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母心满意足地喂完自己的“儿子”,见他吃得很开心心生欢喜,“你从小就爱喝妈炖的骨头汤,妈这就回去再煮一锅。”
说罢,又跨着篮子离开,临走时还不忘给胥拂之道了个别。
见老太太走了,张天骄双臂环抱,“怎么样,这汤好喝不好喝?”
赵子章打了个饱嗝,呼出一口浓郁的浊气,蹙着眉头摆了摆手,“还可以,就是太多了。”
张天骄闻言哈哈大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老妇人肯定和那电梯鬼有关系,也亏得赵子章喝得下去。
一股子胀气冲上来,赵子章差点yue了一下,嗓子里都是腻得发齁的肉味,他扒拉了两下喉咙,眼泪汪汪,“那不喝能怎么办,万一又来一次我们能受得了?”
暴雨倾盆,看那架势非得把医院拆了不可,他宁愿忍辱负重,也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不就是喝汤吗,坐在旁边的胥拂之都没发话,他怕什么。
张天骄也只是笑,大力拍了拍赵子章的肩膀,转头问胥拂之,“胥哥,这老太太怎么把一会儿把我认成儿子,一会儿把赵子章认成儿子,是她记错了还是怎么的?”
在场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刚才她喂赵子章喝汤的时候,就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双手把张天骄抹除了一样,任凭他在他们旁边做什么说什么都像他这号人不存在一样。若说她关切自己的儿子如入无人之境根本看不到其他人,但又能和旁边的胥拂之交谈关切自己儿子的病情。
实在是太奇怪了。
“是规则。”胥拂之道:“这也是鬼域主人定下的规则。”
“在这方鬼域里,郑翠芬只能存在一个儿子。”
郑翠芬的出现能引起鬼域的变化,说明她与这方天地的缔造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张天骄确实想的没错,通过她的表现明显可以看出,她的儿子李典,极有可能就是那个死在电梯里的电梯鬼。
张天骄点点头,问赵子章,“那本医院出入名册,你有没有看到里面有李典的名字?”
赵子章嘶地回忆起,左手握拳锤右手,惊坐起来:“有有有,我还真记得,有叫李典的名字。”
这个年代取名女人大多数用“娴”“芳”“丽”,男人则是什么“建华”“建军”“兴邦”这种特别有年代特色的名字,而李典这种两字名在里面鹤立鸡群,不想注意都难。
“那就对了!”张天骄一拍大腿,“看来还真是他,一定是因为他在这医院住院期间无意间死在了电梯里。”
张天骄倏尔皱眉,又问:“可话又说回来,他母亲为什么要将我们两个人都认成他的儿子,难不成真的是认错了?”
另一边,郑翠芬给胥拂之道别后,欢欢欣欣地出了病房。
女人用黢黑粗短的手指掐算着,嘴里嘀嘀咕咕念叨,家里还剩下几只鸡可以炖个鸡汤,隔壁刘婶送的红枣还没坏,还可以用,下回得给她还点什么......
门口挨挨挤挤地站着许多医生护士,见她一出来,齐刷刷抬头看向她。郑翠芬步步向前,面前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为她开路,这些无脸人跟着她的步子留出有半径一米的通道,沉默无言地注视着她向前走。
而郑翠芬毫无察觉,在她眼中面前是空无一人的雪白走廊。
她看不见的地方,无数白衣分列两边,竟像是守卫的骑士,拥护着这位辛劳大半辈子的农村妇人找到正确的离开医院的方向。
......妈妈......
“儿子?”郑翠芬忽的转头。
那声呼唤戛然而止。
“儿子!”郑翠芬捏紧了手上的篮子,“李典,儿子?你在叫妈妈吗?
周遭鸦雀无声,好像刚才那声呼唤真的就是一声幻觉。
“儿子?”郑翠芬怀疑地又唤了一声,后退两步,探寻地看向周围,可四壁洁白如雪,地板砖都光可照人,又哪里有她儿子呢?
对啊,她才从李典的病房出来,李典特别高兴地吃完了她做的汤,现在还在病床上休息呢,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对,是她记岔了,是她记岔了。
郑翠芬喃喃着,可不知为何,她只觉得眼眶有些发酸,心里好痛。
......妈妈.......
她身后,死尸般垂着双手行如僵尸的白衣们红了眼眶,空洞如黑洞的嘴唇一张一合,无声呼唤着。
......妈妈......
......妈妈......
郑翠芬忽地看了看身后,迟疑地停顿了好久,又咬咬牙,朝着楼梯快步离去。
“老太太留步。”
郑翠芬被惑人声线叫得一愣,转身,见一相貌极为华美着宽袍大袖的秀丽男子缓缓走来。
她直觉感受到男人身上带来的危险气息,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来者。
徐负一恢复了正常打扮,语气都轻快了不少,“我是胥院长的朋友,也认识李典。”
郑翠芬松了口气,“你好你好。”
一天之内见到两个好像神仙下凡来的人,郑翠芬难掩局促,搓了搓手,“那个,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徐负一一双桃花眼眨啊眨,眼中波光潋滟,让郑翠芬都有些不敢看她。
徐负一笑道:“你应该是要下楼吧,我也要出去,可以一起。”
“哦哦哦。”郑翠芬愣住了,似乎有些意外,“好的好的。”
徐负一上前和她并列站在一起,红唇勾起一个令人迷炫的笑容,指了指不知何时出现在墙面上的电梯门,“这是胥院长叫人新安装的电梯,咱们就坐这个下去吧。”
这电梯分明几秒钟之前还没有。
它像是被徐负一凭空变出来的一样,而郑翠芬丝毫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女人连连摆手,“这电梯才安装,院长都没坐过呢,我哪能坐,我我,我自己走下去就好。”
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院长不会计较这些的。”徐负一莞尔,“你看你刚刚见胥院长,他像是这样的人吗?”
“是,是。”郑翠芬又停下脚步,面露感激,“胥院长是个好人,是我见过的顶顶好的好人。”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徐负一扬起一个甜蜜的笑容,好像郑翠芬夸的不是胥拂之而是他一样。
叮——
总共就三层楼,这电梯磨磨蹭蹭地好像有自己的意识,在徐负一等不住之前终于到了。
“走吧,老太太,电梯到了。”徐负一扬起嘴角,让郑翠芬先上。
老太太推脱不过,只好先进去。
徐负一紧随其后,站定之后,他自顾自抬头,看了眼电梯的天花板。
“怎么了?”郑翠芬还是第一次坐这电梯,东张西望之余,脸上还浮现出一丝欣慰,见徐负一一直看着天花板,便问:“是这电梯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
那甜蜜的笑容久了,便让人觉得邪气诡异。
郑翠芬年老体弱,身材矮小,徐负一身形本就高大,还一身极为奢华的宽袍大袖,逶迤堆积在地板上,要把整个梯厢占满了一样。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郑翠芬,形似什么庞大的巨兽,看郑翠芬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只蝼蚁。
“怎,怎么了?”郑翠芬忍不住后退,后背碰上冰冷的电梯门。
“你儿子也是个好人,就是可惜没活多久。”
“你什么意思?”
徐负一脸上没理她,脸上带笑,伸手拍了下车厢。
“咔!”
好像有什么东西硬生生从下方将下降的梯厢截住,钢筋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噶声。头顶灯光骤然闪烁,忽明忽暗之间,郑翠芬看见男人方才还妍丽动人的美人面骤然变形,嫣红嘴唇好似被人从中间砍断,四瓣唇形裂开,露出密密麻麻的利齿。
郑翠芬被吓傻了,张着嘴无声尖叫。
“你忘了?这电梯是你儿子修的?为了这个电梯,还搭上了一条腿呢。”
徐负一声线更显空灵华丽,纤长美手摸了摸红唇,美眸眼尾轻扬,倒映出郑翠芬摇摇欲坠的身躯。
“怎么?想起来了吗?”
郑翠芬嘴唇疯狂颤抖,“没有,我儿子没死,我儿子没死。你骗我,你骗我!”
徐负一眯了眯眼,轻笑一声,“我骗你做什么?抬头看看就好了?”
什,什么意思。
郑翠芬心中浮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牙关紧闭,心里反复告诫不是真的,眼皮忍不住一掀。
余光之中,她看见头顶一片血红,灯光明灭闪烁着粉白的肉条。
她眨了眨眼,泪水顺势而下,一片模糊的视野之中,那张悲怆年轻的面孔格外眼熟。
......妈妈.......
......妈妈.......
—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病房中,胥拂之见张天骄冥思苦想仍不得解,便道:“有没有可能,死在电梯里的并不是病人?”
“怎么可能呢?”赵子章下意识反对,“李典都在这里住着了,不是病人还能是什么?”
胥拂之但笑不语,张天骄却猛地反应过来,“对啊,谁说一定是病人。”
赵子章面露不解。
胥拂之的提醒像是打通了张天骄的任督二脉,他猛地想起了另一种可能。
“如果,咱们俩都是李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