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光映亮了半边天空,流动的星河自天与地相接之处汇入灯火通明的车马川流之中。
极远极远的天边,一条极为隐秘的银河蜿蜒横贯天空,似流动的丝带般,又像是有千军万马踏歌而来,与浓黑的夜色遥相呼应,在极为耀眼的虹之中,肉眼难以瞧见 。
京都三环环内,闹市之中一处极为幽静的阁楼下,走出几名身穿深色西装的男人,他们大多年龄三十往上四十岁左右,梳着精英标配的大背头,大笑时眼尾带起几根褶皱,手腕上宝石袖口闪着代表财富的光芒 。
虽说身后建筑很有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高人风范,但也遮不住他们身上那股流于富贵的气质 。
在这种情况下,最后出来那名发型清爽,身着极简中式长袍,裹的严严实实的青年便显得极为出众,不慌不忙走出来时,清清泠泠得像只白鹤。
“胥老板,那我们就走了”
“告辞,告辞。”
如果说饭局前,这些所谓的老板对胥拂之都还有几分猜忌和怀疑,但在这饭局之后却是一丁点儿的疑虑和不信任也没有了。
胥拂之将脸色变成了偏冷调的玉白色,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风流雅致,笑容恰到好处对着来人,点头示意目送众人离去。
不说饭局上那些折服众人的高谈阔论,光是这皮囊就已经让人信了七分。
赵子章一身极为张扬的红色西装,与领带上那张喝得酡红酡红的脸颊很是相映衬。
“我真是我小瞧你了,没想到咱们,也是个,这个!”他晃晃悠悠地竖起大拇指,啪嗒一下斜斜地倒在了胥拂之肩上。
看他支棱着想要起来,胥拂之扶了他一把。
赵子章砸了咂嘴,觉着自己踩在了一团棉花上似的。
“这些......都是咱们赵家的老油条,都是我二叔的手下,一个医疗团队的!没想到你你你你,竟然能把他们,嗝!哄得服服帖帖的,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什…….你……” 赵子章翻着白眼,左脚绊右脚,嘟囔着嘴巴什么都往外秃噜。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八面玲珑,他也算是跟对人了。
胥拂之从方才起便一直维持的弧度浅了些,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光。
比起方才此时倒更像是原来的那个胥拂之。
人情世故,谈判斡旋向来是一个合格的家主应当做的,身为洛南胥家嫡长子,他不仅要会做,并且还要做得极好。
更别提后来出发前往京城,长在那权力的漩涡之中的,又有哪一个不是人精 。
胥拂之扯了扯嘴角,收回望着那漆黑寂寥夜空的眼神。
“走吧,回去了,张天骄还在等我们呢。”
赵子章嘟嘟囔囔地应着,酒精上头让脑子越来越不灵活,胃里始终堵着难受得很,胥拂之借了点力让他半飘半浮着走。
走到主干道上时,正在车上等着的张天骄远远一看胥拂之旁边飘着的红色东西,差点心脏没跳出来。
连忙下车把人扶进来.
“胥哥,怎么样?”张天骄发动车子往回走,手指紧张地摩梭着方向盘上的纹路。
胥拂之注意到,不动声色,“挺好的。”
张天骄抿了抿唇,似是想说什么。
“医院的相关事务他们不会插手,你还是做你的院长。”胥拂之补充说:“和人间打交道我不太熟,若是有需要的,你只管告诉我就好。”
“好的好的。”张天骄笑,“胥哥肯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也不会很麻烦你的。”
就在这时,后座已经瘫成一团烂泥的赵子章噌的坐起来,嘿嘿嘿笑:“你不知道胥哥有多牛逼,那能说的,那把人哄得,那几个老家伙,嗝儿,一愣一愣的。”
张天骄一转方向盘,后面传来噗通一声。
赵子章被惯性甩到了另一边,额头撞到窗棂上痛得脑子都清楚了一半,“混蛋——”
“你怎么喝这么多?”张天骄问。
“老子高兴!”赵子章一股酒气喷出来,他晃晃悠悠的脑袋撑着,半边身子懒兮兮的贴着车门。
张天骄还没说什么,便听赵子章说道:“你们看看那是什么?”
胥拂之闻声抬头,一眼撞入了天边那条恍若丝带的银河里。
此时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夜色正浓,京都雾霾重,照理说肉眼极难看见这么清楚的银河,里头点点星光好似流星划过,拖成了长尾一点点地往前流淌。
“好漂亮......”赵子章呆呆地看着。
胥拂之则慢慢拧起了眉。
那条“银河”流动得极快,像是后面有人追似的,即便如此,也持续了近十几分钟,刚好够胥拂之将上头的情状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了?”张天骄余光瞥了一眼胥拂之的脸色。
他分出眼神扫了一眼天边,只看到那一点消逝的尾巴。
“没事。”胥拂之只是摇头,没有多说话。
他看那银河消逝的方向,是京都的正东方。
那个方向有......
“京都东边有什么比较特殊的地方吗?”胥拂之突然问。
”特殊的地方......”张天骄想了想,“龙跃寺算不算?”
胥拂之眉心一跳。
张天骄这会儿也察觉过来不对劲了,猛转方向盘把车停在路边,“胥哥,那银河是怎么回事?”
胥拂之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窗外影影绰绰的巨树遮住大半头顶光源,他脸色也一寸寸暗下去,从玉人再次变成了一座青白色的雕塑。
“那不是什么银河。”
“那是阴兵借道,阎君亲临。”
“冥府阎君是一界之主,不可轻易离开冥府。若要跨界,就需要引星辰之力,以不低于十万的阴兵向阳间借阳气,回去后,还需要向上界交报告,不然就得禁足百年。”
胥拂之不带丝毫情绪,声音很淡:“不过对于阎君来说,百年不过一刹之间,禁不禁足都无所谓,大多数情况下,阎君也不会来阳间。”
张天骄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事,特别稀奇,“那要是阎君不禁足呢?他要是出去了,应该也没人知道吧。”
胥拂之一下子被问住了。
他眼神里闪过一抹茫然,好像从未想过,阎君如果自己不愿意禁足会怎样。
九重天之上的诸神与冥府很久不往来,就连由幽都大帝的指令都很少传来。
对啊,阎君若不禁足呢,阎君为什么要禁足呢?
胥拂之被张天骄下意识的话直接敲出了另一种思维模式,他看向那“银河”消逝的尾巴,忽地反应过来另一件事。
新阎君为什么要去龙跃寺?
他卸任突然,殿中肯定留了不少庶务需要处理,新任阎君此刻应该在阎君殿中才是。
难不成......
胥拂之似是想到了什么。
张天骄这时也道:“胥哥,要不然我们现在也去龙跃寺。”
“不用!”
张天骄投来诧异的眼神。
胥拂之自觉失态,道:“今天太晚了,龙跃寺的住持应该已经休息了,明天再去吧。”
“哦,好。”
张天骄没多想。
堂堂阎君,总不能去害一个小沙弥,况且,去东方也不一定就是京都的东方,说不定是中州的东方也有可能。
“那好,我们先回去。”张天骄重新点火开车。
胥拂之从鼻子里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双手抱胸,窝进了宽大柔软的椅背里。
不去龙跃寺的理由有很多,除了张天骄认为的那几条之外,还有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一点。
不,或许他意识到了,所以才下意识矢口否认。
九道雷刑打碎的神魂没有一天不痛,除了脖子之外,流动着焰灰的裂纹遍布全身,和着那股涌上心头的不堪,发出灼人的热意,烫得人心尖都在痛。
那新阎君来自最后三重天,想必,也是看到了的吧。
那就更不可能去了。
将胥拂之送回医院,张天骄又转头把赵子章送回去。
目送着那一串汽车尾气,胥拂之转头向医院走去。
途径小径,脚边黄黄白白的花朵随风轻轻摇曳,虽明知是假的,但对比起在冥府时连这种幻境都不愿放的五千年,人间已经好了太多太多。
白色保安亭矗立在花丛中,亭外的路灯应该是徐负一自己放的,若是白天,阳光使得来访者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都能看到亭中风姿绝艳的美人。
而夜晚,在路灯下,透过明净的窗玻璃也能能清楚的看到里面坐着的人……
.......人呢?
胥拂之笑容僵在脸上,对着空无一人的保安亭,话卡在了喉咙里。
夜风吹过,翻起工作台前的书页,书边的凉茶还带着没有消散的阴煞气息。
人刚走不久。
“保安呢?”胥拂之回到医院,问刘光耀。
刘光耀正拉着李春月和蛛婆婆讲身为“医务人员”的几大必要几大非必要,正说得起劲,被胥拂之打断,有些不满,“胥先生,我这正忙着呢。”
厉鬼脾气大多都说不算好,胥拂之也只是又问了一遍:“徐负一呢?”
李春月和蛛婆婆早苦不堪言,趁着这个间隙赶紧溜走。
刘光耀这才反应过来,抠了抠要掉不掉的脑袋,“不知道,晚上起就没见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