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棠跪在地上,拉着虞静澜裙摆苦苦哀求,被毫不怜惜地甩开。正在虞静澜转身欲走的时候,一阵稳健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高大的骏马蹄下飒沓如流星,疾速冲进了树林。
马上之人窄袖劲装,身后披风因疾驰而扬起,没有给她们一个眼神,但虞静澜从掠过的身影分辨出了来人,当即变了脸色:“萧继淮?!”
他怎么会在这里!
虞静澜心下大乱,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恶狠狠恐吓道:“记住,本宫从来没来过这里,从来没有!”
侍女之前也没有遇过这样的事,被吓得六神无主,连声道:“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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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侧树木飞速后退,和煦的微风也变成了锋利的刀刃,在脸上冷冷地刮。身下马匹仍在不顾一切地飞奔,带着她冲进密林深处,虞静央伏在马背上不敢动,紧紧抓住缰绳也无济于事。
颠簸太剧烈,仿佛天地都开始旋转,饶是虞静央有所准备,眼前依旧不受控地开始一阵阵发黑。她呼吸急促,心知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咬了咬牙,冒着跌落的风险一手松开缰绳,从袖中拿出藏好的匕首——
她眯起眼睛,在颠震中把刀尖对准马颈,正要用力,身后竟传来一声高喝:“虞静央!”
这声音太熟悉,又敢叫她的名字,虞静央几乎是立刻听出了来人是谁,神情有一瞬间惊愕,走神的那一刻指间一松,出鞘的匕首落在地上,再也看不见了。
虞静央回过神来,旋即彻底放下了心,换上惊慌的神情,用最大的声音回应:“我在这儿!”
她语中有哭腔,明显被吓得不轻,萧绍策马在后面奔驰,直到追上她的身影,赶到惊马右侧。
“把手给我!”
虞静央用尽全力伸出手,无奈难以稳住身形,险些被颠倒,萧绍抓住机会,一手紧紧拉住她手,倾身过去,手臂在她腰间用力一揽——
眼前风景变换,虞静央被带到了他的马上。那匹受惊的小马则继续向前奔逃,臀上血痕一路滴落,消失在了林子尽头。
缰绳拉紧,身下马匹速度渐渐放缓,最后稳稳停在树下。虞静央彻底脱力,靠在萧绍身上低泣起来。
“……”
她肩头微抖,哭也不敢大声,萧绍喉结滚动,有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递给她一方手帕:“没事了。”
“多谢。”虞静央声音低哑,带着哭过后的鼻音,犹豫后还是接了过来。
“没受伤吧?”他声音不自觉柔了一点。
她沉默着摇摇头。
哽咽声渐止,萧绍猜测她情绪冷静了一点,道:“先下来歇一歇吧。”
说罢,他率先下马。虞静央没了支撑,身体骤然一软,差点摔下马,幸亏被萧绍眼疾手快扶住。这时候没功夫讲什么规矩礼数,萧绍双臂用力,几乎是半抱着才把她带下马。
脚刚沾地,虞静央就瘫坐在了地上,浑身都没力气。萧绍静静看着,喉咙像被人塞了团棉花。
“今日之事,我会原原本本地上报陛下。”他道。
“多谢。”虞静央又道一遍。
说一句道一声谢。萧绍嘴唇紧抿,想起她可能是惊魂未定说不出话,莫名其妙升起的闷气又慢慢消了。
就这样静静过了一会儿,虞静央看上去好了许多,萧绍才问:“四公主为何要这样害你,你和她有过节?”
他不禁联想起之前虞静循说过的话。可虞静循和虞静澜这对兄妹关系并不太亲厚,虞静澜用这样拙劣的手段暗算她,应当不会是只为替兄长报复。
虞静央到底做了什么,居然一次得罪了两个人,还让从前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虞静澜变得那样恨她。
虞静央摇头,只道:“自然是因为母家有矛盾。”
这是摆在明面上的理由,但萧绍显然不信:“关姜两族的恩怨由来已久,你莫非要告诉我虞静澜突然开窍,想为关家谋夺利益所以恨你入骨?”
“难道不可能吗?”虞静央抬眼看他。不过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难以服众,又不自然地低下头。
半晌,虞静央轻声道:“不是什么大事,你别问了。”
她避而不谈,萧绍不赞同地皱眉:“你不告诉我,我要怎样向陛下禀报?”
虞静央低着头,一言不发缩在树底下,树荫婆娑的影子照在她身上,如同藏进了阴霾。
萧绍默了默,片刻后,主动终止了这个话题。
“……算了,你就当我没问。”
气氛微妙地沉寂下来,只剩下风吹树叶的簌簌声。
虞静央脸色渐渐好起来,萧绍解开系在树干上的马缰,把马牵了过来:“为什么每次见你都这么狼狈,需要人救。”
虞静央没心思解释,闷闷道:“那你下次就当没看见吧。”
“……”
语气怪怪的,萧绍动作停住,脸上写着费解:“你在跟我置气?”
我和你是什么关系,还置气?
虞静央暗暗腹诽,忽然蹙起眉头,用帕子掩了掩鼻子。
“怎么?”
虞静央看看他,小声道:“你身上有血腥味。”
萧绍愣了一下,下意识凑近自己的衣袖闻了闻,明明什么味都没有。不过他早上随圣驾进围场猎熊,也许她对气味敏感,所以闻到了一点血腥气?
不对。
萧绍反应过来,不禁暗骂自己被人牵着鼻子走,冷笑道:“是啊,我一介武夫,像苏昀那样的文人,身上自然不会有。”
“……”虞静央大为不解,眉皱得更厉害了:“我什么时候提起了苏昀?”
……
一里外,黎娘子停止观察,悠悠从一片笔直的树干后出来:“没事了,我们回吧。”
梨花寨的随从跟在她身后,不解道:“大当家不看了?公主还在那儿没走呢,万一有什么事……”
黎娘子神情放松,边走边摆摆手:“不用担心。有萧绍在,殿下不会出事的。”
她之所以提前在树林里蹲守就是为了防范意外,好及时把殿下从那匹惊马上救下来,现在萧绍来了,她便不用再操心了。
随从好奇,打听道:“大当家,那位萧将军是什么来头,为什么那么可信?”
梨花寨使团里只有黎娘子一个中原人,其他的从前从未踏足过大齐,不知萧绍的底细。为什么可信……
黎娘子在前面走,忽地笑了:“因为,若非当年歹人从中作梗,现在他就是殿下的驸马了。”
淮州军是大齐最精锐的军队,萧绍手握淮州兵权,又得虞帝宠信,在朝中地位不一般,自然成为她们首要拉拢的对象。
如果殿下能成功引萧绍为她入局,有了淮州军的助力,她们将会离达成计划进一大步。
想到方才北桦林外的场景,黎娘子目光一冷。虞静澜竟当真敢在这里公然动手,殿下不会骑马,她这样做,是当真一点余地都没有留。
既然这样,那她们也不用避着让着了。
黎娘子勾起唇角,那笑却不达眼底:“走,我们去给四公主送一份大礼。”
……
另一边,虞静央还在和萧绍拌嘴:“和苏昀有什么关系?”
想起那天萧平送来的烤肉,她意识到什么,脱口而出问:“你那时也来了?”
“没有。”萧绍斩钉截铁否认,也不看她,硬邦邦说道:“我只是想劝诫三殿下,现下局势未定,南江使团将至,就算殿下与苏昀情谊非同一般,也莫要与之走得太近,倘若传了出去,必于名声有损。”
他毫不犹豫的否认反而使虞静央确定了心中所想,而后面的话又让她愣住了。以其话中之意,不就是说她如今仍是有夫之妇,要她注意言行吗?
虞静央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当即也忘了解释,不可置信地质问:“所以,你现在是在替我的夫君管束我?”
萧绍脸色微变,立刻要辩解:“我没——”
虞静央从惊愕中回过神,神情变得激愤:“是啊,我还是个有夫之妇,合该离所有外男都远远的。但你别忘了,比起我和苏昀说话,现在我们两个孤男寡女在一起,这又算什么?”
萧绍没想到她会说起这个,一时没藏住情绪,眸中闪过恼羞成怒的愠意,竟被她逼得说不出话。虞静央呼吸急促,一步一步逼近他面前,恨声道:“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在乎什么名声?萧继淮,倘若有朝一日我当真声名狼藉,最脱不了干系的就是你!”
接她回来的是他,调查细作的是他,查刺客的是他,从马上救下她的还是他。有人自认清醒,实际上不该做的事早做了个遍,竟然还敢来提醒她注意分寸。
什么名声值得她在乎?若损坏名声就能换来脱离南江的自由身,她求之不得!
女子双眸气得发红,就那么仰着头倔强地瞪着他,嘴里说着最极端的话语,甚至不惜诋毁自己。萧绍胸膛起伏,被她这一串连珠炮似的话语轰炸得缓不过神,后知后觉意识到——她说的都是对的。
真正对她名声有威胁的人,根本不是苏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