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文耀本家景川萧氏,算是南方二流氏族。
萧文耀不是景川萧氏的嫡系,他出身旁支,是歌姬所生之子,身份低微,母亲去世之后离开萧家,靠着自己一身才学投身谢家,后参加科举入仕。
萧府的景观非常不错,是典型的苏州园林风格,沈穆对这些没有太多研究,只觉得雅致又精巧,不失大方妥帖,与他上一世唯一一次旅行时参观的随园有些相似。
幕僚带着沈穆进了萧文耀的书房说话。
“沈大人果然深受陛下器重,”萧文耀在门口相迎恭维道,“刚刚开年就急着召沈大人回京了。”
沈穆:“陛下的旨意来得急,好在陛下体恤我常年身体不好,宽限了许多时间。”
客套话说了一堆,萧文耀进入正题,忧心忡忡地谈到了康王世子的事。
康王世子顾屿于元宵灯会强掳民男民女的事被萧文耀上报到了京城,一路上诡异的顺利。
沈穆自然是出了一份力,但另一方面,也得益于一开始顾屿就是瞒着康王胡作非为,他嚣张惯了,以为萧文耀不敢得罪他,等过了这个风头就会把他放出来,所以也没惊动康王,等到审理书和折子送到皇帝面前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康王是皇帝的叔叔,顾屿又是独子,一般说来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皇帝能保则保,结果这臭小子把主意都打到朝廷命官身上来了,还是他着意培养了那么多年的重臣,简直狂妄放肆!
——尽管萧文耀避重就轻地写了事发经过,但皇帝也不是傻子,顾屿是个什么德性他心里是清楚的,爱美色,好男风,沈穆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撞见顾屿犯事?沈穆跟康王府可是丝毫关联都没有,都不用想,沈穆那张脸那么引人注目,肯定是顾屿不知道沈穆的身份打上了他的主意,结果碰上了硬茬!
康王卸甲归田已久,仍对军中有一定的影响力,蒙古内斗得正火热,大盛这头也在整军备战……康王闻知此事后上了请罪折子,语句间情意恳切,但这事不能轻轻揭过,毕竟行迹恶劣——便下旨废去了顾屿的世子之位,罚没顾屿名下产业,另加三十杖重重罚过。
康王感恩戴德,借机遣散了顾屿满后院的美妾妖童,只留正妻欧阳氏在旁伺候被打得半瘫的顾屿。
萧文耀苦着脸:“沈大人可要救我一命,康王府最近一直在找我萧氏的麻烦,又是上奏参萧氏隐瞒田地,又是参我早年刑罚过重……”
沈穆瞥他一眼:“萧大人,你装得好假。”
萧文耀被揭穿也不恼,瞬间变脸,哈哈大笑起来。
萧文耀对萧氏主家可没有什么好感。
当年他外放做官的时候得罪了当地一个大姓,连连被找麻烦,打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想找主家牵个线帮忙说句好话,结果被冷嘲热讽一顿赶了出来,好不容易坐到现在这个位置,萧氏不仅半点好处挨不着,反被拖累了一把,于他而言是十分解气。
至于刑罚过重,当年萧文耀任职的地方何止是穷山恶水?那全都是刁民,不真让他们出点血他要怎么管理?这些事根本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
所以康王再怎么刁难他都好,除了让萧氏主家倒霉之外,萧文耀本人是抓不到马脚的,顶多是觉得烦。
沈穆喝了一口茶,笑意入了眼底。
萧文耀确实是老油条不错,但这人还是很有意思的。
他不敢担得罪康王的责任,可好歹是父母官,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最起码的良心还是剩了一点,他早算计着想要治一治顾屿,没想到顾屿居然自己撞上了沈穆这尊大佛。
沈穆看着沉浮茶盏之中的茶叶,心说当时萧文耀要是真不想管这件事,官兵怎么会来得那么及时?那速度比他预估的快了很多,再者顾屿被关在大牢里半点话都传不到康王府……说起来 ,当时萧文耀支支吾吾多番试探,其实就是试探他,琢磨着推他出头处理这事而已。
老油条,沈穆笑了笑,萧文耀后来送了不少东西到沈府,都是看着精巧出奇的小玩意,价值不高,贵在精致。他很细心,那天百忙之中如珩把兔子灯随手一放,走的时候还特意回去拿,想必是看见了,才会特意弄来那些小玩意示好的。
萧文耀做出个以茶代酒的样子:“沈大人,多谢了!”
沈穆会意,也举起茶盏回敬:“都是同僚,又同为百姓做事,不必客气。”
萧文耀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放松下来。
看来宏翼兄所言不错,这位沈大人胸怀博大,宽厚豁达,是个可以相交的人。
快到中午,沈穆谢绝了萧文耀的留饭,萧文耀只好一路送他出去。
他想起什么:“听闻沈大人名下产业众多,最近在筹办着新商会?”
这不是什么很大的事,以后商会弄好了说不定还要与官府开展合作,沈穆便多说了几句:“产业倒没有什么,只是因着底下管事常说原有商会组织结构复杂,一些制度陈腐不堪,碍手碍脚不好发展,可旧有的东西不好改……其实成立商会本是为了便利大家赚钱,到了如今居然成了阻碍,但没有商会又不好管理,商人逐利,没了管制难免会出乱子,扰乱了市场,到时候大家都赚不到钱……这才联系了几个龙头一起商量。”
话说得简单,但却可见此人的魄力。
筹办新商会哪是什么简单的事?里头涉及多少利害关系,轻描淡写的就过去了……萧文耀暗暗点头,又听沈穆说:“到时候商会筹办好了,还要请萧大人前去捧个场。”
萧文耀代表着官府,他要是去了,很多东西不言自明。
见萧文耀有点犹豫,沈穆也不急,只当是寻常聊天,现下不过是话赶话,突然让人站队,他也觉得有些突兀,便说有时间请萧文耀去商会走走看看。
大盛并不施行重农抑商的政策,尤其江南地区是很鼓励商业发展的,各类政策都放得开,萧文耀是苏州的父母官,鼓励商业发展也是他应作的本分。
萧文耀这一点答应得很爽快,沈穆想了想,他后日就要离开苏州,怕是时间太赶不好招待,就跟萧文耀说到时候请望庭川陪着,萧文耀笑着应是。
刚出了萧府大门,沈府的马车就已经等在了门口。
萧文耀对沈穆的印象很好,这一来一往的越发觉得相见恨晚。沈穆微微挑眉:“萧大人,我们京城再见吧。”
剧情即将进入紧张焦灼的地方,沈穆估量着这几年可能都来不了苏州了。
萧文耀望着沈穆的背影,突然想起那晚沈穆淡定威胁他的情景,一时失笑。
他读了一辈子书,鲜少遇见这样有意思的人,灵活不失果断,妙哉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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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穆回到鹿鸣院的时候,整座院子基本上都整理收拾得差不多了,顾如珩听见说话的声音就走了出来,果然是沈穆,笑着迎上前。
沈穆偏头正跟望庭川说话:“望叔,此次回京之后我怕是顾不上这边了,还是跟之前一样,你能拿主意的就直接让人去做,实在纠结的就让人报给我看,尤其是商会那边,萧大人过几日应该会主动去找你,务必要让他了解清楚商会这几年做下的规划。”
顾如珩走得好快,沈穆朝他伸出手,顾如珩小跑几步,笑着牵住他。
沈穆没看他,捏捏他的手指,继续跟望庭川说道:“到时候看情况吧,如果萧大人觉得没问题,可以安排几家大的商户跟萧大人开个小会,表示一下之前遇见的困难,一定要让他意识到先前商会的问题。”
望庭川凝了两人交握的手一眼:“知道了东家,我心里有数。”
沈穆一笑:“望叔,还要多辛苦你几年了,我争取早些让您退休。”眼睛却是若有所思转向顾如珩的。
望庭川听这话顿时乐了,一拱手:“那东家可要加把劲,我也很想看看塞外风光,江南烟雨可是早看厌了。”
顾如珩本来以为沈穆一大早去了萧府,回来之后定要休息一番然后用午膳的,沈穆却牵了他的手去了书房。
然后一摊手:“拿你的私印来。”
顾如珩不明所以但听话,私印是随身带着的,从衣袋里取了出来。
沈穆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张泛黄的纸张,私印沾了印泥,用力往那纸张上一盖。
然后又向顾如珩招了一下手:“来。”
顾如珩就走过去,很自然地揽上沈穆的腰,低头一看,居然是一张房契。
顾如珩惊讶道:“你……”
“时间紧张,所以我托人缩减了程序。把沈府送给你了,当作你十九岁的生辰礼物,喜欢吗?”沈穆正在弄干净私印上头沾着的红色印泥,不怎么在意地笑,“以后你来苏州也算是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顾如珩心跳漏跳一拍,不安的预感在心头翻滚,手上的力气猛地加大,像是要把沈穆的腰箍死在自己怀里一样。
“嘶——”
沈穆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身体一轻,然后视线升高,被安稳地放下。
沈穆被顾如珩抱起来放在了桌案上,顾如珩两手撑着桌沿,俯身压低盯着他,危险地眯着眼,把沈穆牢牢困在了自己的臂膀之间。
沈穆却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他蹙着眉说:“这是书房,唔——”
顾如珩急迫地吻他,想要借着这样的亲近来证明着什么。他握着沈穆脆弱的后颈逼迫他仰头接吻,顾如珩太敏感,对这一段感情太缺少把握。
从一开始就是欺负沈穆心软勉强得到的感情,他看着好像不在乎沈穆明确的回应,实则患得患失,毫无自信。
沈穆说的那句话,是要跟他划分界限吗?
自那天急诏沈穆即刻回京的圣旨下来开始,沈穆就变得很不对劲。
他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沈穆在江南这边的计划似乎被他人为地、极其急迫地提前了很多,像是在追赶着什么,怕来不及一样。
现在又突然把这宅子送给他,顾如珩没感觉多高兴,反而非常不安。
沈穆做事一般不紧不慢,是很有计划的。顾如珩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沈穆最近的动作显得那么着急,沈穆为了提前很多计划熬了好几个大夜,每一回几乎都是顾如珩强行抱着他回去睡觉,不然非得熬个通宵不可。
这会儿又说出这样的话……顾如珩把人吻得晕乎,短暂分离一瞬,他压着情绪:“沈穆,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