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百夷以手搭棚,环视了周围一圈,对还有很多未被采摘的野菜旺盛生长的情况很是满意。
潮生和江珩抬头看他和他后面一脸羞耻的陈颂,哪能不知道这人就是故意跟在他们后面过来的。
林子这么大,连他们也是找错了好几次路才成功找回来,说他们是碰巧遇到的,真是狗听了都得摇摇头。
直播间的观众自然是知道周百夷就是一路跟着他们过来的,现在在直播间吵得不可开交。说好了公平竞争,你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抢地盘算怎么回事?
而一些乐子人和江珩的黑子自然对周百夷的行为喜闻乐见,谁规定天生地养的野菜还有归属一说?毕竟他们更不愿意看到江珩住上好房子。
周百夷岂能不知道自己这个行为可能会掉多少粉,但他前天的表现估计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倒不如不破不立,大不了以后换个人设,黑红不也是红吗?
江珩对周百夷明显耍流氓的行为不置一词。
一次就算了,要是次次都和这种人争论,就算江珩现在已经跌到谷底,也还是会觉得实在掉价。
但让他将自己找到的地方拱手让人显然也不可能,于是两人都默契地无视了周百夷和陈颂两人,而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周百夷见没人搭理自己,方才还觉得自己胜过一筹而得意洋洋的表情一下就垮了下来。
江珩也就算了,潮生那个趋炎附势、靠卖屁股上位的糊逼凭什么?
只是目前的首要任务还是挖野菜、拿第一,今日的账大不了以后再算。
周百夷哼了一声,很快也找了个地方开始争分夺秒地挖起野菜来。
陈颂本来不想干这种事情,他还要脸。
怎奈周百夷一意孤行,导演又对这种冲突喜闻乐见,为了镜头只能跟了过来。
现在是如芒在背,他都能猜到直播间的人会怎么戳他们脊梁骨。
早知道当初知道江珩参加的时候他就应该解约的,就算真赔点违约金也总比现在在这儿受人连累被骂的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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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珩挖完自己周遭的野菜之后就提着背篓起身了。
他懒得和这种小人论短长,反正剩下的也不多了,就当是送给他们的。
潮生也背上了自己的篓子,想了想觉得总有人像背后灵一样跟着自己也挺让人不适的,于是走之前特意对着还在埋头苦挖的周百夷道:“你们还是多去找找自己的路吧,跟着别人吃剩下的是拿不了第一的。”
潮生从不追求打蛇打七寸,而是想到哪里打哪里,报仇永远不隔夜。
周百夷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指拾人牙慧,就算是脸皮厚如城墙此时也有皲裂之势。
潮生根本就不单单只是内涵挖野菜这件事吧?
周百夷气得脸色涨红。
他要是有潮生这张脸,他比谁都清高!当谁就喜欢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似的。
【我真的爆笑如雷了家人们,周百夷干出这种事居然还有羞耻心啊】
【这个骂不了,这个是真纯】
【潮生,一款专克所有心机婊的天然绿茶】
【之前我就发现了,他噎人真的很有一套的(指连自己老公都不会放过[流汗][流汗]】
江珩觉得有时候这小东西说话还是蛮动听的,只要噎的不是自己的话。
果然一力降十会,对付这种阴沟里的老鼠,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人提溜到阳光下,再恶心的阴谋也扛不住被蒸发的结局。
江珩想起某些事情,如果潮生真的不是别有用心,那他会成为破局的关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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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这样说了之后,周百夷他们果然没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也许真的是上天都在帮他们。在找了大概一个小时之后,两人又找到了一片茂盛的野菜地,连直播间都开始质疑起会不会是节目组提前告诉他们地点了。
不然很难解释在另外两组都在捡垃圾的时候,怎么就他们能次次直捣大本营。
在将两个背篓装满之后,为了节约时间,江珩决定由自己先把菜送到村里,潮生留在原地继续挖。
潮生本来想说自己也能记路,不如他去跑一趟,但在江珩不太信任的目光中还是妥协。
两人兵分两路,潮生暂时将挖出来的野菜放在一边,等江珩回来之后再装进篓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格外漫长,天都有些黑了江珩还没有回来。
这片的野菜快要挖完了,但念及江珩说要自己在原地等他,潮生还是没有乱跑。
蹲久了腿有点麻,想着反正晚上拿了第一就可以用上热水洗澡了,再加上在山里跑了一天,早就不复出发时的整洁,于是潮生干脆席地而坐,一边等江珩一边抬头看起天空。
树枝虬结,绵延向上。仰视时,像是天空的脉搏,风一吹,就谱出世界的心跳。
潮生能感觉到胸腔中的心脏随着江珩的离去,而慢慢变得平稳直至难以察觉。
摄影跟着江珩去了山下,此时只有别在胸口的GoPro忠实地向观众展现出潮生眼中的风景。
天好像是一瞬间暗下来的,方才还投射在潮生手背上的金斑,倏而便消失了。
潮生算了一下他们出来的时间,夏季的天不应该黑得这么快的。
他感受到风一下比一下剧烈,树摇摆着手臂发出窣窣声响,催促他快快离去。
他坐起身,又想起还没回来的江珩。
如果自己走了,江珩回来找不到他怎么办?
也许江珩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如果他离开的话,两个人或许会刚好错过。
他没有设想过江珩也许不会回来的事情,只是一直在想——
江珩让他在原地等他。
豆大的雨滴惩罚每一个不听劝告的人类,不过须臾便声势浩大地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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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淋下来的时候潮生才知道,原来夏天的溪水并不算凉。
重重雨水像是落盘的棋子,砸在身上竟有种轻微的疼痛感。
潮生想要找个能避雨的地方,但周围只有树。
0416说雷雨天站在树下容易被雷劈。
不想江珩找过来时看到一具丑兮兮、黑乎乎的尸体,潮生只能站在空旷一些的地方。
他拿了一把野菜聊胜于无地挡在头顶,于是密密麻麻的雨滴变成成串流下的雨帘。
雨也许是一种叠了buff的水——buff这个词还是0416从网上学来后告诉他的,不然为什么独独它浇遍全身会让骨缝都透着凉意,明明用溪水洗澡时只会觉得解暑的。
0416的科普冗长,潮生望着不远处树下被积蓄的雨水泡得蔫儿巴了的野菜,有些听不进去。
他在想,按照他们之前往返村里和森林的速度,平均下来的单趟用时大概在30-40分钟之间,如果加上暴雨的环境因素,江珩应该会在离开一个小时二十分钟之内赶回来。
潮生向0416询问时间,现在距离江珩出发过去了一个小时。
只需要再等20分钟就好。
潮生有些拿不住头顶的“野菜雨棚”了,身体像是变成了一块冰坨,又凉又重,寒意和倦怠似是交织的网,将潮生的探知外界的触角一圈圈裹住,让他感觉愈来愈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除了雨声和叶片的击打声,山中几乎没有别的声音,无论潮生多么努力地抵抗困意,想要从嘈杂的声音中分辨出江珩的脚步,也始终无法做到。
不知过了多久,潮生已经从双手撑在膝盖上,变成了将自己紧紧缩成一团来获取微薄的暖意。
他再次询问0416时间,得知江珩已经迟到二十分钟之后,终于后知后觉地想到,江珩可能是被大雨所阻拦,可能是无法在如此危险的时候上山,可能是并不想为了一个外人用生命冒险。
江珩有千万个失约的原因,但潮生想不出一个他会来的理由。
他心里并没有责怪之类的情绪,好像并不对被抛弃、被辜负有太深的触动,他只是平静地接受了任何结局。
既然江珩对他下了原地等候的命令,那么自己就应该执行,无论下达命令的人是对是错。
只是可惜的是,他现在已经没有力气自己回去了。
或许江珩是希望他回去的吗?他是不是应该呆在这里等待江珩的判决?
潮生漫无目的地想着。
胸口的Gopro相机屏幕发出低电量的提醒,屏幕彻底变黑之前,录制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视野缓缓横转。
横倒的树木像是囚笼的栏杆,雨滴落在地上裹挟着泥土溅开黑色的花,镜头渐渐被泥水糊上一层酱色的滤镜,然后像舞剧落幕一般,缓慢变成了黑色。
0416略显快速的机械音在脑海中反复响起,在潮生的意识中像是蓬松的棉絮,无论他多么用力地记忆,还是从缝隙中溜了个干净。
那双钴蓝色的眼眸在漆黑的雨夜似是变成了反射夜色的水潭,只透出一点幽深的、无光泽的深蓝。
身体里的零件逐渐停摆,潮生缓缓阖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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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
“……潮生——”
“潮生!”
潮生猛地打了个寒噤,齿轮咔哒转动了一下,他半睁开眼,看见黝黑的夜色中有一双手稳稳地托住自己,迷蒙昏暗的视线中,手的主人只有一片组合的色块,但潮生的心随着来人的气息又重新跳动起来。
江珩披着一身军绿色的雨衣,露在外面的发梢湿得滴水,他的双手有些不自觉颤抖,不知是因为过度运动还是什么原因。
“……你感觉怎么样?”
潮生眨巴了下眼睛,有些听不清江珩在说什么,他抬起手想要揉一揉耳朵,随后被江珩按了下去。
“算了。”
谁也不知道江珩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回来,看到潮生顶着把叶子倒在地上的心情,他差点以为别人死后是变成地缚灵,潮生这种长得特别好看的直接成了野菜精。
他直觉潮生可能会在原地等他,所以路上没有往旁的地方找,而是直接艰难地辨认标记找回来。
但是当真看到潮生傻兮兮地连个避雨的地方都不找,顶着片菜叶当伞地晕在空地上时,江珩还是呼吸都停滞了几秒。
山里的土地凹凸不平,他倒伏的前方几厘米就有一个小小的水洼,若是雨再落一会就可能会蔓延掩住他的口鼻。
有种重重地被锤了一下的切实痛感,又有点熟悉的荒诞。
好在看到人还有呼吸时,江珩狠狠松了口气。
他找标记的时候听到村里隐隐传来警笛的声音,估计警察已经到了。
今天的暴雨颇有种誓不罢休的气势,一路走来,江珩没少陷进土里拔不出脚,手电筒有时晃过边缘的小山坡,总觉得它在缓慢地倾斜。
现在冒着雨背人下山显然不切实际,既然警方已经到了,江珩决定先带着潮生找个避雨的地方等待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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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生再次恢复意识时是在一个狭小的山洞里,比他们睡觉的山洞要小很多,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洞顶。
他身上套着一件雨衣,虽然并没有保暖的效果,但胜在能防风,之前冷到止不住发颤的四肢如今反而还有些微微的热意。
潮生顺着看雨衣的角度微微昂首,看见江珩T恤湿透地坐在洞口,不断有朦胧细雨从敞开的门户飘到他身上,将他本就湿得滴水的发梢撒上碎银一般的光辉。
他的身前放了一个手电筒,亮灯冲着外面,手里正拿着一个手机摆弄,察觉到潮生的响动回过头来,迟来的月亮便用偏爱勾勒出他侧脸丰朗的轮廓。
“醒了?”
外头的雨小很多了,只剩下细细密密如针线的雨丝,但山路湿滑泥泞,仍旧不是行走的好时机。
潮生撑坐起来,发现这个山洞果然很小,他靠在山壁上就快要碰到顶了。
明明身体已经暖和起来,潮生却还是觉得四肢无力,头晕得像是有一圈黑色线条在不停旋转。
“我们怎么在这里?”潮生问。
江珩以为他会责问自己为什么来晚了,没想到潮生什么也不说,好像一点不怪他的迟到。
“我说让你在原地等着,你就真的一步也不挪。我该夸你听话还是蠢?”
明明来救人的是他,江珩却忍不住要搬弄那根刻薄的舌头。
如果他真的没有上来找他呢?
如果救援的人来晚了呢?
潮生就这么因为一场雨、因为一个破综艺里的任务、因为一个还算是陌生人的一句话,将命丢在这不知名的山里。
江珩不知道自己心里那股怒火是从何而来。明明眼前这个人一遍遍在他耳边高歌着生命的可贵,让他不要放弃,再努力一把,口号喊得如此响亮,却又如此轻易地自绝生路。
在等待潮生醒来的这段时间里,江珩想了很多,其实他的心里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从头至尾,潮生都没有表现出来任何的功利性,唯一的目的甚至是希望他能够恢复清白。
多么荒谬的理由,在连他的亲人都为了远离他远走他乡的时候。
还有一个人磕磕绊绊地向他走来。
会有什么诱惑让一个人为此连命都可以不要呢?
除了爱,江珩想不出其他。
反刍自己的这些行为,难道真的没有一点怀疑吗?
江珩也不相信。
他演过几十上百的角色,观察众生百态已经成为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部分。
其实他的心在见到潮生的第一刻起就告诉了他答案。
只是他还负隅顽抗着,不肯承认现在还有人会不掺杂任何阴私地来接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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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生浑身冷热交替,感觉自己活像台坏掉的空调。
他没什么力气,回答江珩的语气也平平静静的,透出一种软乎的感觉。
“你让我等你,我就不会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