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杨浙宏前脚刚走,随后沉浸在兴奋中还没缓过来的荣浩也没给欧仲霖和向义昭任何喘息的机会,他捧着平板简要地为面前强打精神的二人概括了自己和萌萌文佳媛等人先前经过深入调查后的新发现。
第一,关于庄瑾雯家里的经济状况:当年由于庄父(庄涛)斗殴失手杀人,他被判入狱后还要给受害者家属大量经济赔偿,即使一年多后庄父很快便在狱中因伤病去世,但庄家背上的人命债可没有人死债销的说法,所以庄瑾雯母女二人多年来一直背负着对死者家属繁重的还债压力,特别是在没有任何亲戚朋友可以帮衬她们的情况下,庄母(蒋雨秀)多年来都是一个人连轴转打三四份工来维持家里的开支和债主的冷眼相对;而庄瑾雯上大学后积极地兼职也同样是为了减轻家里负担并帮助庄母还债。不过,情况转变发生在庄瑾雯大四快毕业的时候,庄瑾雯的个人账户一个月多内开始陆续存入每笔都数万元不等的现金,可那期间庄瑾雯应该和其他人一样忙于毕业论文和找工作等事宜,并没有那么频繁且赚钱的校外兼职;其中最后一笔大额进账发生在庄瑾雯毕业后的一周内,不过不是现金,而是一张支票,付款方是现在已经注销了的某海外空壳公司,付款名头是什么没名没分的海外参赛获奖,而那笔金额的可观程度足以一次性还清庄家对外的全部剩余债务。虽然紧随其后庄母就突然从庄瑾雯学校附近的斜坡楼梯上滚落而意外身亡,但至此庄瑾雯也算是无债一身轻的孤家寡人了。
第二,关于庄瑾雯的社交网络内容:庄瑾雯平常po了较多关于个人日常生活和工作情况,但更新频率不高、基本一周一次,而且从上大学开始出现在她社交平台的更新都是关于兼职推荐和展示自己参加各种校内外主持活动的亮相等等,但走得近的玩伴除了她从小到大的闺蜜陶诗羽和极个别的同专业女生,根本看不出任何涉及亲密男性的信息和状态,好像这么漂亮的年轻姑娘是个异性绝缘体。不过了解到毕业前庄瑾雯账户进项异常情况后,荣浩立即交叉比对了同一时期陶诗羽和那几名要好女同学的社交平台信息,除了所有大四毕业那些生老生常谈的话题(比如,家里人的指手画脚,工作难找,出国求学,导师难伺候,考编考公的折磨等等),荣浩很快便发现了其他人po的共同出游照片中偶尔出镜的庄瑾雯身上更换频繁的名牌包包和首饰,基本都价格不菲,且从没见过庄瑾雯使用第二次;如果将它们大概换算成当时奢侈品二手市场的成交价格,那完全可以用来解释庄瑾雯账户上那许多笔没啥由头的现金进项了。
而接下来的关键就是,这些昂贵的非日常消费品,庄瑾雯一个家里经济状况并不乐观的穷学生又是如何能负担的呢?或者说,关键问题变成了到底是谁在背后短时间内大手笔地供养她、以至于让庄瑾雯能在受到贵重礼物后第一时间转手卖掉呢?首先可以排除一个绝对错误的答案,那就是从各个方面来看和庄瑾雯才结识了三个月左右的许元策;再根据欧仲霖之前提出的猜测,那答案不言而喻、呼之欲出。下午在工作群里已经被向义昭同步过进度条的荣浩,非常机敏地又开始翻找同一时期庄瑾雯是否与吴褚胜和吴烨柊俩兄弟之间存在任何联系;虽然庄瑾雯大四毕业后就换了新手机号,不过她的W信等社交平台账号还保留着,荣浩通过运营商和平台方顺利恢复并获取了庄瑾雯大量删除的内容,其中就包括了庄瑾雯和吴烨柊的信息交流,大多数都是吴烨柊单方面毫无意义的油腻撩骚和主动出击,还有就是他坚持不懈地请庄瑾雯出去逛街吃饭游玩等的盛情邀约;相对而言庄瑾雯的态度就显得暧昧不清且冷淡,回复一般只有故意吊人胃口的寥寥数语,比如“等下不一定有空”、“现在正在忙”、“等下再说吧”、“考虑一下”等等,不过也非常符合她这朵高岭之花的一贯对外形象。虽然二人同时期的通话内容无法还原,不过荣浩成功获取数据、交叉比对了他俩每次通话前后的手机定位,果不其然,他终于发现吴烨柊和庄瑾雯二人的定位都基本处在同一个街区,还清一色的都是毗邻粤港市或下湾特别区各种高档购物消费娱乐中心的地点。这样看来,庄瑾雯完全就是口嫌体正直嘛,面儿上再冰清玉洁的高冷女神,身后要是没有足够的家世来垫底,也根本抵挡不住虚荣攀比、奢华享乐和金钱地位的极致诱惑。
第三,关于庄瑾雯那位闺蜜陶诗羽自杀前后的情况:虽然欧仲霖起初听到陶诗羽自杀身亡的线索,就隐隐觉得其中有啥不对劲,但就是想不通这和庄瑾雯的犯案动机有什么关系。本想通过萌萌和文佳媛的深入调查挖掘一下内在关联,但二人并未发现陶诗羽在流产前后有何异常;根据医院记录,陶诗羽流产的日子正好是今年春节过后的正月十六,当天凌晨三点多陶诗羽自己打车从家里去了医院,她的父母以及庄瑾雯也先后赶到医院;院方接诊和手术记录上对此过程也没有特别的标注或提示,就是简单一句“胎儿不稳引起流产”;而且当时陶诗羽怀孕才三个月不到、还没显怀,之前在医院做了两次产检,结果显示一切正常,医嘱也就是那几句“平时注意多休息,精神放轻松,保持平常心,不要劳累,不要剧烈运动,三餐营养均衡,不要过度进补”等等。萌萌和文佳媛通过多方调查询问,特地拼出了陶诗羽在此之前的行动轨迹,陶诗羽的老公正月初四一大早就飞去外地出差了,她正月初七正式上班,之前都呆在家中,这期间陶诗羽的母亲和庄瑾雯一同上门看望过她两次;从正月初八到十四这一周,陶诗羽每天均是公司和家里两点一线,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动向。正月十五元宵节的下午,陶诗羽受邀返回母校(下湾区摩里根文理学院)参加了一场外语院组织的校友求职经验分享会,她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出席并分享了自己的求职经历和工作心得,分享会从三点持续到六点;之后七点她又受邀参加了外语院当晚在下湾特别区【昊嬅大酒店】举办的新春开年慈善晚宴,晚宴在午夜十二点前结束,陶诗羽随后直接从酒店打车回家,这半天内没人看到她有任何身体不适,也未与旁人冲突或发生任何损伤胎儿的事件。
萌萌和文佳媛收集资料时发现,别看陶诗羽毕业仅一年多、年纪轻轻的,但她可算是粤港市排名前五的对外贸易公司,即吴家浩铭国际集团名下的【鸿洋国际贸易有限公司】市场营销部的红人,多亏了在本科期间辛辛苦苦啃完的国际贸易双学位课程,陶诗羽专业水平过硬、平时专门对接使用法语的客户群体和相关业务拓展;要不是怀孕后被调离了一线岗位,说不定她现在都被提拨为部门业务骨干了呢。另外,陶诗羽自己还在网上教授法语课程,以甜美动人的嗓音和生活化的课程内容为卖点,是个小有名气的网课讲师。萌萌和文佳媛甚至翻出了摩里根文理学院外语院发布在校园内网的求职分享会现场视频,期间陶诗羽的言行举止非常正常,和气有礼、笑语盈盈、落落大方,看不出她有任何情绪上的不自然或波动起伏;又根据外语院发布在他们官网活动通稿中的照片和视频片段,萌萌和文佳媛发现吴褚胜和吴烨柊双双出席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当晚的慈善晚宴,其中片段恰好有吴褚胜和裴淑婉夫妻二人的致辞,其他赞助商代表的发言,校方和院方的致谢感言;还有吴家兄弟二人和校领导、学院领导、以及受邀学生和校友的亲切合影等等;而当晚举办晚宴的【昊嬅大酒店】又正好是吴宗椋私人名下经营了多年的高档酒店。说到这里,虽然向义昭也觉得“吴家”这个任务关键词在陶诗羽此段经历中的任务触发次数是稍微多了些,但一个年轻又没背景的文科专业本科毕业生,即使院校是大名鼎鼎的私立学校,想要在粤港市和下湾特别区的地盘上有份体面的工作,那多多少少肯定是绕不开吴家名下产业的涉猎范围,就单凭这点也不能随便把吴家和陶诗羽的意外流产扯上什么关系,简直八竿子打不着嘛,更别说再由此扯到庄瑾雯的犯案动机上去了。
半梦半醒间听完荣浩劈里啪啦的一通汇报,欧仲霖和向义昭看着对方的黑圆圈一合计,决定还是先放一放庄瑾雯犯案动机这条线,就眼下的信息,要盲猜那是很简单、但要合理推测确实有点难度。不过,凭借指纹匹配这一条坐实的新线索,警队现在已经可以布控并捉拿庄瑾雯归案了;旁的先不论,使用他人身份证伪装清洁工、以及再三与警方办案人员撒谎这两条,就够警方来来回回好好地盘上她几轮了。本来一贯怜香惜玉的向义昭还犹豫要不要让人姑娘家今晚睡个整觉,等明早天大亮了再去拿人,毕竟睡眠不好影响内分泌和皮肤健康,更影响人家进来后的临场发挥;但欧仲霖一个眼色就把向义昭刚到嘴边的胡话儿给硬塞了回去,想来盯梢到后半夜的基层警员们肯定也想早点儿回去保养一下皮肤、调节一下内分泌呢。再说,按庄瑾雯那犯案时准备充足的架势和心思,她早进来几小时也不会说实话实说,晚进来几小时也不会感恩戴德,还不如让大家早收工早了事儿吧。
荣浩前脚拖着沉重的身体爬向自己的工位,向义昭随即拿起手机联络了在庄瑾雯家小区楼下蹲点盯梢的两组人马准备收网、尽量安静地速战速决、不要在居民区闹出太大动静;时至凌晨三点半,正是人体机能最脆弱、最容易犯困的时候,外勤人员接到市局刑警队的行动指示,瞌睡虫立马跑了、一个激灵都清醒过来;黑灯瞎火中,他们蹑手蹑脚、接二连三地上楼,但到头来却发现,先前耗了大几个小时的盯梢,嘿,全白干了;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站在空无一人的出租房内,没想到竟然扑了个空、不知什么时候让庄瑾雯在眼皮子底下溜了!这边向义昭黑着脸放下手机,压着缺觉的怒火和破案期限的压力,骂骂咧咧地低声抱怨了一顿。庄瑾雯的手机还开着机、扔在房间书桌上,但房内早没了半点人影;原来昨晚厚厚的窗帘背后那个或站或坐,或来回活动的身影,不过都是庄瑾雯提前用投影仪和特质影像片段设定的自动循环播放和关机,连她房间的熄灯时间都是提前设置好的;看来对环境敏感又精于计算的庄瑾雯,应该是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自家小区楼下那两辆几个小时都趴着不挪窝的陌生黑色车辆,知道自己的计划肯定是什么地方有了疏漏、或实施过程中留下了证据,才导致自己被警方怀疑并监控,只能玩了这么一手简单但有效的金蝉脱壳。就不知人小姑娘几点钟前早早换了装画了脸、故技重施,在傍晚高峰期混入上下楼人来人往的身影里离开了小区,一溜烟跑没影儿了。真是阴沟里翻船,一群搞了多年刑侦的大老爷们竟然大意轻敌,就这么被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以柔克刚、硬生生摆了一道,还愣是没处发脾气去。
眼下向义昭只能先把守了大半宿的外勤人员都撤回来,并通知还没消停一会儿的痕检组又来活了,趁嫌疑人跑得踪迹全无,他们倒是可以提早进场扫荡一番、看看庄瑾雯跑路前是不是留了什么尾巴;另一边向义昭立即给市局领导打了报告,汇报最新案情进展,并发出通缉指令让全市各单位配合搜查任务。现在距离庄瑾雯偷偷避开警方视线行动不知过了几个小时,要是她有意逃离粤港市,应该是已经得逞了。向义昭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欧仲霖那间并不宽敞的办公间里左右来回打转,手机的响动就没停过;欧仲霖看着他那股神经兮兮的紧张劲儿,笑而不语,只是让向义昭一步一步来。试想,庄瑾雯是个土生土长的粤港人,现在出了事儿,在外地一时间也没有任何能依靠或联系的亲戚朋友来接纳她;虽然这小姑娘心思缜密、这次计划实施杀人应该少不了给自己留的后路,但警方这么快识破了她的犯案手段并把她列为头号嫌疑人、还第一时间在她的活动范围内盯梢,估计这点也在她的预料之外。所以,庄瑾雯虽然第一时间想出了暂时骗过警方盯梢人员的法子,但当时她肯定是最慌张最无助的;毕竟当了一辈子乖学生的她也是第一次做杀人放火的勾当,其后果的严重性她不可能完全没思考过,所以庄瑾雯目前还很有可能猫在粤港市内或下湾特别区的某个地点,惴惴不安地想方设法应对警方的搜捕。再考虑到嫌疑人犯案后的心理安全区,欧仲霖提议,让技术部根据手机等电子设备的定位、先将庄瑾雯近年来的常出没地点都一一圈出来,在此基础上以这些地点为圆心进行实时监控、逐步展开搜索并扩大范围、重点盘查能供人落脚的小旅馆、网吧、餐饮等场所。不过呢,为了让自己的副队和头顶领导放心,欧仲霖也提出,当然不能完全排除庄瑾雯她孤注一掷逃串外地的可能性,警方办案那必须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同时在粤港市各大交通站点铺开监控,布置盘查人员,并联络了周边各县市的出入站点配合追踪庄瑾雯的行迹,还让技术部注意深挖庄瑾雯的网络痕迹、寻找她是否有任何与外地的联系,从中试着预测她下一步的可能去向。
一桩桩一件件安排完以上诸多事项,接下来他们能做的就是静待结果了;向义昭长舒一口气,松懈下来,往桌边一靠、缺觉加上一天下来精神高度紧张让他突然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但嘴里还不忘担忧地问道【欧队,要是我们这样折腾一天都找不到庄瑾雯她人怎么办?爆/炸/案的破案期限是周五中午吧,到时候我们对上下怎么交待?】欧仲霖坐回转椅,翘着脚、半闭着眼睛、微微晃动着上半身,声音里也满是疲惫,但他仍安抚向义昭道【行了,小昭,尽人事知天命。警察都是普通人,不是万能的;我们该做的都做了,回头等庄瑾雯人找到了就尽快让她开口供述犯罪事实,人要一时间找不回来那就是警方正在积极侦办、已取得重大进展;你真以为市委新闻发布会没提前准备好两套说辞么,还要你去操那个心?好了,现在旁的啥都不重要,你、赶紧找个地儿给我眯一会儿去;等荣福斋开门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呢。这头已经让庄瑾雯跑了,总不能那头还让魏茗芳也给跑了吧?今个儿在荣福斋的二次勘察搜证可得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就算掘地三尺都得把魏茗芳藏起来的物证给我翻出来。】凌晨四点,从队长口中成功领取了睡眠任务卡的向义昭踩着七扭八歪的步伐离开了欧仲霖的办公间,顶着平板就往值班室的方向飘去,心里还嘀咕着希望那班臭小子们良心未泯,尚且给自己保留了半张床位和一件军大衣。
看来出生自北方内陆的干冷气团非常满意粤港市这个极佳的临时避寒之地,把一个终年湿热的南方城市的冬日打扮得阴气沉沉似乎是这位北方朋友为数不多的兴趣之一。大幅度降温的影响仍在持续,老天爷总是哭丧着个脸,像极了节前不许请事假、非得来上班的各位;暗沉沉的天空浓云密布,好比整日心思重重的打工人眉头间化不开的忧愁。萌萌双手捧着一大杯加了双倍奶和糖的黑咖啡站在茶水间的窗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文佳媛满口关于“春节哪儿哪儿都涨价,到底还要不要让人出去玩了”的嘟囔抱怨,以及“提前一个月就订不到房间了,所有人都非得赶着春节出去玩是吧”的积极参与,看着她叽叽喳喳地在两者之间来回横跳,想着年轻人就是好呀;而萌萌自己的心思却早已飘到了十几公里外的住处,想着要赶在新年之前好好地晒晒衣服被褥啥的应该是不可能了,若今明两天能顺利破获两起案子,回去第一件事儿就是把烘干机给拿出来用用,只有干燥暖和的衣物和被褥才能扫去连日来的晦气和压力。那边文佳媛已经从春节出游聊到年夜饭的十八般才艺表演和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组团问候了,萌萌的思绪这才随着窗外冷得瑟瑟发抖而起飞不能的南方鸟儿的滑稽走位渐渐回到茶水间里来,她无精打采地安慰了对方几句,低头一看时间,八点半过,便赶紧拉着文佳媛回归工作岗位,趁着眼下欧仲霖和向义昭还泡在健身房里墨迹,她们得把案情进展报告整理好,一会儿上呈给杨局和刘局前两位肯定要先过目。
另一边在市局偌大的健身房里,享受了满满四个小时充足安稳(划掉、辗转反侧)的睡眠,上午八点许,欧仲霖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地冲刺、热身完后又在兴头上打了一套拳,今天难得毛威那大小伙子倒头睡得香甜,向义昭才有幸担任了队长大人的人形沙包,独享了一顿队长亲历亲为的高水准指导。墙上的时钟走到九点正,罗敏娟准时给大家从食堂带来了热腾腾香喷喷的营养早餐,一群熬了一夜的人民警察眼下也不要啥形象了,如恶鬼扑食般拥上前去,千恩万谢接过属于或者不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迟来一步的欧仲霖和向义昭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大口大口嚼着沙茶面和生煎包,还听着关于庄瑾雯行踪的最新汇报。好消息是警队能上的技术手段统统都上了,坏消息是几个小时悄摸过去了,还是没能找到庄瑾雯的半个影子,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就好像水滴入了大海一般,消失在粤港的茫茫人海中。毛威焦急地挠着头,表情显得不知所措,手里的肠旺面汤上漂浮着红油,倒映着周围不断扭曲跳动的人影,正如他那颗想在新年调到派出所前给队里做出点成绩的好强心;欧仲霖拍拍毛威的后背让他稍安勿躁,随即走到办公室中央的大屏幕,盯着一组组即时反馈均为negative的追踪数据默不作声,半晌,低声哼了句“错了”、还懊恼地拍了拍脑门,将不明就里的众人唬得一楞楞的。
离他最近也听得最真切的向义昭连忙追问哪里错了,欧仲霖三口囫囵吞下餐盒里剩下两个生煎包、灌了半杯咖啡润口,提点道【啧,这都得怪我;早前是我头脑不清醒、没考虑清楚,想得不够周到。大家看啊,眼下我们与其关注庄瑾雯到底猫哪儿了,不如想想庄瑾雯的真实目的是什么?现有信息好像都在说她的动机无非是情杀或财杀,但我总觉得还是太表面了。你们没发现么,根据目前查到的线索,之前与庄瑾雯有联系的是吴家的小儿子吴烨柊,可为什么周二被/炸/死的吴褚胜、被吓出心脏病的是吴宗椋,而吴烨柊到现在却一点事儿没有呢?可别告诉我这是她的计划出错了,庄瑾雯在上周六排练时、甚至更早就知道是吴褚胜去参加剪彩,如果她要报复的仅仅是吴烨柊一个人,那不可能故意打草惊蛇、还特地先杀了吴褚胜和吴宗椋二人,来给自己助助兴热热身吧?】欧仲霖随即做出指示并布置任务,道【那我们换个角度思考下,如果庄瑾雯选择偷偷留在本地,除了躲避警方,那她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儿没干完?比如,她从新闻中得知吴烨柊在投毒案后幸存,还在找机会伺机报复吴烨柊?所以,我们接下来的布控重点中,还得加上一条,就是盯紧吴烨柊的行迹;听说这个废物少爷前天傍晚活蹦乱跳地出院后就成日不知道在哪儿鬼混、日理万机、神龙见首不见尾,说不定庄瑾雯也在满粤港找他呢;如果我们能咬紧吴烨柊的尾巴,这或许也是找到庄瑾雯的一个办法。我看现在这样吧,眼下其他线都继续跟着,吴烨柊这条线也得试试;好了,大家各就各位、抓紧干活,争取今日之内找到庄瑾雯!散!】
欧仲霖那辆被洗刷得呈亮的大Jeep,副驾座载着常客向义昭,后座塞着杨浙宏和小芳,及其宝贝现勘设备仪器等,一同前往港南区的【荣福斋】,准备二探现场。上午十点三刻过,四人齐刷刷站在大门紧闭的荣福斋七号厅门口,看着头上【云花宴隐】的房间招牌,就在小芳这个细节控和强迫症不断思考牌子上四个瘦金体字之间的颜色是不是有那么点儿不一样的时候,身后走廊传来了荣福斋经理钱顺昌的嘘寒问暖的问候和连声抱歉,只听得他点头哈腰地讨好,嘴上絮叨道【哟,几位领导,今个儿来这么早呀?嗨,来了怎么也不提前和我打声招呼,我这手上忙了点,招待不周,见谅见谅。欧队长,你看这点儿,我们后厨还在备菜呢,也没什么现成好东西能招待;这天把突然降温了,不如几位去贵宾室喝点我们店特调的养生茶、来些刚出锅的热乎点心,暖暖身子先?有什么需要配合的,我们坐下来慢慢聊?】欧仲霖摆摆手让钱顺昌别忙活了,今天他们四人赶时间、就是来再瞧瞧现场,他只要帮忙开个门就行;随后钱顺昌仍旧低眉顺眼地静候在门外,手头的活儿也不忙了,只是时不时忍不住往里面探头探脑,好似个称职的人类世界观察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盯着那四人今日开工大吉。
杨浙宏自然不遑多让地打头阵,领着小芳在宽敞明亮的七号厅里这瞧瞧那看看,恨不等能把每样东西都拆开了掰碎了来瞅几眼,向义昭一贯爱凑热闹,跟在他们二人身后佯装打个下手,实则就是闲不住;欧仲霖则是喜欢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他独自站在落地窗前远眺下方繁忙的海港盛景,阴沉的天气丝毫不影响这东南部第一大国际港口进出往来上人卸货的商客船只;远方那些缓慢移动的小黑点儿,可是支撑着粤港市和下湾特别区源源不断的经济大动脉之一。落地窗上倒影着背后杨浙宏三人忙碌的身影,欧仲霖无言地看着他们顺时针转了俩圈,又逆时针转了仨圈,到处抠抠搜搜敲敲打打,硬是没发现一丁点儿那两块破布的下落;跟在俩人身后的向义昭也盯着那些美轮美奂的装饰和器具,被晃得眼神都麻木了,最后只得乖乖溜到欧仲霖身边站定,一同望着远方的海平面开始伤春悲秋,只可惜耳边没人给他念上几句“爱上层楼”的酸诗。
先前因为警方封锁了现场,里面的东西都动不得,为了给进出警方人员腾地方挪转,第一次现勘拍照取证后,房间内那十多把南洋红木靠背椅就全被搬到环形落地窗边排成整齐的一溜,现在欧仲霖正好就站在椅子旁边、身形笔直挺立;而早上被他一顿指导得有些筋骨过于舒坦的向义昭,现在静下来才感到后背和腿脚都有些酥麻,随手就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朝后软软地靠着椅背;不过还没消停几秒,向义昭就不得不换了个侧身的姿势,一边用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吐槽道【啧,这是啥个蚕丝软垫,怎么还硌得慌呢;哪里的高级手工师傅,连个屁大点的垫子都整不平么?】边说着向义昭头也不回地朝后抬起手就要去拍拍那软垫的某个部分撒撒气,突然他抬到后方的手臂却一把被旁边某人给牢牢抓着了,同时上头传来欧仲霖紧张又激动的低喝声“小昭,你先别动!”。顺着手臂上传来的力度,还没反应过来的向义昭差点被欧仲霖一把提起来晾在一边,而房间另一侧觉察到这边动响的杨浙宏的小芳二人也快步冲过来,双双弯下腰对着那块令向义昭十分不满意的座椅背靠垫仔细观察;四人脑袋凑一块齐齐盯了几秒,随即倒抽一口气,纷纷恍然大悟参破玄机。
其他三人一脸期待地看着小芳用戴着手套的一只手扶着座椅上方,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摸到靠垫下面、从下往上拉开那个背靠垫的拉链,伸进手去在那微微鼓起的部位一摸又一抽,就取出了两张四人已经寻找了许久的关键证物,消毒毛巾;而此刻大家刚才稍显激动的心情也被那两张能明摆看出红褐色酱汁还散发着淡淡酸臭味的毛巾,给拉到了最高点,向义昭激动地一拍大腿,没忍住喊了声“YES!”他这一嗓子可把门口探头张望还不知所以的钱顺昌给吓了一大跳,赶忙询问是否有何需要;欧仲霖心情大好地打发走了钱顺昌,让他把两日前给座椅上背靠垫的后勤人员请过来问话,另一边还一刻不松懈地顾着小芳将两样证物分别装袋拍照,并提取拉链扣上指纹的一系列流畅动作;这回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欧仲霖转身拍了拍向义昭依然酸麻的后背,不忘调侃他给自己陪练的最大好处(之一),就是能由此吸吸欧气、提升运气、歪打正着帮助大家尽快发现重要证物。原来,由于这些座椅背靠垫上令人眼花缭乱且在灯光下绚烂夺目的彩金刺绣纹样,靠垫内被偷偷塞进了两块毛巾后仅是微微隆起的部分从来未被任何来往人员注意到;而进入投毒案现场后都是奔着所有锅碗瓢盆和酒水食物去的警方人员,自然也都没想到嫌疑人当时凭借在场其他人员为掩护,竟然将用于投毒的消毒毛巾趁乱藏进了身后的座椅背靠垫里头,事后才让大家一通好找。要不是今日凌晨欧仲霖通过笔录中的细节重新盘点毛巾数量,从而发现了那两张消失的毛巾,那距离警方真正破案还是得费上一番功夫;果然古往今来只有deadline才是第一生产力,老祖宗诚不欺我。
杨浙宏和小芳取证完就如同得了啥天大的宝贝似的护着手里的大包小包,恨不得当场支起一个便携实验室就地对手里的证物做进一步检测;待另一头欧仲霖和向义昭详细询问完周二上午给七号间替换背靠垫的工作人员,四人终于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准备打道回府,就等家里的正式检测结果出来后再审魏茗芳,这回肯定将她一举拿下。电梯一路下行直达【鼎泰】大厦的地下停车库,四人还未走到停车位旁边,欧仲霖看着手机上新弹出的几条消息,一挑眉、步伐微微一顿,心里似乎有了什么计划;他转头把车钥匙丢给向义昭让他们先回去,说自己顺道办点私事儿,之后打车回市局就好。在向义昭疑惑且带着点揶揄的眼神中,欧仲霖只得拉过他低声解释,原是早上八点接到了港南区私房菜馆【文华轩】经理的电话,之前受安辰所托帮忙找私房菜馆处理一些名贵食材,现在寄存于【文华轩】的食材还剩一些,而他们家年末有清库存的习惯,要将客人当年寄存的食材全部消耗掉;所以饭店经理急匆匆地通知欧仲霖,他名下还剩了一份虫草和一份辽参,得赶紧选两个菜品在年底前处理了才好。欧仲霖一合计,便问店里今天是否有上好的番鸭,得到肯定答复后要了份他们家招牌的虫草番鸭煲汤;而由于辽参制菜前需要泡发个四天,欧仲霖又预定了一份辽参乌鸡煲汤,对方让他记得下周一(12月30号)午饭时分再来取。
刚才欧仲霖一踏进电梯就收到了订餐已经准备好的短信,而【文华轩】的店铺位置就在鼎泰大厦后边隔了两个路口的那条老街上;欧仲霖转手便给安辰发了消息问他人在哪儿;临近午饭点,自己好叫同城送取了餐给他隔空投喂点吃的。没曾想安辰的回信只简单说了自己在外面给客户做咨询呢,这回的好东西就请欧队长不用客气、全部笑纳了;不识好人心的欧仲霖不依不饶地表示,当初说好了食材处理完了成品俩人五五开,那就是要五五开,人民警察怎能说话不算话,还乱拿群众的一针一线呢;安辰无奈只能分享了即时定位并附带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欧仲霖一看,嘿,这可不巧了么,安辰的定位就在距离此地步行十分钟不到的“新九龙”海堤公园商业步行街上一家西式面点甜品铺子【Angelina & Heritage】里头。欧仲霖看着地图上几乎黏在一起的三个蓝点,脑子飞速旋转,左右一盘算,立马改变了自己接下来的行动路线;毕竟手上的投毒案已经办得八九不离十了、眼下只要等杨主任那边检测结果出来,娟姐再给魏茗芳施压个三两轮,她估计也就扛不住撂了;而自己现在回去也是瞪眼干等着技术组和外勤组两边摸着庄瑾雯的行迹才能有所行动,不如趁着这个空档去放松一小下下。
虽然命案才侦办了三分四就半场开香槟的行为方式有点不太厚道、也不太符合职业道德,但层层黑云在心头积压了近两天的欧仲霖难得能稍微喘口气、换个脑子,简单吩咐了向义昭几句,决定自己去取了煲汤亲自给安辰送过去,顺道真心实意地好好感谢安老师昨天提供的海量信息,及其对案件侦破的巨大帮助;而且欧仲霖老觉得自己最近运动量好像不太够,权当是午饭前锻炼了。手里攥着车钥匙,被突如其来的支线剧情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向义昭,心里实在忍不住吐槽:啥?你运动量不够?!今早跑步机上那五公里算什么?自己少睡了一小时舍命陪跑和陪练难道是喂了狗么?不过向义昭还没那个胆子直接当着队长的面儿喊出来,望着欧仲霖轻快的脚步和离去的背影,他只得暴躁地挠挠后脑勺,认命地担任起司机和老妈子的职责,将后座已乖乖坐稳的一大一小和他们怀里最宝贝的物证给平平安安地送回市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