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药堂被查封,百姓所患的那些被假药材摧残而导致的慢性疾病,太医院已经在研制解药了。
自那日兰梅去大理寺闹过了一会儿,如今正被徐念深囚禁在宅院之内,说是囚禁,实际上徐念深让侍卫把守在门外左不过是装模作样,就等着引蛇出洞。
三天后,有关于弹劾陈王、工部尚书王大人的帖子接踵而来,朝堂之上波诡云翳,风云聚变。
而陈王的反击也很快来到,不出两日,宫中便传来慧妃娘娘被贬的消息,而梁大人也被革去了参知政事的官职。
消息一出,闹得满城风雨,具体的细节周知棠弄不清,也不打算问徐念深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如今结局已定,那些假药材已经被处置完毕,至于云州的百姓,那些被污染的土地是不能再种植粮食草药了。
但事关百姓的生计大事,官家也派了官员上任云州,治理此事。
此时距离除夕不到一个月,隆冬时分,大雪纷飞,地上的积雪越积越厚,周知棠也处置了兰梅,到底念着她不是背后的主谋,或许存在被威胁的情况,也只是将她逐出了徐府,让她另谋生计。
案件结束之时,恰逢日历上写着大吉,一如既往的聚会在大理寺进行,院子里积雪覆盖了低矮花草,唯有寒梅立在傲雪之中,茫茫白雪被几抹鲜红点缀。
“幸好这些鲜红是梅花而不是人的血液!”胖爷煞风景的来了那么一句,惹来了顾景淮一记白眼,他正准备吟诗作对,感慨一番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这话一落,那些直抒胸臆全都沉睡了。
“这个话题暂时不聊先,倾倾问是吃火锅还是烧烤呢?”周知棠的声响传来。
两人循声回头,就见她抱剑倚靠在长廊木柱旁,身姿纤细,面容英气五官大气精致。
所幸大理寺的后院有一座宽阔的廊亭,既能遮掩风雪雨霜,又能坐在亭内赏景色,因此他们大多数都是在那处聚餐。
“能不能两个都选?”胖爷摸了摸下巴,一副深思熟虑过后的神色道,“烧烤的炭火能让我们取暖,这围炉吃火锅赏雪景又不失一番趣味,不能辜负了这场为我们下的大雪。”
顾景淮啧声,扇子一折就朝胖爷敲去,“想吃就去干活!”这辛苦的还不是自家夫人。
落下那么一句,顾景淮见周知棠默不作声离去,也大步一迈跟在她身后离去。
廊亭内烧烤的炉子已经架好,靳刚正拨弄着炭火,眼见火星子忽闪忽灭,也在考虑着他的耐心,那些烟雾呛得他咳嗽声连连不断。
惹得在一旁准备食材的毛荷叶和小六遭老罪了,也跟着忍不住咳嗽起来,连连后退躲到风向的对面。
“什么情况,生火可是你的强项的!”胖爷撂下手中腌制到了一半的羊肉,跑过去接过他手中的火钳,快速拨动那堆黑乎乎的炭火。
若是他再不出手,这烟熏火燎的就要往他们那个方向吹去了。
靳刚被熏得眼睛一眨又一眨,那涨酸的不适感直窜脑袋,让他双手扶着脑袋蹲在地上,丝毫不搭理也没有心情回复他的吐槽,直至被逼出的泪水让他稍微好受了。
小六将手帕递给靳刚,去而复返,又紧挨毛荷叶站着,这会子有时间问她重要的事情了,“荷叶,我家离你就隔着一条街,听说前几日你家有喜事了?”
知晓小六问的是谢渊坐轿子的那事,只是毛荷叶并未给他及时的回复,待冷静下来,仔细深思熟虑一番,毛荷叶也不确定那是对他的爱慕还是一种感恩。
谢渊也做好了各种可能的答案,且表示尊重她,更何况她的沉默和不明确拒绝就是一种机会,来日方长,他不愿将就,所以选择了等待。
无论等待的结果是好是坏,他都接受。
此刻,她视线落在不远处熬煮羹汤的谢渊身上。
小六见毛荷叶久久不回答,也知晓了这事没成,换而言之,他那笔份子钱倒是又能怀揣在口袋里了。
“周捕头,徐大人又去何处了?这都多长时间了,怎么没见露面?”顾景淮正手搓着丸子,望着这一大盘揉好的面团,手腕怕是要遭不住了,想起那本书籍还没有撰写完成,自己的手还金尊玉贵一点皮毛都不能伤到,左顾右盼的,经不住询问了。
旁边周知棠正和沈倾倾弄着火锅炉子,那调好的汤底刚刚倒入铜炉之内,就等着火势渐大将汤水煮沸。
周知棠冷得吸了吸鼻腔,拢紧了脖颈处的衣领,落下一句敷衍的话头,“公务繁忙。”
顾景淮停下手中的活,身子往椅背后靠去,双手垂落至大腿上,一脸颓态,“我也公务繁忙,那些编撰的书籍还没有写完呢。”
周知棠努嘴回头望向顾景淮,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那些蔬菜水果上,“这不是有一大堆没洗的蔬菜水果等着他嘛?你替他瞎操心作甚,难不成要替徐大人给洗了。”
顾景淮哼一声,下意识就回话,不经过脑子思考的粗糙话就秃噜出口了,“我连澡都不能帮他洗,还能替他洗这些蔬菜水果?”又暗暗庆幸,这洗菜的活没轮到自己,大冬天的自己更加幸运些。
沈倾倾抿唇,歪着脑袋望向周知棠,宠溺又温柔,“他最近每天都在想着编写那律法释义的事情,脑子已经被搅成一团乱了。”
周知棠点头,腮帮子鼓起,面容在这寒冬彻骨中又添一份红润,“忽而好奇,他们两个人什么时候打起来?”
沈倾倾还真的认真思索起来,扭了扭脖颈,忍不住笑出了声。
周知棠见闻,咬唇琢磨着话语,“倾倾,你该不会是在考虑谁能赢吧,实话实说,要真论武力,徐念深的赢面有百分之九十。”而那剩下的百分之十是沈倾倾加油呐喊助威的效果。
沈倾倾哀叹出声,肩膀一沉,笑意渐浓,“当然不是了,我是在考虑该做些什么吃食看他们斗争,要是两人真的打起来,绝不只拘泥于武力比拼,我们可是有好戏看了,补充一句,应该会比你那日和徐大人吵架更好看。”
周知棠沉沉的点头,连嗯几声,“一定不能少了蟹橙酿。”
徐念深抬脚迈过这门槛,鞋靴踩在柔软的雪地里,沿着脚印缓缓走去,那长廊两边栽种的梅花艳丽傲人,香气扑鼻。
彼时还散发着一股烧烤的肉香味和火锅的香辣鲜味,在刺激着味蕾,胃里跟着欢喜叫嚣。
最先注意到徐念深身影的是顾景淮,“左等右等,徐大人终于出现了!大家热烈欢迎!”
顾景淮率先上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两秒过后,徐念深挣脱这个怀抱,怀疑的目光幽幽道来,“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众人不语,只是淡定看戏,顾景淮将他推向那装着蔬菜水果的筐子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徐大人,这肉已经开烤开涮了,就等着这蔬菜水果了。”
徐念深虽摇头,但也已经撩好衣袖,蹲下身子,双手浸入这冷水之内,仔细洗着这蔬菜水果。
大家各有各的活忙着,分工明确,此刻的聚会不分官职大小,只是一群普通老友,共同为一顿美好的餐食而努力着。
周知棠手头上的活忙完了,也搬了张小凳子往徐念深身旁去,挨坐在他旁边,正要浸入冷水被他拦下了,“这些我一个人能行,知棠,你就坐在我旁边同我聊天足矣,好给我解闷。”
周知棠还是将手浸入了那冷水中,简单搓洗一番,伸出水面,轻轻一甩,故作无辜一脸平淡心生逗趣,“徐念深,徐小将军,你想什么呢,我自然不会苦了自己,我只是想洗个手。”
“行行行,不傻就好,只是我的心呀,有些拔凉拨凉的,比外面那飘的雪还要寒冬三尺。”徐念深哭丧着脸,那委屈状,那语气的颤音,故意要激起她的怜爱之心。
周知棠双手拢进衣袖里取暖,眉眼舒展,放软了语气哄他,“放心,我让季绥给你准备了冻伤膏,不会让你这修长的手指遭受摧残的。”
“冻伤膏不是很管用,晚上窝在被子里于我而言那才叫世间最好的膏药。”徐念深低声道着,掩盖不住他这股春风得意和意气风发。
惹得周知棠手肘朝着他腰身狠狠一击,差点没将他偏离凳子推倒在地,又伸手拉着他腰带,平稳落座。
“可真是下了死手了,这可是谋杀亲夫!”徐念深朝着周知棠叫冤,喉结随之上下滑动,声响洒脱荡着暧昧涟漪,随着那木盆里的水波缓缓荡开。
周知棠忽而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早上季绥将信封交给自己,她看完了就匆忙塞进袖中,还未同徐念深说,“父亲来信了,信中说道自己是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还能为国征战和敌人打个十几年,如今年关将近,还有两日就到京城了。”
“父亲母亲把信封传给你了,真是有了儿媳妇忘记了儿子。”徐念深虽埋怨,但心情肉眼可见的开心,知晓如今边境稳定,若是哪日到了危急时刻,亦或是父亲告老还乡时,自己定是要接手他的位置出征的。
周知棠决定和徐念深好好过日子时就深思熟虑过这个问题了,不是她留在京城中做质子,就是父亲母亲留下,但是自己如今的想法是不愿意,不愿意抛弃自己的父母和朋友孤身一人陪着徐念深去那边境,但这并不否定自己对他的爱。
那份爱情被徐念深整个人占据,除此之外的亲情和友情、还有事业和梦想于自己而言也很重要。
“如今在京城的生活我也早已经习惯了,但若是真的跟你去边境了,往好了说,立个大志向谋个女将军,也好让天下人看看我们女子的风范,可我深知自己的能力颇有些异想天开了。”周知棠认真道,她也相信女将军的位置会有人坐上,也有能力坐上。
徐念深心疼的眼眸落在她身上,这份难以选择的问题是他给周知棠带来的,“知棠,是我对不住你,我知道无论如何怎么做选择,都是给你加上了一道无形的枷锁,留也罢不留也罢,都让你受煎熬了,但不论如何,我已经为你准备了后盾,知棠,我护得了你。”
“嗯,你护得了我,我也护得了我自己,反正这还是尚未发生的事情,徐念深,你不必忧愁了,我做好准备了。”周知棠这番话为的就是让他安心。
徐念深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上战场,但他如今有了软肋,就必须要护好周知棠,要为她谋划万全之路。
那些关于感情的消极情绪,那些她认为在感情会出现的贪婪、嫉妒、霸道、占有、疯魔、疯狂;那些面目全非、变化多端的结局被徐念深一一推翻了。
感情,世间最不可多得最珍贵的财富,它容易使人走向温柔、无私、奉献、心疼、爱护、常觉亏欠...会让他思虑周全,以自己最大能力给她托底,让她肆意成长,开出绚烂的花朵,不会害怕花朵会走向枯萎的恐惧感。
徐念深和周知棠两人窃窃私语的闲聊,众人心有灵犀的没去打扰,顾景淮将搓好的丸子端到桌面上,一应齐全,琳琅满目的食材眼花缭乱,摩拳擦掌开干了。
烤肉滋滋作响,旁边火锅炉内汤水滚烫咕噜咕噜冒着热气,隔绝了廊亭外那些寒雪的呼啸,冷风也被他们体内的热气、食材的热气隔绝阻挡。
“顾景淮,这肉有些糊了,翻一个面!”沈倾倾贴心提醒,正想涂抹一些猪油。
“我不是刚翻面吗?”顾景淮听话的翻了一个面,等着沈倾倾涂抹一层油。
“哦,那就是火势太大了!”沈倾倾熟练的给羊肉涂抹了一层油,又转而提着自己秘制的酱料,一层一层细心涂抹。
徐念深将洗好的蔬菜端到一旁,周知棠寻来了两张凳子,紧挨着落座。
谢渊涮着火锅,将徐念深洗好的莲藕率先放进锅内,见对面的胖爷提着筷子虎视眈眈,调侃道,“胖爷,你这摸样,耗子伸嘴就等着投喂是吧?”
“哪里的话?”说着,筷子一夹,就捞起了那煮熟了的鱼肉,鱼肉鲜嫩多汁,伴着辛辣鲜香味。
谢渊也干脆不动手了,两人面面相觑,靳刚和毛荷叶才不搭理他们俩,自顾自下肉下菜,被抢了也不恼,闲聊吃好喝好才最为重要。
“话说明年开工,徐大人,能不能废了那些规矩?”胖爷带头抗议,不到两秒,就得到一众人的响应。
就连坐在徐念深身旁的周知棠也举双手赞同。
“不行,无规矩不成体统,我见大家这一年下来进步飞速,不论是从案件还是武艺上都值得夸奖,奖励想必大家都心中有数。”徐念深笃定的语气,不容商量的态度。
奖励确实心中有数,那可是一笔丰厚的财富,除此之外还有米面粮油的补贴。
如此一来,他们的反抗热情下降了一半。
顾景淮将烤好的这一把羊肉串刚放到碟子里,不到五秒,一抢而光,他险些才抢了两串,“你们多少天没吃饭了,还是背着我把胃口练大了?”又寻了一把新的鸡腿放到铁架上开烤。
“十几年了,顾少卿,你怎么知道我们十几年没吃东西了,快成了干尸了都。”胖爷嘴贫,最爱回些没头没脑的话语。
“顾少卿,你怎么知道我有两个胃的?”靳刚最爱附和胖爷的话,两人一唱一和好比一场戏。
沈倾倾也加入了抢劫大军,将抢来的羊肉串喂他吃,心情又变好了,顾景淮紧着道,“徐大人,我们查案件时的那些赌局,也算是破坏了规矩吧?”
查案期间,不能赌博。
徐念深坐在他对面烤着茄子和韭菜,眼也不抬,“这不一样,这赌博是无声的,不干扰查案的时间。”
胖爷狠狠搓揉了脸颊,咽下一口羹汤,仰天长叹,“放弃吧,这事是不可能的了,今后都要同这规矩作斗争了。”
谢渊则是幸灾乐祸,他不是这大理寺的人,不用遵守徐念深立下的这些规矩,“同徐念深十几年的老友了,他做事情最讲原则,确实的事情不轻易改变,你们就认命吧!改造他的难度不亚于造反!”
小六被这锅汤底辣到了,唇角一张一合,偏生一本正经搭了一句话,“就连周捕头都不能吗?”
坐在徐念深旁边的周知棠端来了一小碗涮熟的肉类,又拾起一块生菜用其包裹肉放置嘴里,生菜的清香伴着羊肉的细腻香辣,不腻不肥,咸香可口,不打算接这茬。
胖爷嗤笑,“意思是美人计对徐念深也没用了?”
顾景淮却意味深长的望向对面这两人,大手一挥,给鸡腿裹上了一层蘸料。
要说徐大人没变改变是不可能的,就连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温水煮青蛙当中。
满足了味蕾,周知棠又包裹了一个生菜包,添了些莲藕凑近了徐念深嘴唇,他一口咬紧,满意的神色和周知棠刚才如出一辙。
“知棠,我也要,我也要!”沈倾倾咽了一口口水,眼冒星光叫着。
毛荷叶将切好的水果端到他们旁边,“还有我,我也要尝这生菜包!”
“不急,我正做着呢,管够!”以免那边涮火锅的几人跟着吱吱叫,周知棠先安抚了他们跃跃欲跳的心。
“徐大人,如今不是查案时间,赌博总可以了吧?”
将近酒足饭饱,少不了要进行娱乐消食,不知谁的提议又得到大半的人拥护了。
鹅毛大雪渐停,廊亭内的嬉笑打闹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响彻了天空。
风呼呼吹过,被遮掩在屏风帘子外,那檐亭悬挂着的铃铛叮铛作响,清脆悦耳,没盖过他们的欢声笑语。
冬日的寒意被他们的暖意侵袭、驱散。
未来的时日,友谊不散,情分不变。
不论身处何处,他们都忘不掉在这大理寺共同奋战、共同成长的美好时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