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葭说完这句，机器人明显生气了，或者说赌气了。

别问她怎么看出来，他的表情实在太明显了，以至于她不得不抬起他的下巴：“你几岁？”

这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问完杨葭自己也有一点发楞，机器人是她造的，他几岁她能不清楚？

可关键也不是几岁不几岁的问题，他确实越来越鲜活了。如果是一个机器，那么不管出产了多少年，都是不会有生物体一样的成长痕迹的，当然，这里指的精神和思想上的成长。

“三岁零六个月又十五个星际时。”

他居然真的认真答了，可能是不知道她这么问只是为了嘲讽他幼稚。

可……怎么会是三岁多？

满打满算，将他制造出来到现在也不到两年，所以……

杨葭手中的笔捏紧了一分，笔杆因为她抬机器人下巴的动作而抵在了他的左下颚骨，此刻就在他脸上压出一道轻微浮动的波澜。

她松开手，笔尖慢慢触及纸面，凝顿了片刻，慢慢写出了这么一行字：机体意识受融合体意识侵袭。

“我回答完了吗？”他好像又不赌气了，眼巴巴地盯着她问。

杨葭看着刚写下的那行字，淡淡“嗯”了一声。

她刚“嗯”完，猝不及防就被他抱住。

机器人长手长脚地搂住她的腰，两人中间本还隔着一点空距，他依旧四平八稳地端在凳子上，只有杨葭重心不稳地被腰上的力道带得朝前扑去。

她扑过去的时候，机器人的手顺势上移掌在她后背心，带着点巧劲将她往下压，膝盖抵开她的膝盖，只眨眼的功夫杨葭就坐在了他腿上。

记录本未固定牢靠的纸页纷洒掉落了一地，昂贵的古董签字笔还在不住滚动。

他脑子有坑，杨葭是真的领悟到了。

机器人丝毫没有感觉自己闯了什么祸，就跟家里的狗子一样，犯错总是不自知的，哪怕你生再大的气，它依旧乐呵呵地拱你手心。

杨葭在057眼里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乐呵呵和亮晶晶。他像是非常喜欢这个姿势，要不是杨葭撑手抵着他的肩，他估计能把她揉进身体里。

不是夸张的比喻，是真的揉进去，就跟之前在荒星上时一样，冲她张开翅膀，将她完全包裹。

荒星……杨葭突然就忘记了生气，她抬手罩住他的眼睛：“你当时为什么哭？”

她以为他听不懂，于是又加了一句：“躺在操作台上的时候。”

其实他已经听懂了，在她问第一句的时候，她手掌下的眼睛就楞了一瞬。

机器人难得安静，可这种安静就像突如其来的沉默，像情绪的低落。

见他久久没有说话，杨葭觉得扫兴：“你又忘了？”

机器人眨了下眼睛，睫毛扫过她的掌心，她放下手来。

杨葭弯腰去捡本子和笔，也就错过了他复杂一瞬的眼神。

有几张纸落得太远，笔也滚到了另一端，杨葭够了够，头也不回地拍腰上的手：“放开。”

“我帮你捡。”057说完，下一秒杨葭就腾空起来。

机器人抱着她站立起来，走出两步又抱着她蹲下，动作一气呵成，杨葭差点惊呼，压根没注意到他语气间的沉稳。

他单手托着她，空出一只手捡了笔和纸，然后又单手托着她站起身，掌心再次托在她屁股上。

即便是人形机器，在大部分人眼里也是没有实际意义的性别的。但现在抱着杨葭的是个生物机器人，而且半星际时前，他还向她展示过某些尴尬。

屁股上传来的力度让她感到羞愤。在星际社会，哪怕是两个缔结了婚姻关系的正常男女，除去必要的后代繁衍行为，都很少会有这种过度亲密的动作。

星际里，每个个体都强调自我。至于性·快乐这种解压的东西，已经不需要男女结合来达到了。所以大部分人为了后代质量，甚至连繁衍行为都可以直接省掉，转交给实验配对和筛选。

杨葭是个连性·快乐都不曾尝试过的直女，对于057托着她屁股这件事，她唯一的感觉只有冒犯。

对于印刻了忠诚手册的机器人，杨葭想要对他施加惩罚简直就是比顺手捡支笔还要容易的事。

抱着她的机器人突然脚步不稳，踉跄几步，看着就要跌倒。而她却毫无意外，顺势脱离他，冷冷站在一旁看他的变化。

057“砰”的一声倒地，身体不断抽搐，伴随着强烈的疼痛感，弓起身体像只虾米。

杨葭盯着他不断颤抖的肩甲骨，冷冽开口：“以后和我保持距离，不然你只会得到比这更严厉的惩罚。”

机器人蓦地转过身来，实际上是翻滚过来，面朝着她。

对上一双猩红的眼睛，杨葭楞了一瞬。

那里面有腾腾怒意，甚至可以说上升到了浓烈的攻击意图，完完全全是领地受到入侵或者自身受到威胁时，捕食者的兽类反应。

杨葭走到他面前，蹲下，掐住他的脖子，虎口抬起他的下巴。

“怎么，你是要报复我吗？” 她冷笑涟涟。

机器人的红眸在红黑之间闪变了一瞬，忽地抓住她的手，力道很大。

杨葭错解了他的意思，立马增强了惩罚力度。虽然光脑没再与他连接，但是印刻进他胸膛的忠诚手册却跟种下的蛊毒一样，使他难受只需要杨葭的一个意念。

机器人腾搐一瞬，死死咬住唇，身体打开然后弓得更加厉害，膝盖抵住胸膛，没块肌肉都在不可控地收缩发力。

“还不放开？”杨葭依旧将手抽不回来。

机器人始终没有放开她，抓着她的手近乎拖挪地移动到她脚跟前，像依偎主人的小狗一样，蜷在她身边。

他费力地大喘气，等松开唇齿的时候，下唇已经几乎咬穿，要知道他的身体可是用最坚韧的材料打造。

“葭葭……我好疼……”

机器人眼泪汪汪地看着她，红色的眸子使得流泪像是泣血。

杨葭不意料他竟然只是想说这个……

“放手。”她说。

想将手扯出来，依旧做不到。

杨葭面无表情地将惩罚力度开到最大，机器人的身体一下摊平，仔细看就会发现他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振筛……

完全失去行动力了。

杨葭再不费力地抽回手，在白卦上擦了两擦才插回衣兜。

地上呈大字躺的机器人努力斜眼，让她出现在他的视线。

杨葭却看也未看他，径直转身离开。

实验室的门缓缓合上，机器人在里面被关了禁闭。

飞行器的设定目的地是星际实验室，中途要路径一个空间中转站，届时杨葭会下飞行器一段时间，这也是为什么她要启动另外两个机器人。

杨葭回到舱尾，不规则的多边形房间，两个强化保护仓被打开了还没来得及关上。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058睁开眼睛。

“博士。”媲美男歌唱家的低厚嗓音，虔诚如公主的骑士。

杨葭却看也未曾看他，刻下忠诚手册便去往另一个强化保护仓前。

没了某个半生物的干扰，两个机器人被成功启动，用时甚至花费不到半分钟。

“跟我来。”杨葭走在前面，两个机器人并排跟在她身后。

她将他们带到了她的灵感存放室，指着随处散落的纸张说：“替我把这些东西分门别类地整理好，然后全部誊抄到光脑上。”

“是/是”

机器人工作起来，动作麻利有序，并且几乎没有噪音。杨葭满意地看了两眼，放下心准备离开。

她就要转身出门而去，忽地又顿住。

“你俩……有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058和059对视一眼，这个互动看起来拟人极了，可他们的回答是什么？

“报告博士，没有。”/……

杨葭拧眉一瞬，再又开口：“你们不好奇我为什么会有两个名字？”

058和059的眼睛闪烁起机械的蓝光，片刻后恢复，他俩答道：“博士做事有博士的道理，我们无需好奇。”

杨葭：“……”

半晌她“嗯”了一声，心道还真是不一样。

两个机器人继续忙活，她离开往舱头方向走去。

进到驾驶室，她看了看飞行器各项指标以及距离中转站还有多远的距离，确认无误后，杨葭回到休息室准备睡上一觉。

禁闭室里的057像被世界遗忘的可怜虫，甚至是只在火海上煎熬的可怜虫。

对于高等机器人来说，他们具有模拟的人体触觉，尤其战斗类型的机器人，他们的感知更为灵敏。

有触觉就意味着有痛觉，所以当身体遭到损坏时，他们是会感到疼痛的，而057所受的惩罚就类似于无止尽的零件拆卸。

他身上的每个组成“细胞”都在不同频率地震筛，就像无数颗松动的珠子，脱离机体又重回机体，等同于零件拆了又卸、卸了又装。

这细微的介动被刻在忠诚手册里的一套程序无数倍的放大化，让你明明只是剪了一个手指甲，却品尝到了生生扯掉整只胳膊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