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君。”灰头土脸的方蕾躬身。

曲婵媛急忙上前扶她：“不用不用。”

自徐晚一事后她就抑制不住快速衰老，现在更是半头白发。方蕾在边境星这些天早对她佩服至极，站直身子汇报情况。

执法官时雪璇被流弹波及现在还在昏迷，经行政官曲婵媛决定由警察局副局长方蕾暂时代理执法官一职。

实际上在江未被判决前，除核心地带以外其他星球或地区是没有三主官制度的，毕竟人口稀少，环境恶劣，升迁又慢，有资格授官的世家子很少愿意去边远星球。江未事件后，世家与皇室相妥协，同意派自家人去各星球担任主官，但同时，帝国官员升迁体制也就此进入资历时代。

三主官中实际上地位最高的是监察官，有向下安民向上监督的责任，战时有任命各级作战人员的权利。不过说来可笑，继任徐晚的齐姓监察官早在第一次轰炸时就乘最后一趟星际飞船离开，说是去求援。曲婵媛再联系就已联系不到。后来通讯被切断，焦头烂额只好越级任命代理监察官阎奚，某种意义上也是做到一手遮天了呢。

“……所以这次我们又损失了……”

曲婵媛深吸一口气：“帝都那边有传来增援消息吗？”

看着她希冀的目光，方蕾不想骗她，又不想打破她的幻想：“……”

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曲婵媛绝望跌坐在椅子上：“虫族和星际海盗联合……帝国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难道我们就这么被放弃了吗？”

“使君……”

方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一些让自己都感觉没什么力量的话：“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她声音被淹没在炮火声中。头顶传来隆隆巨响，又一次轰炸开始了。

小高大步跑进来：“使君，秘书长让我请您过去，廷尉情况不太好。”

曲婵媛让方蕾去帮别的居民避难，急匆匆赶过去。

“怎么样？”

盼山来不及回答，眼疾手快按着想要挣扎的时雪璇。

爆炸时的弹片把她几乎扎成刺猬，曲婵媛想帮忙无从下手。恰好映海抬着伤员进来，放下担架冲过来压着时雪璇胳膊。

盼山冷静一息，稳准狠取弹片。镊子剥开血肉，时雪璇痛得哀嚎着，几个Alpha险些压不住。

“使君！防护罩有变！”

副秘书长俯身凑在她耳边小声汇报。气喘吁吁曲婵媛叫她过来替换自己，急急忙忙跑到控制室。

付喧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里，盯着显示屏上越来越多的小红点：“婵媛，准备撤吧。”

“什么意思？”曲婵媛手上还沾着时雪璇的血，失控的揪起她的衣领，“你什么意思？”

“守不住了。”

付喧苦笑，比哭还难看：“防护罩破了，位置是……我们前段时间找的投资商建成的招商大楼……婵媛，我们没办法守了。”

里应外合。

曲婵媛颓然放开她：“到底为什么？到底有什么？除了地底下和我们这群冥顽不灵的破石头，到底是什么引来了这些人的觊觎？”

“谁知道。”付喧踉跄几步靠在控制台，“我已清点明白，我们现在一共有一辆大型飞船和十五个小型飞行器……婵媛，你走吧。”

“我是行政官，怎么可以这个时候走？”

付喧抬手打断，定定看着她：“目前就读的学生，还有帝大毕业的两个小孩，你要带人保护她们离开。”

“婵媛，这不是逃跑，你们是报仇的火种。”

脚下一阵震荡，曲婵媛抓着椅子站稳，她的秘书长着急：“你不要任性，现在不走就走不了了。”

“那就……不走了。”曲婵媛声音很低，“你觉得我们真的会有报仇的机会吗？”

付喧：“……”

曲婵媛挺直腰：“江未主官当年的事，你我真的毫不知情吗？”

“她当年是在怎样的孤独与痛苦中，满身骂名地死掉的。”

逃掉的监察官和迟迟得不到的增援说明一切。如果曲婵媛现在出现在帝都，她就会是下一个江未。

“这样毫无价值。”

曲婵媛像是在说服她，眼神却看向显示屏：“你知道我好面子，死之后要是还在教科书上被人骂，不如现在就死了。”

付喧最终还是没有劝动她。曲婵媛派人叫来小高，把刚给病人处理完伤口的盼山映海妻妻俩打晕送上飞船。

“秘书长。”表面上成熟了的高副主任眼泪汪汪，“那我就走了。”

小高从刚毕业就跟着她，两人跟亲人没啥区别。付喧背对着她摆手：“去吧。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小高抹着眼泪上了飞船。曲婵媛放开方蕾的手：“那就拜托你了。”

方蕾扶正帽檐，立正敬礼。

她们的离开是秘密。为了防止混乱，曲婵媛只说是组织一部分人分开躲藏，另一部分暂时等待。

即便如此，也有不少人表示不接受。曲婵媛当场保证自己一定会和大家共存亡，并且主动要求反击时打头阵。

“你学过开战斗机？”

“瞧不起谁呢？”

曲婵媛趴在控制台上信心满满一通操作，然后……解除了战斗机的自动驾驶功能。

和她一架飞机的付喧：“……”

“我下去吧？”作势解开安全带，“阎奚会开。”

“阎奚和她妻子一起，负责我们出发之后最后一层防护。”

曲婵媛按她坐下：“行了，别去打扰人家二人世界。”

全政府大楼只有她们两个没伴。曲婵媛常年在边境星，和伴侣聚少离多，本来就是相亲认识没什么感情，前年和平分手。付秘书长没分配期，加上做了小十年后勤工作，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全星球的会计和妈妈，对家庭失去渴望。

曲婵媛试着拉动操作杆，战斗机没有一点反应。付喧松口气，曲使君悻悻然拍了拍控制台。旁边人只见两条黑影倏然升空，以为是谁先行出发，几架战斗机不甘示弱立马离地，片刻，地上只剩下孤零零一个落后者。

在碑林地上滚着吃了一嘴土的两人：“……”

重新爬上战斗机，付喧坚持自己来控制。曲婵媛不敢说话，坐旁边看着她只是笑。

“笑什么？”

“有点可惜，”曲婵媛正色，“可惜我给你申请做预备行政官的报告还没批下来。”

“这有什么可惜的。”

付秘书长现场学习操作方法，闻言头都没抬：“拒绝鸡我。我一个beta做到这里已经很牛了，别拿秘书长不当干部。”

曲婵媛大笑：“好的秘书长。”

付喧是土生土长边境星人，母亲是建筑工人，工作后为了给行政署省维修费用修过衣服拉锁、办公室椅子和会议室投影仪，对什么东西上手都快。

视频进度条拉到最后，付喧深吸一口气，战斗机缓缓离地，在空中危险地晃了晃，猛然呈九十度飞上天。曲婵媛紧紧抓着安全带：“付……啊——”

敌人先遣部队许是没想到她们还有一些武装，很上道地追上去。

碑林里的人对着她们深深鞠躬。身后的飞船和飞行器蓄能完成，发动机启动，直直冲向遥远星河。

*

米娅将军最终还是没能继续查下去。

她算是元帅嫡系，但是职位其实并不高。能到现在的位置也不过是因为……emmmm，有一些战功加上运气不错，以一个出身不好的高阶alpha的身份作为军部近些年的某种平等象征，简称为政治正确的吉祥物。

出于社会影响，她们前脚把证据上交，后脚帝大医学院就出了处理方案：把以许柔为首的涉事学生全部开除；许邝予以处分，调回了帝都警局。

安吉丽娜被她姐叫回家狠狠骂了一顿，试图伏低做小平事失败。不仅如此，她姐还无情告诉她，她上司马上要派去边境星，问她现在自愿躺下还是被迫让她姐把自己的腿打断。

副官小姐拔腿就跑——笑话，现在要是不跑都没东西拔了。

调令头一回下来的这么快。军部嘉奖米娅见义勇为的行为，记大功并任命为边境守卫军副司令，尽快上任。

米娅复盘：“……没想到那个科长会签谅解书，失策失策。”

“正常。”

副官小姐揉小腿，她姐是真打啊，小腿淤青都没消，往后瞧一眼：“我们把她也带走，不会出问题吧？”

“留在帝都让人家折磨？”

米娅揉脸：“我过不去自己这关。”

江芜戒瘾期都还没过，瘦成一把骨头，合身的制服都有点撑不起来，恹恹支着下巴，白衬衫松松垮垮滑到手肘，上面伤痕累累。

安吉丽娜没说话。

两个人糟心闭眼。江芜主动开口：“多谢两位，只要把我放到边境星就好。”

看这形销骨立的年轻人，安吉丽娜暗叹，宽慰她：“没事的，我们得去中部星交换任职证明，到时帮你找个医院。”

“中部星……”

江芜重复，低眼没回话。安吉丽娜没当回事，回头安抚米娅：“没事，过几年回帝都又能升了。”

“我也得能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