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二日。
时间一转眼,今天已是温兰初来到秦诺家的第四日。
明日下午她们也将离开,重新回到城市里去。
秦诺自己都感到惊讶,怎么只一眨眼工夫,这五日就要结束了,她总觉得自己与温兰初明明才刚回来。
心头发闷,于是今夜已迟,她却始终硬撑着没有让自己睡着,不想自己一觉醒来睁开眼,时间就已来到自己与温兰初在这里的最后一日。
至少此刻清醒着,时间就过得相对缓慢,她也能与温兰初再在这张床上多待一段时间。
也许这种想法很蠢,可她偏就是固执地想要做那一号蠢人。
一旦想起将要离开这个事实,她心中总难抑一股淡淡的失落情绪。
这几日来她与温兰初的生活平平淡淡,也算不上特别美好,她却暗自猜想着,她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一定也在这段相处的时间里悄悄升了温。
她对温兰初逐渐萌生好感,温兰初必然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讨厌自己。
她侧过身,视线从天花板移至一旁温兰初身上。
她知道温兰初正熟睡着,也已熟睡多时,寂静的房间里,她能听到自己耳畔不断传来浅而均匀的呼吸声。
她目光扫荡于温兰初脸上,黑夜里一切分明都看不真切,眼前人的面容却在她眼底清晰映出。
——温兰初,我因为不想早点结束这段旅程所以一直不让自己睡着,你倒好,就根本没在乎过这些是吧,就这样呼呼大睡了,还挺悠闲。
秦诺无奈,无声笑了笑,一句“你倒好”还是没能拦住,从她唇齿间钻了出来。
这三个字很轻,飘散于空气中,没能落下来吵醒温兰初。
秦诺目不转睛直直盯着温兰初,视线下移时,她亦能看到对方搭在腹部交叠的那两只手。
沉默的那三四秒里,无人知晓秦诺心中所想。
那一片黑茫茫的夜幕下,也无人看到,一只悄悄从被中伸出的手,正一分分缓缓向前探去,它谨慎迟疑着,几次停下,又几次向前,最后在半空悬停,彻底没了动作。
“温兰初,你倒好,你倒是无所谓……”
这一次,那一声低吟不再是无意间流露,说话的人尽管有意压低了嗓音,却仍保持在两个人清醒时都能听到的音量。
可惜其中一人并未清醒,仍安然熟睡着,不闻身旁此刻正上演着的一切。
伴随着那道声音轻缓落地,那只手也如羽毛般轻盈落下,轻覆于那双交叠的手上,指尖一蜷,指腹摩挲过柔软肌肤,忍不住轻蹭两下,握住,逐渐用力,握紧。
“晚安了,温兰初。”
黑暗里,又有声音响起,低沉、轻柔,随着那一人阖眼的动作,也逐渐消散了。
窗外,月色如水。
-
二月十三日。
临近餐点,秦诺在厨房里忙碌,秦母与秦父在客厅里休息。
有温兰初在,他们帮不上秦诺什么忙,唯一能做的,也就剩下不去打扰厨房里那两个人,给她们留出一个二人世界。
秦诺与温兰初关系如何,秦母自认看得门儿清。
她家诺诺从小就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人缘好,朋友多,不过能让她在自己面前主动提起的朋友,至今也只有三位。
一个是大学同学唐歆,一个是她圈里好友季一绮。
特别是这最后一位朋友,被诺诺提及的次数尤其多,这个人便是温兰初。
听起来她同样是诺诺的朋友不会有错,却又实在特殊,每次诺诺提起她时,嘴上虽然都是夸,眼里情绪却总是出卖她。
是真心,却又有着几分违心,是违心,却又绝对真心,那是一种太过复杂难言的情绪,这让她有些读不懂自己女儿。
可诺诺又滔滔不绝地讲着温兰初的好,讲她的刻苦努力,讲她许多次在表演课与台词课上的惊艳表现,讲她在校庆活动上的精彩演奏。
每每却又总有转折,“哎呀,妈,虽然温兰初这个人确实很优秀,但她可烦了你知道吗!”
让诺诺与自己讲讲这位同学“烦”在哪,诺诺却支支吾吾说不出口,到最后只能抱怨着走开,“反正就是烦!”
诺诺与温兰初之间似乎有着一层类似“亦敌亦友”的关系。
她因而一直都想有个机会见见那孩子,看看自己女儿口中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秦诺上一次与温兰初一同待在厨房里,是在第二日晚上。
那天与今日一样,却又不太一样。
那日也是温兰初主动来帮她的忙,问她是否需要帮忙,于是温兰初洗菜,她杀鱼,温兰初清洗碗盘,她盛菜。
只是她心间始终横亘着一份难以言喻的尴尬,总是刻意不与温兰初对视,一旦视线无意间撞上,她就会下意识立刻偏开脸,避开对方的视线看向别处,装作自己很忙。
虽然也的确挺忙的,但两种忙碌明眼人还是能看出区别。
好在,等到两道正宗燕安菜新鲜出炉时,她便将一切愁绪抛之脑后,扬起自信骄傲的面孔,洋洋得意地指着两盘菜对温兰初说:“怎么样,是不是很香?我厉害吧,都跟你说了我不是吹的,我是真的很有实力。”
情绪来去匆匆,又重新变回那个平常时候的秦诺。
而今日,与温兰初一起从菜场回来后,她一头扎进厨房里。
温兰初也不发一言,紧随她后,顺手关上了厨房玻璃门。
要做什么无需秦诺来分配,温兰初主动洗菜,主动切肉,反而“抢”去她一些活。
秦诺站在她身后半晌,终于按捺不住问:“你干嘛,这样搞得我好像很闲一样,都把事情推到你身上了……”
温兰初头也不回,语气淡淡,“最后一天了,我只是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做些事。”
她话没什么问题,但实在不中听,秦诺立刻纠正,“什么最后一天,又不是真的最后一天,你以后不会再来啊,不是说好了等秋天再来嘛?”
温兰初无奈,顺着秦诺的“抠字眼”接话,“冬天的最后一天。”
“那不就对了嘛……”秦诺嘟囔两句,从温兰初手中接过已切好那碗肉丁,暂放灶台边,又转头看向那双近在眼前的眸子,认真开口,“你愿意多做些也行,但也不能什么都你做,我们一起。”
“帮我拿下围裙吧,我要开始烧菜了。”不等温兰初回应,她下巴轻抬,示意对方往后看。
温兰初回身,不经思索径直走过去,从墙边挂钩上取来一条米黄色围裙。
正要像那日一样递到秦诺手中时,她忽听秦诺说道:“帮我系一下,谢谢。”
“你……”微微一怔,温兰初在秦诺脸上打量一圈,视线又落在她分明空空如也可以自行系好围裙的双手上。
秦诺神色寻常,并无使唤人时的自鸣得意,反而诚挚又温和,像是真心在向她道谢。
“好。”
温兰初应了声,抬起手将围裙套上秦诺颈项,等待身前的人自行转过身去,背朝自己。
秦诺却迟迟不动,只眼巴巴望着她,一双溜圆的眼骨碌眨动,分明澄澈又灵动,温兰初却好像隐隐从其中看到一抹一闪而过的狡黠。
她明白了,秦诺根本还是故意为之,纯粹就是懒,纯粹就是为了使唤自己。
是谁前一分钟还在说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来做,后一分钟却突然“没了手”,将系围裙这么简单的小事也交到自己手上?
秦诺的言行不一致,她算是又一次见识到了。
“秦诺。”她开口。
“嗯?”秦诺一双无辜大眼轻眨,准备洗耳恭听。
温兰初张了张嘴,想说一句“你好懒”,却还是作罢。
毕竟,这三个字听起来毫无攻击力,那还不如不说,转而改为一声更有力度的“转过去”,语气里带着几分命令。
“我听你的。”秦诺像是就等她这一句,在她说完后立即点了头,乖乖照做,一下下挪动着慢慢转过身去。
秦诺!
温兰初没好气地瞪她后脑一眼,快速替她系上围裙,报复般故意用力将两根绳子拉紧,随即又松开,系好,动作之快,分毫不给秦诺抗议叫嚷的机会。
秦诺那声呼叫卡在喉间,无奈又被她自己强行咽回肚里。
她就知道温兰初肯定要实施报复,却没料到她动作竟快得如此惊人,不过谁让自己逗她在先呢,受这一下理所应当。
至少在临走前还让温兰初替自己系了一回围裙,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
也挺有意思的。
秦诺重新转回身,朝温兰初得逞似的一笑,“好了,我马上开始做菜,冬天最后让你尝一次我做的地道燕安菜,你可要好好珍惜哦,必须全部吃完。”
她说到最后,眼神却渐渐温柔下来,与温兰初无言对视着,任由那一缕忽然出现的阳光透过窗子倾洒而来,镀在她们周身。
温兰初一双瞳眸被阳光衬得剔透明亮,如晶石闪耀,眼尾沁出一抹旖|旎春光。
秦诺心尖滚烫,如越滚越烈的火石,那一刻,她想要亲吻那双眼的欲|望已达顶峰,在心口满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