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春狩的地点选在了骊山脚下。
骊山离京城稍微有些距离，不远不近的，大队人马走了六七日才到。沈穆的马车走在最后面，倒也方便，因为一些后勤，尤其是太医院也走在后面，要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太医来得也快。
这次邵博廷也央着怡和郡主一同跟了来，他晕车的程度与沈穆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邵博远正照顾着他。燕然几个一向玩得好，便跟着放慢步子到了行列最后，慢悠悠地欣赏沿途风光，最后更是离谱得直接脱离了大队，兴致来了干脆就在路上打起了猎，或者下水捉鱼。
——反正有沈穆在呢，他算是这几个人里头的大家长、领头羊，就给章焕打了个报告知会此事，章焕又跟胡大监说，胡大监……一路上达天听，皇帝很是体谅，便由他们去了。
他们的生活经验倒是丰富，几个大小伙子很快生起了火堆，燕然把千金一匹的锦袍随便塞进腰带里，裤脚扎得高高，手里临时制作的几个木叉插着顾如珩收拾好的鱼，正准备放在烤架上烤。
沈穆睡醒之后就听见红袖说顾如珩和几个公子公爷跑去捉鱼，也很感兴趣地想要过去看，不料只是刚刚走近几步就被顾如珩发现，他三两步就跑上前来捂着沈穆的眼睛就把人半哄半劝地带回了临时驻扎的营地里。
沈穆迷茫地眨眨眼，纤长浓密的睫毛从手心痒到了心里，顾如珩的眼神一时炙热非常，沈穆到了地方停了下来，拉下顾如珩的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顾如珩。
都是男人，而且长辈们都不在，身在外自是什么规矩家法礼仪都丢了，几个人下去摸鱼没什么不自在的，怎么舒服怎么来，多是脱了外袍或是把袍摆往裤腰带上一扎就玩个痛快。顾如珩现下只穿了一件雪白轻薄的中衣，还因为运动过度弄得衣服散乱露出了大片的结实胸膛……沈穆有些好笑地捏捏顾如珩的脸：“怕不是醋缸转世？”
顾如珩把沈穆的手握着，习惯地揉捏着掌中柔软的指尖，闻言不服气地哼了两声。
他算是穿着齐整的，燕然霍无忧几个怕热直接脱了衣服下去玩水，根本顾不上捉鱼了，一伙人白花花的皮肉辣眼睛得很，他才不让沈穆去看脏了他的眼呢！
于是顾如珩回去之后让大家加快速度捉鱼，之后才将沈穆好生安置在了河岸一处干净的大青石上，还不忘在身下垫了软垫，依依不舍地讨了个吻才走。
沈穆晃着腿，安安静静地看着河边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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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如珩把手用皂角洗干净，闻着一点鱼腥味都没了才凑过来坐在沈穆身后，轻轻揽住他的腰身，沈穆放松了腰背，靠在他怀里坐着。
“你那天从影宫回来到现在，好像都不太高兴。”沈穆把腿放上来蜷着坐好，然后握住顾如珩搭在他腰间的手，“不跟我聊聊吗？”
顾如珩闭上眼，耳朵听见的是后面几个好友的说笑声，鼻间嗅着恋人身上清淡的雪莲香，心中的疑虑和烦闷一扫而空。
“不是什么很大的事，没凭没据的，我得再查查。”
沈穆“嗯”了一声，说：“这里待着好舒服啊，天空很干净，林子里的鸟叫、虫鸣，比那些丝竹管弦听着都妙，连花也开得自由漂亮……”
顾如珩听到“自由”两个字的时候心中一动，随即反应过来他有点太敏感，又暗暗笑话自己。
顾如珩估量着时间，带着沈穆回到了大家临时驻扎好的地方。
烤鱼刚刚烤好，沈穆吃东西艰难又急不得，所以他与顾如珩一向是单独用饭的。燕然先拿了两条烤鱼撒上佐料送过去给顾如珩，然后才是大家一起分食，还送了一些给后面随行的人。
顾如珩挑鱼刺挑得仔细，沈穆盯着那条烤得焦黄的鱼，被佐料的香味勾起了馋虫，连日恹恹的肠胃来了食欲。他不好意思催促，就眼巴巴地时不时瞟一眼，更多的时候是坐在一边捡着裹了一层红糖的核桃吃，时不时喂一口给顾如珩。
——这不是正经的吃食，顾如珩一般不让沈穆把零嘴和正餐混在一起，只是因为沈穆这几日食欲不振，这才让他这般。
不过说起这核桃，沈穆还是有些忍不住笑。
昨日徐太医来看诊的时候从袖袋里掉出了两颗核桃，不料碰上了刚睡醒的小猫，猫猫遵从本能一爪子就把核桃拍着滚出了车厢，也是巧，顾如珩刚好上车，就这么把徐太医盘了整整一年的核桃给踩碎了。
极清脆的“咔擦”一声，徐太医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碎成了渣。
小猫好像知道自己闯祸了，怂怂地躲在角落埋头捂脸。
徐太医痛心疾首地捧着宝贝核桃的“尸身”，险些落下泪来。沈穆哭笑不得连连安慰，承诺改日让顾如珩去找一对更好的送来赔罪，这才突然想起了幼时奶奶给他做的“琥珀核桃”。
顾如珩用湿帕子给沈穆擦干净手上的糖渍粘腻，沈穆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夹了一小块被顾如珩处理过的鱼肉放入口中。
外焦里嫩，那层焦香的鱼皮很脆，内里的鱼肉又恰到好处的保留了清甜。顾如珩看沈穆多用了几口，稍微安下了心，这才开始动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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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大监来禀报沈穆等人行至车队后方，霍无忧、燕然几个跟着落后并就地打猎玩耍的时候，皇帝正在与几个重臣在帐内说事。
脱离队伍打猎玩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端看陛下如何计较。
霍震先行告罪，脸上却没有惶恐之意——皇帝指了指他，戏谑道：“无忧颇有乃父之风，你这小子年轻个十来岁也是这般随意的性子！”
霍震也笑：“陛下莫说臣，陛下当年不也如此？服劳役那会儿，我们几个兄弟吃糠咽菜整整一个月，嘴里淡得要骂人，半夜溜了去河里捉鱼，现在想起来何其快哉！”
瑞王接了一嘴：“诶！当年就你最笨！捉个鱼能一头栽进河里险些把自个儿淹死，要不是陛下救了你，你还能在这儿说嘴呢？”
皇帝笑得更加开怀，帐内几个人都是当年跟着打天下的，虽然现在身份不同，多年来谨守着君臣尊卑，但当年那段岁月在此时陡然被几个年轻小辈挑了起来，不得不说，也足够让人怀念和感慨了。
更多的还是快意。
命运使然，原本注定要受尽苦难磋磨的一生发生逆转，几个出身贫寒连饭都吃不上的好兄弟竟然把高高在上不识生民疾苦的权贵拉下马，改朝换代，摇身一变成了国之重臣，这样的成就，时也，势也。
皇帝将目光再次投向悬起的地图，年轻时的豪情壮志在心口凝聚。
时也，势也，命也。
他坚信这一战，天命仍在大盛——大盛的版图将会在他的统治期间扩至最大、最广，他会为子孙奠定大盛的厚重根基，会保大盛百姓百年太平。
杨辛听见营帐里的笑声，脸上也有了笑意，一抬头，远远的就瞧见皇后带着大皇子过来，他殷切地迎了上去。
皇后仍穿着凤袍、戴着凤冠——杨辛眸光微闪，做这样的打扮，皇后大致是没打算参与这场议事。
杨辛猜想的不错，皇后只站定在营帐前，微微偏头细听里面的声响，杨辛躬身行礼：“娘娘，陛下正与众位大臣议事，不若奴才进去禀报陛下？”
“议事？”皇后疑惑道，“本宫分明听见了笑声。”
杨辛解释道：“是沈大人因身体不适脱离了队伍，特来告罪，霍小将军和燕小公爷几个年轻爱玩闹，也跟着脱离队伍玩耍去了，里头正说着这事，不大不小的罪过，想是陛下和几位大臣觉得有趣。”
霍震：“我家那个小子自小摸鱼打鸟的，在我眼皮子底下憋了大半年，想来这回他是玩得最欢的。”
胡大监在皇帝的示意下回道：“听羽林卫回报，此次是二皇子捉的鱼最多呢。”
瑞王挤眉弄眼：“想想也是，陛下当年可是一把好手，你嘛，哈哈哈！”
霍震一跃而起，瑞王闪身躲在胡大监身后，胡大监哪里敢参与这些王公大臣们的“战争”？堆笑着退出了营帐。
胡大监掀帘而出，见着皇后和大皇子连忙行礼，里头陡然传出一句“朕之二子与你们几家小子交情甚好，正如你我当年！”
杨辛脸色微变，低下头去。胡大监有些胆颤，暗道他出来得真是不合时宜！
陛下跟霍大将军几个情同手足，颇为信重，尤其是霍大将军，两人的后辈二皇子又与霍小将军交好……当日问罪时霍小将军要不是被拽着早就冲上去挡在二皇子面前说情了，明眼人都知道两人私交到底有多么密切——什么“正如你我当年”，逢此多事之秋，传出去了难免引人多心。
皇后免了几个奴才的礼，顾知行适时上前扶着皇后走到了稍远一处站定。
阳光太烈了，晒在身上有些热，可这心口却凉得很。
“你父皇是打定了主意要开战，对顾如珩也有安排。”皇后理了理衣袖，一派雍容端庄，“没法子，顾如珩那厮跟纯妃一样会蛊惑人心，沈穆受他迷惑，这些年来一再想着法的为他争取机会，不说是我，就连你父皇都碰了不少软钉子……”
“你知道的，陛下骤然给沈穆高位是故意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既是机会又是磨练，他都抗了下来。沈穆刚入朝时可没几个人待见他，可现在却是在朝野内外甚至在世家寒门之中的风评都极好，这是很难得的。他的能力和才华，你父皇看在眼里，自然不会忽视他的意见。”
顾知行听见皇后说的这一番话，尤其是涉及沈穆的话，恼恨得几乎要咬碎了牙，他这些时日越发有些沉不住气，尤其是知晓了顾如珩与观星台那一点关系之后越发急躁。
沈穆缘何会与顾如珩莫名其妙地绑在了一起？那都是顾如珩有心算计买通了宫叙白的！
宫叙白是因着老国师的事，想要报复母后……顾如珩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拉拢他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又有多么深厚？
重点是，在母后的眼皮子底下，顾如珩居然能做成那么多事……顾知行眸光晦涩，看来母后的掌控力多有不济了。
……
不论心中在想什么，顾知行的面上仍保持着一派的文雅，温声应是。
皇后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顾如珩到底是皇子，又顶着与你一母同胞的名头，所以，你父皇怎么都不会弃他不用，但知行，你是天命之子，你才是他心目中最佳的太子人选，不必为此烦闷，你父皇是认准了你的。”
顾知行：“母后，儿臣都明白的。”
皇后转身，替顾知行整理了一下外袍，徐徐说：“春狩过后，母后要为你们兄弟二人选皇子妃了，你要是有了喜欢的姑娘，要与母后说。”
顾知行掐住掌心：“一切都依母后的意思。”
皇后状似无意：“素英上次去你宫里送东西的时候看见了那个人，知行，母后只与你说一句，不论你私下如何，面上总要保持体面。你已经长到这么大了，母后相信你会处理好这些事的。”
顾知行深深低头：“儿臣，知道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