又是第一,你答应过要给我加零花钱的。”

“又要买那个叫什么游戏卡带的?”

“你不说只要我能保持成绩就不管吗?你别说话不算话啊。”

……

这位父亲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眼看儿子就要高考了,考虑到孩子的情绪问题,他没有直接反驳,而是暗示高考前别再想这些有的没的,等高考之后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人群渐渐散了,天色渐暗,街边路灯依次亮起。

距离校门不远处,一个阴暗的街角,钟景明拖着一个蛇皮袋子,正弯着腰从垃圾箱里翻找有用的东西。学校里总是有大量的卷子,学生们写完错题本后这些卷子就没用了,攒起来也能卖一笔钱,通常是用作班费,外面人是捡不到的。

但钟景明今天很幸运,有学生出校门后扔了包垃圾,里面夹着几张理科卷子,他可以捡回去攒起来,到时候和收集到的纸壳一起卖掉。

最后他还发现了几个塑料瓶,通通扔进蛇皮袋后,将袋口扎进,甩起来抗在肩上,眼神麻木的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早些年他经历了一场大火,半张脸烧毁,看着十分可怖,路过的行人步履匆匆,根本不敢和他对视。

一个小时后,他带着今天的“战利品”,回到一处四面漏风的铁皮屋。

冬天总是最难熬的季节,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气,每年都会有人醉酒后躺在路边被冻死,人们也习惯在这样的天气里早早回家。而在这间小小的铁皮屋内,只有一张破旧的木床和一个已经漏棉花的棉被,根本无处避寒,唯一算得上幸运的就是他曾经捡回一个烧黑的炉子。

钟景明将蛇皮袋放到墙角,便用生着冻疮的手开始生火。

木头都是从外面捡回来的,有的上面还挂着油漆,烧起来会有一股难闻的味道,但钟景明没有选择的权力,对他而言,勉强苟活到现在,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悲哀。

从监狱出来后,他便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卖废品换来的钱几乎都被他用来买酒,那些廉价的、劣质的酒精渐渐损伤了他的大脑和神经,他的眼神呆滞、空洞且麻木,在酒精的作用下,浑浑噩噩的过着每一天。

今天的晚饭是昨天剩下的一个冻的硬邦邦的馒头,钟景明将它丢在炉子上热着,转身去床底下拿酒。

屋子不大,他又穿着棉大衣,弯腰时刮倒了墙角的蛇皮袋。

几个塑料瓶咕噜咕噜滚了出来。

钟景明麻木的看了片刻,又弯腰去捡,正要扔回蛇皮袋时,又看到了里面的卷子。

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张期末数学卷,卷子的主人成绩不错,150分的卷子得到132分。

莫名的,钟景明麻木的盯着看了好久,他的脑中闪过了很多片段似的记忆,他记得很久以前,他好像也穿着校服坐在教室里,一边听老师讲课一边偷偷在下面玩游戏,那时他的成绩很好,只要他参加的考试,便无人可以撼动他年级第一的位置。

那时候……那时的他……

咕噜噜——

怀里的瓶子再次滚到地上,但这次钟景明没有去捡,反而鬼使神差的伸手拿起了那张数学卷子。

铁皮屋里没有电,只有远处路灯透进来的一点点光。

借着这点微弱的光亮,钟景明的视线慢慢扫过选择填空,最终落在最后一道大题上。

那是一道解析几何,卷子主人只做对了关于数列的第一小问,因为答题处写的太满,没地方记正确的解题步骤,所以只写下了后续两个问题的最终答案。

钟景明在屋子里翻找许久也没找到一只能用的笔,最后他从炉子里抽出一根烧了一半的木头,把碳化的部分当成笔,跪坐在地上开始了他的解题。

他的脑子大不如前,又离开了学校这么久,每写一步都需要停下来思考很长时间,这让他的大脑非常痛苦,不停的用疼痛来提醒他停止这种虐待自己的行为。但意外的,钟景明似乎很享受这种痛苦的感觉,这让他意识到脑海中的记忆是确确实实存在过的,很久以前,他也曾像个正常人那样活过。

直到天边泛白,钟景明的手已经冷到麻木,与此同时,地面上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解题步骤,最终他算出的答案,与卷子上的正确答案一模一样。

——这种题,怎么还能做错呢。

他呆呆的看着那张卷子,在片刻的喜悦过后,随着太阳慢慢升起,阳光浸透了屋内的每一个角落,他眼中的光亮转瞬即逝,又渐渐归于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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