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另一边,一园林式连排别墅内灯火通明,尽显奢华的西洋风一楼坐满了人,赵家上至八十岁的老太爷,下至五六岁的孙辈,各个都面目紧绷,神情肃然,好似整个赵家遭遇了百年来未有过的大变故。
“爸......要不然您先去休息?”坐在侧边沙发的一温婉妇人开口。
自方才赵老太爷发了好大一通火后凝滞自此的气氛顷刻松掉,在坐的众多晚辈纷纷将目光投向诸位威严肃穆的赵老爷子,或是点头或是出言相劝。
“爸,等章弟回来了我们在叫他来见您?”
“是啊爸,这也太晚了,您身体为重,该休息了。”
“爸.......”
——
“哼!”
众人噤声。
赵明诚双目矍铄,脸色阴沉,额头青筋直跳,明显气得不清,鹰眸一扫众人,呵斥:“你看看你们,赵子章被养成这个样子,你们没有一个人拖得了干系。”
众人哑然。
赵家背景雄厚,是有百年历史的实业家,从赵明诚那一代起延续至今,不说垄断,却也将大半制造业收入囊中,而子孙众多却也牢记家风家训,是京都中都出了名的根正苗红。
而如今在商界活跃的赵家子弟无非便是赵光诚的几个儿子:老大赵子文、老二赵子轩,老三赵子明,以及与前三位赵总并非同一位母亲所生的老幺赵子章。
旁人来看赵子章商界奇才,一投一个准,赵家更是拉了一票股东来支持他,但实际上,赵光诚一向对小儿子的产业看不上眼。
用他的话来说,便是年轻人需懂得历练吃苦,投资这类无非是用些名利上的手段,哄得不懂的人一窝蜂的交出自己的钱,投机取巧,早晚要出大事。
但奈何赵子章是幺儿,三个哥哥怜悯他母亲早逝,除却这点坏毛病,也没有得什么外面二代子好奢靡的毛病,赵明诚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可这睁只眼闭只眼,也不是赵子章拿出快一个亿来搞一个破医院的理由!
老爷子嘴唇眉毛齐抖,新装的假牙咬得咯吱咯吱响,想他英明一声,人到晚年,怎么就生出来了这么个混账儿子!
造孽啊!
眼瞧着一楼气氛越来越要降至冰点,在座众人眼看赵明诚脸色越发黑沉,方才最先开口的女人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便听见保姆进来喊,“子章回来了!”
听听,连保姆都是欢天喜地的。
除却赵老爷子之外,所有人都是松了口气。
赵明诚眉心微不可察的动了动,那妇人见状体贴道:“爸,要不然把承意他们带下去吧。”
听到说自己的名字,一齐坐在另一边沙发上的几个不过几岁的小孩转过头来,仰着白玉团子似的一张脸,眨巴眨巴看着气得不清的自家爷爷。
“不用。”赵明诚硬邦邦道:“让他们听,这次小叔叔给做个表率,下次就不知道是等到什么时候了。”
......
女人轻咳了声,又坐了回去。
约莫等了两分钟后,赵子章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
这边赵家的批斗大会刚刚开始,另一边,同样掺和进“破医院”投资项目的张天骄可是截然不同的待遇。
“儿啊,你跟妈讲,那胥大师真有这么神?”张母脸上的面膜水都快干了一半,她却像没意识到一样,从张天骄一进门起就拉着他,从头到尾将细节都打听了个十成十。
一旁沙发坐着还没换下西装的两位小张总,一人懒散斜靠在软垫上吃着水果,另一人双眉紧皱,双手叫握在胸前,眸中疑光闪烁。
而最旁边,张老爷子和张父面上倒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悠闲,父子俩对坐泡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相同的警惕之色。
“妈,面膜该卸了。”张天骄提醒道。
“哦,好。”
张母忙不迭撕下,露出一张肤如凝滞,瞧着不过刚过三十的秀气脸蛋。
她翘着兰花指将面膜扔进垃圾桶,斜眼一扫旁边对坐饮茶的父子二人,努了努嘴。
大晚上泡茶,也不怕睡不着觉。
张天意揉了揉眉心,“这胥大师真这么神,那怎么这么多年从来听过这么一号人?”
老二张天琪顺手将最后一颗葡萄扔进嘴里,和张母一模一样的杏眼弯成一道月牙,“大哥你这就没必要了,干什么都先怀疑,说不定咱们娇娇这次就真走了狗屎运。“
是的,张家所有人听到张天骄这事儿,第一反应还真的就是这个。
张天骄何德何能,能遇到个这么个救命的奇事。
如果是真的,别说什么千年厉鬼,就算是阎罗王,他们也得让张天骄在这阎罗王找个活留下。
眼瞧着只活得了三十岁的儿子如今不止三十岁可活,甚至长命百岁都有可能,张家人哪还有心情管张天骄有没有乱投资的事儿,一心只想给胥拂之磕一个。
张母抚了抚胸口无力张了张嘴,转头悄悄抹眼泪。
“那......那胥先生平时见不见客?我们......”
“如果是真的,咱们全家得亲自去拜会一下。”张老爷子沉声说。
老人一锤定音重重放下手中釉玉做的茶杯,对张天骄道:“你大嫂产期降至,这次产检就去仁善医院做。”说着他又转着沙发上一身正装的张天意:“顺便,你也去看看那胥大师是什么人。”
“好的,爷爷。”
......
约定的三日之期很快便到,这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张天骄没等闹钟叫唤,便早早的坐在了徐负一的保安亭里等着龙跃寺的人来。
“胥哥,这是八宝金丝粥,这个是京都三吃,还有银丝卷,哦,你如果吃不惯,我还带了西洋式的早点,奶酪牛角包,这个是红莓挞......”
保安亭里区区两臂长的办公桌上从从左到右琳琅满目高高低低放慢了各种精致餐具,餐具之上中式西式早点饮品琳琅满目,香气扑鼻,光是闻着便叫人胃口大开。徐负一还不嫌麻烦的在头□□了个通亮的顶光,更显得珠光宝气,比那宴席上的长桌还要夺目。
胥拂之伸出手,纤细长指握着夹起一枚葫芦样的酥卷,放进嘴里,雪白的灯光令人迷炫,他眯起眼眸,顺着鸦羽般的睫毛泄出一点彩光,暗色唇瓣抿紧又松开,轻轻咀嚼,微微张口吐出两个赞叹的字眼:“不错。”
张天骄亮晶晶的眼睛又睁大了一圈,松了口气。
张家知道这件事情后,连带着张天骄日子都过得比之前好了,就看前几天,张天骄哪能吃上专门从张老爷子身边请来的大厨做的早点。
这些东西都是在张天骄那栋别墅里做好了,张大少爷开着后备箱亲自送来的。
徐负一一如既往像没骨头似的摊在窗边的躺椅上——躺椅应该是他自己变出来的。
眸光似湖水般平静,好似还带着一圈圈漾开的笑意。
张天骄仍是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了。
这顿丰盛的早餐胥拂之只挑拣了两样,徐负一更是一点没碰,最后一大半都进了张天骄肚子里。
男人摸着肚子打了个嗝,露出了满足慰叹的神情。
“这些东西于我们而言没什么用处,尝个味儿便好,以后不用再破费了。”
阴魂不食凡物,即便是吃些凡人来的供品,也是如同大多数人了解的那种供香的方式,再说,他们吃了这些东西,还要想办法排出去。
胥拂之是不怕麻烦,徐负一就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其实从这两人反应上便可见一斑。生前两人身份有云泥之别,山珍海味胥拂之哪样没吃过,相当乐于品鉴,而徐负一生于青楼,何曾见过什么好东西。
后来就算是去了冥府有了地位权势,也不再可能像凡人尝尽人间五味。
张天骄自然不可能知晓这一层,他只是隐隐觉得面前这两位之间的氛围好似没有之前来着那么剑拔弩张了。
而且,徐负一看胥拂之的眼神,老是怪怪的。
他这般心里纠结琢磨着,另一头胥拂之已然陷入沉默。
他上身笔直地坐着,刻入骨髓里的端庄坐姿把这间屋子都坐得金碧堂皇。他没有呼吸,胸膛没有起伏,眼尾合上上翘,极俊秀的相貌在这种死气的衬托下,像是一株被时间永久封禁的玉兰。
胥拂之被很多人赋予了很多形象,像松竹,像利刃,像玉兰花,像满天星像天上月。但在其中一双眼里,绝对不应该是已经凋亡的死相。
“胥拂之。”
身旁有人叫他,他睁开眼。
黑眸虽死沉,但起码是长在一个会动的“活人”身上,头顶的那一捧白光则将眸子照出了黑曜石一般的流光。
他“活”了过来。
“有人来了。”
不等他询问,徐负一先开了口,他耸耸肩膀指着不远处的一点亮光,“那群禅修。”
破晓逢魔,夜晚的仁善医院外布满了迷雾,保安亭外的一盏小灯驱散大半来时路。此刻外界的一束强光破开一条笔直的小径,旭日初升,一辆大巴车就像是在那团金光中浸泡过一样,朝着仁善医院的方向缓缓驶来。
车身棕黄色,极为显眼地地方贴着“龙跃集团”四个大字,徐负一一眼望过去,开车的司机一身传统僧袍,颈带108颗菩提珠串,脑壳上寸草不生,一颗锃光发亮的的大光头。
他极为嫌弃地将大巴车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
“啧,真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