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周晚霁开门见山:
“把杨湘手机号发给我。”
程竞愣了几秒，噗嗤笑了:
“不是哥们儿，你真隐姓埋名呐，连人手机号都没有，这事儿就离谱。”
“她换号了。”周晚霁回得简短。
程竞想了想，估摸着说:
“那她可能是来南城以后原来的手机号就不用了，公司这边存的应该是她的新号，我等下发给你。”
刚正经没几秒，程竞又开始揶揄他:
“怎么，不去找虞晴要啊，是不是怕她吃醋，小周周，你好爱啊！”
周晚霁隔空白了他一眼。
“杨湘的事儿，谢了。”
“嗐，她能力不错，要不是遇上我们，也不至于丢了工作，更何况，这不也是你的公司。”程竞说完顿了顿，心里盘算了下，又问周晚霁，“话说，你之前和那两个小朋友的承诺是不是快要到期了，啥时候回来啊，我一人打理公司，很累的！”
周晚霁想了想，说:
“快结束了。”
“等你回来，行了，你先忙吧。”
“辛苦。”
“别废话。”程竞傲娇地挂断了电话。
程竞把杨湘新手机号刚发过来，周晚霁下一秒直接点击拨通。
杨湘入职东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一开始她还很庆幸，心想这位上司虽然看起来不靠谱没想到还挺公私分明，然而在连续数天错过末班地铁后，她只有一个念头，共情资本家，会变得不幸。
周五，杨湘好不容易能早点下班，出了公司便往商场跑，先吃个火锅，再回去睡觉，岂不美哉！哪知一只脚刚踏进商场大门，手机就响了，杨湘看了眼来电显示，陌生号码，犹豫几秒，最后还是接了:
“喂，哪位？”
“我是周晚霁。”
“周总？”杨湘的心瞬间咯噔一下，莫名有些心虚，“您找我有事吗？”
“嗯。”周晚霁说，“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有点事可能需要当面问你。”
“有的。”杨湘回答。
“那好，你现在在哪，我过去找你。”周晚霁当即道。
杨湘看了眼旁边的奢侈品店，喉咙滚了滚，回道:
“我刚下班，在西平路地铁站。”
周晚霁忖了下:
“那在对面的商场门口见吧。”
“行。”杨湘暗自松了口气。
电话挂断，周晚霁想到程竞刚才的话，又想到此次他来找杨湘的目的，指尖顿了顿最后还是没有保存号码。
二十多分钟后，两人在商场门口汇合。
“周总，您当面找我，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吗？跟小虞有关？”杨湘在门口等待的时间里，内心很是忐忑，人一来，她连忙上前问道。
“找个地方坐下说吧。”周晚霁没接她的话，兀自往商场里走。
“哦、好。”杨湘同他保持着半米的距离，跟在他身后。
来到一家西班牙餐厅前，周晚霁转头问:
“你吃饭了吗？”
杨湘愣了下，随即摇摇头。
“那进去吧。”周晚霁下巴抬了抬，随后便朝里面走。
杨湘暗自叹了口气，忙跟了上去。
两人在餐厅坐下来，周晚霁才终于步入正题:“你和虞晴是高中同学？”
杨湘啊了一声，随即点点头:
“是啊。”
“那你们大学的时候也会经常联系吗？”
杨湘皱了下眉，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度：
“是的。”
“你们的关系一直都很好吗？”
杨湘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秒，犹豫着开口时，突然挺直了腰板，理直气壮回道：
“当然啦！”
“周总，你来找我到底有啥事儿啊，直接说呗。”
周晚霁轻笑了下，坦诚道：
“你知道虞晴有喜欢的人吗？”
杨湘眉心一拧，心道这又整的是哪出啊？
她决定再观望观望，便巧言回他：
“你们都结婚了，她肯定喜欢你啊！”
周晚霁露出一个略显苍白的微笑，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了。
“她难道没跟你说，我们结婚的时候其实不熟？”
杨湘此刻感觉如坐针毡，这是啥情况啊？他今天到底来干嘛了？晴宝，救命！
杨湘想了想，在装聋作哑和坦白从宽之间果断选了后者，弱弱回道：
“说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周晚霁却还是有些失落，他极浅地抬了下唇：
“那她一定也告诉过你她喜欢的人是谁了。”
“昂。”杨湘点头，想了下，又摇摇头，“在你们结婚前，那应该没有。”
周晚霁微眯着眼，似乎在思考她这句话的真实性。
杨湘被他盯得发毛，认命地摆摆手：
“好啦，我说，她有喜欢的人，就是你，行了吧？”
周晚霁瞳孔放大，身子往前挪了挪：
“什么意思？”
杨湘叉着胳膊，一点没了开始时唯唯诺诺的状态，没好气道：
“你们男人真有意思，想知道喜不喜欢你，直接问当事人呗，干嘛非要折腾别人，跟你说了你又不信，咋地，还要我给你仔细盘一盘她的心路历程？知道这些，能让你获得优越感吗？”
“不好意思，我这人就是有话直说，不过，话糙、理不糙。”
“抱歉，打扰你了。”周晚霁低眉颔首道，沉默片刻，索性如实告知她，“只是最近虞晴不知道为什么要和我分开，她说她有喜欢的人，不想和我再在一起了，如果是真的，我会同意。”
“其实我本不应该来找你的，只是我还想再确定一下，如果这只是她的借口，我会努力挽回。”周晚霁神情肃穆，言辞恳切。
杨湘彻底愣在原地，cpu要烧焦了呀！
沉默良久，杨湘问：
“那你呢，你喜欢她吗？”
周晚霁顿了下，认真地说：
“喜欢。”
杨湘扬了扬唇：
“那就行，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虞晴没喜欢过别人，她只喜欢你。”
周晚霁脸上一扫阴霾的神色，语气也更加雀跃：“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你慢慢吃，单我已经买过了，再见。”说罢，周晚霁起身干脆离开。
杨湘望了望匆匆离去的背影，又看着面前一桌的美味，喟叹道：“别人有爱情，我有美食，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离开商场，周晚霁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他本以为他的爱很深沉，让虞晴为他驻足只是时间的问题，可是，当他发现他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他的妻子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爱不过尔尔，这种建立在别人的苦难之上的欣赏和喜欢甚至让他觉得恶心，他的爱并不纯粹，这让他感觉到羞愧和无地自容。
其实他来找杨湘只是为了让自己死心，虞晴有喜欢的人，你的爱也不过如此，别再纠缠她了，他对自己说。
可是，当他听到杨湘说她喜欢的人是自己时，他的内心欣喜若狂，兴奋将他来时的想法一口气冲散，直到他开车行驶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之中，才渐渐平复下来。
窗外夜色正浓。
周晚霁想，还是要先和虞晴聊聊。
周晚霁开车来到医院时，虞晴刚下班，他给她打了电话，告诉她自己在门口等她。
虞晴心里一沉，奶奶的病结束了，他应该是要和自己谈离婚的事了，她喃喃回了个好字便挂了电话。
十分钟后，虞晴来到车里，刚坐上副驾驶，两人同时开口。
“你是来和我谈离婚……”
“我去找了杨湘……”
“什么？”虞晴疑惑。
周晚霁看向她，四目相接时又把目光移开，稍显局促地抿唇笑了下：
“我去找了她，她告诉我其实你喜欢的人是……”
“够了。”虞晴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虞晴鄙夷地望着他。
“对不起。”
周晚霁歉疚道。
他总是这样，诚恳，好声好气，可她偏偏不喜欢。
“还有，我喜欢你。”
虞晴怔了怔，随即了无意味地笑了笑：
“其实，也不用这样。”
周晚霁有些紧张，不知怎么就说出口了，话落地时，他突然有些懊悔，自己今天或许不该来，这真是一段失败的告白。
“先走了。”虞晴收了表情，推开车门离开。
周晚霁看着虞晴离去的背影，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此后几天，周晚霁没再联系虞晴，他想静下心来好好梳理一下两人的关系。
周四上午，周晚霁来医院找虞晴。
虞晴刚值完夜班，周晚霁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距离上次她生气离开已经过去三天了，她不知道他这次又要做什么，接通以后他没说什么，只告诉她他在一楼大厅等她。
虞晴挂断电话，嘴里一边嘟囔着，哼，谁要你等了，手上的速度却不自觉加快了些。
周晚霁拎着保温桶站在大厅的角落，莫名就又想到了容清昨天跟他说的理论，什么男人要想抓住女人的心，首先要抓住她的胃，他当时只觉得好笑，但是今早睁开眼，突然就起了给她做早餐的念头，现下瞥了眼手里的家伙，无奈地笑了，真是病急乱投医。
几分钟后，周晚霁在熙攘的人群中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他微笑朝她走了过去。
然而，就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突然一个黑影从门口冲了进来。
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冲散了人群，早上来看病的人被撞到开始骂骂咧咧，在看到他手里的家伙时又连忙退避三舍，银亮的匕首在他手中此刻俨然一张通行证。
他横冲直撞，突然又像恶狼捕捉到猎物一样，两眼放光，陡然朝白大褂扑了上去，虞晴闻声望去，意识到危险，赶忙躲闪，男人挥舞着匕首，面目狰狞，直直朝她砍去。
下一秒，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周晚霁想夺走他身上的匕首，男人突然疯了一样，挥刀刺向他，周晚霁躲闪不及，腹部中伤，眼睛仍死死地盯着他，男人嘴角抽搐，大叫着拨出了匕首，几个保安在这时冲了进来将其按倒在地。
周晚霁卸了力，缓缓倒地，鲜血沿着伤口慢慢渗出来，流到了光滑的地板上。
……
一周以后，周晚霁从急诊转到普通病房。
自从受伤以来，他一次也没见过虞晴，他知道她工作忙，但心里还是免不了失落。
早上护士例行检查，周晚霁便问：
“你好，我预计还要多久能出院？”
护士笑回道：
“恢复得不错，快了。”
周晚霁本想问快了是多久，话到嘴边又作罢。
小护士却不管他，一副吃瓜的表情凑近了些：“你和小虞医生是什么关系呀？男女朋友？”
周晚霁眸光微闪：“嗯？”
“我看虞医生每天都来陪你到很晚，她在咱们科还挺招人喜欢的，哎呀，八卦一下啦！”小护士说完，吃吃地笑了。
周晚霁眼波流转，无声扬了扬唇，片刻后回她：“不是。”
“嗐。”
“我们已经结婚了。”
“啊？”
……
晚上十二点，虞晴来到病房，周晚霁一般这个点儿已经睡下，她小心地关上房门，安静坐在床边，只是这样看着他，她就觉得很安心。
周晚霁在她的注视之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虞晴猛地一惊，慌忙起身。
“虞晴。”
虞晴身子一僵，过了几秒，犹豫转身。
“你其实每天都来，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虞晴眼底流转着晦暗难解的情绪，良久，她开口说：“对不起。”
她只是太内疚又太害怕了。
周晚霁没回应她，默了默，他说：
“你知道我那一刻在想什么吗？”
如果可以，她想永远忘记那一天。
虞晴紧咬着唇，兀自摇着脑袋。
“我其实什么也没想。”周晚霁说，“因为是你，我就那样做了。”
虞晴的心脏突然怦怦地跳动起来，看着他的眼睛，嗫喏道：
“你想说什么……”
周晚霁笑了笑，接着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其实我们都太不勇敢。”
虞晴听得似懂非懂，心头却是忽地一酸。
缄默过后，她突然很正式地看向他，微笑着说：“周晚霁，我们一直在一起吧。”
就好像童年玩过家家时，彼此拉勾约定。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她此生最勇敢的时刻，明白原来爱的尽头是放下。
她的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像秋日暖阳下的金色湖面，周晚霁望着微微晃了晃神，过了几秒，他定定地回：
“好。”
……
数月以后，周晚霁的身体完全康复。某个周末闲暇的午后，周晚霁和虞晴去了一趟灵音寺。
这是南城最有名气的寺庙，一年之中的任意时间来都是人头攒动，门庭若市。
两人穿过茂林修竹的栈道，走进寺庙。
虞晴在堂前取了一柱香，引燃之后，闭上眼睛，对着堂上几尊佛像虔诚地祈祷。
周晚霁则安静伫立在一旁，他不信神佛，但架不住容清的唠叨，自上次受伤后，她去寺庙的频率就从一年两次改为了一月一次，还让他们俩有空也去拜拜。
寺里最近为了迎合年轻人的口味，推出了一系列活动，除去那些传统与科技结合的狠活，最热的当属愿望树了。
仪式结束，两人走出寺庙，门口工作人员胳膊上搭了一排红线挂着的木板，一边招呼着来往的游客。
“很灵的！小伙子，来一个吗？和你女朋友一起写，一人一个，就是double的好运！”大叔热情地拉住周晚霁。
周晚霁面露难色，虞晴则在一旁憋着笑，周晚霁觑了她一眼：“要吗？”
“啊？”虞晴狂眨了几下眼，讪笑着说，“好吧。”
大叔给了两人各自一块木板和一支软笔，虞晴接过，看了眼周晚霁手里的东西，哼了一声，背对着他开始认真琢磨起来。
周晚霁默默凑了过来，虞晴察觉到，先是一惊，随即微蹙着眉咬牙切齿道：“不许偷看！”
说完还推了推他：“你快去写你的。”
周晚霁晃了晃手里的牌子，冲她得意地挑眉：“早写完了。”
“这么快……”虞晴嘟囔了句，又默默转过身。
虞晴写完之后，周晚霁把手伸到她面前，勾了勾：“给我吧，我帮你抛。”
“不用，我自己来。”虞晴傲娇地冲他抬了抬下巴，来到大叔旁边。
周晚霁淡然一笑，默默跟了上去。
“师傅，我想问一下这个抛上去就结束了？没后续了吗？”虞晴拿着写好的愿望板认真问道。
“当然有啦，一年以后，你再来，那时候要是你写的愿望没实现，双倍返还。”
“什么？”虞晴迷惑。
大叔笑嘻嘻地掏出二维码：“微信，支付宝，每人250元，概不还价哈！”
虞晴当即傻了眼，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写都写了，就当买个教训吧，就是这价格，果然只有二百五才会干这事儿！
那一天的最后，周晚霁还是帮虞晴抛了，然后笑呵呵地拉着她下了山。
身后，是落日余晖，和漫天红霞。
……
秋去冬来，又是一年除夕夜。
自从两人结婚后，年夜饭的人员名单里就自动包含了奶奶和容清，杨萍没有孩子，便也留下和他们一起过年。
众人围坐在桌前，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饭后，长辈们在楼下看春晚，虞晴陪她们坐了一会儿，觉得有点累，便上楼了。
此刻，她站在落地窗前，欣赏着万家灯火，听着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微弱烟花声，心头突然涌上一丝酸涩。
这大半年来，他们相处得很好，俨然一对恩爱夫妻，但虞晴总感觉心里某处空空的。
周晚霁在下面找了一圈没看到人，来到卧室，推开门，便看到一个清瘦的背影，在这个团圆的时刻，竟显出几分落寞。
他忽然想起饭桌上，容清问他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时，虞晴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
他站在原地，思索片刻，来到她身边。
“怎么不下去一起看春晚？”
虞晴看着他，随即淡笑了下：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看这个。”
“嗯。”周晚霁想了想，说：“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嗯？”虞晴疑惑。
“奶奶，妈，杨姨都在下面，你不是一个人。”周晚霁顿了顿，说，“还有我。”
虞晴抿着唇没说话。
周晚霁轻叹了口气，缓缓道：“虞晴，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爱你。”
虞晴猛然抬头，望向周晚霁的眼神，让人看着心疼。
周晚霁心口一缩，将她揽入怀中：
“我爱你，很爱很爱，这句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是不是挺让人诧异的，我自己也觉得。”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
“当我察觉到我喜欢你时，你正在离我远去，当我明白我已经爱上你，我又发现我的爱如此浅薄，其实，我才是那个没有勇气的人，直到现在，我才能真正对你说出这句话。”
“对不起。”
虞晴趴在他的胸膛，眼泪随着他的话语越积越多，最后夺眶而出。
这是第一次，他跟她说对不起，她却觉得，这何尝不算一种幸运。
周晚霁拨开她脸颊的碎发，虞晴一双泪眼凝望着他，下一秒，倾身吻了上去，周晚霁抬起她的下巴，温柔回应。
窗外，洁白的雪花开始飞扬。
天色渐明。
周晚霁从床上坐起来，抚了抚身旁熟睡女孩散乱的头发，眼睛缓缓移到窗外。
窗外下了新年的第一场雪，柳絮似的懒洋洋在空中飘转，仿佛间让周晚霁想起他和虞晴领证那天。
有人说遇见完全匹配的两个人的概率是亿万分之一，周晚霁想，他何其有幸，初见那一天是虞晴很伤心的一天，却是他一生中最幸运的一天。
新雪初霁，你在我身边。
这也是一种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