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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情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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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勾魂二使腾云而来。黑的矮胖,帽写“天下太平”,白的高瘦,吊着长长的舌头,高帽子上是“一见生财”。

苏雪柳一见,奇道:都说黑白无常从地底前往人间。如今一见,怎的是从天上飞下来的。

云娘等在井边。头发散在空中,长得漫无边际,十根长而尖的青色指甲,正往下滴着鲜血。

黑白无常一落地,最先动作的却是周老爷。

“鬼差大人,鬼差大人救我!”

周老爷连滚带爬膝行至勾魂使面前,哭求不止。被剥开的颅脑红红白白豆腐似的晃荡。白无常“啧”了一声,连退两步,掸掸袖子。

“快收了他。”白无常使唤黑无常,“先扔去极寒地狱冻上百日,把这恶心的脑子冻住再审。”

黑无常哼道:“谢必安你这蠢驴。他身上有山神令呢,还能再活上三十年!”

白无常定睛看,果然。刻薄一笑道:“哦哟。还真是。”

这可有的玩了。

典妻求荣之辈,最在乎的就是荣华富贵。要他老态龙钟、穷困潦倒、颠沛流离地活上整整三十年,每天都面对他人鄙夷白眼,还要时时承受头颅被掀开那刻的剧痛……

真是优美的刑罚。

比之他在地府中研制的九九八十一种酷刑,倒也不遑多让。

这山神是个妙人儿。

“哦,云娘。放心,你身上没有业障,待到戾气消退由青转灰便可正常转世。要是实在难消呢,你就剖范无咎的肚子。他肚子大,耐剖。”

白无常发完刻薄气,掏出方锦帕揩揩雪白的手指,从袖中取出判令来:

“李云娘,死于典妻。罪者傅富,割喉,鞭尸,剥皮地狱刑。罪者周大海,三十年人间炼狱,再作羁押。李云娘,你可有异议?”

“我……没有。”

云娘没想到公道来得这样轻易。

大颗泪水霎时从眼中汹涌而出。

她呆愣在原地,冰凉眼泪被风吹干,在面颊上留下紧绷之感。鬼的眼泪已经没有温度了,可这种感觉却横贯了生死,叫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还活着的时候……

她活着的时候,很想去凉州。

凉州是九州中极干涸之地。

那里永远不会出现水灾,不会叫人撑在门板上漂过十四日后感染瘟疫。

听说凉州的月亮极大,极明亮。晴朗的夜里月亮照着绵延沙丘,照着沙丘上的狐狸,行脚商人和红衣剑侠在月下围着篝火唱着歌跳舞,胡笳声是那么地远,远到吹进了她的梦里。

她一点也不喜欢南坪。

南坪城太潮了,潮得像是骨头里都下雨。

为着丈夫成为一个光鲜的茶叶商人的梦想,她一直活在这里,并且死去。

云娘终此一生没见过凉州月。

却遇见凉州的白姑娘。

白姑娘说:“凉州哪有你想得那么好啊。”

白姑娘说:“你想去我就陪你去嘛。”

云娘忽地掩面而哭。泪水溢出指缝。青鬼的手掌硬得就像是铁,沾了那么多水泽,几乎要生出锈来。

“我能不能不要转生?阿鸢为我杀傅员外,又杀了其他人。我愿意魂飞魄散,以抵偿她的错处。”

声音从手掌后头传出来,闷闷地作响。

“不能这么算。”白无常赶在白鸢喊出“不要”前果断道,“你们凡人还真是弯弯绕绕麻烦得很。我们地府可是按规矩办事。总之,不可能。”

白鸢轻轻地一笑:“如此很好。阿云,别为我挂心。生死轮回都有定规定法,我即便作恶也无愧于心。身后事,我不在乎。”

她走过去抱住哭泣的云娘。

白无常冷眼旁观,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小锉刀修指甲,一边锉,一边用嘴吹掉下来的甲屑。指甲修得差不多,云娘在白鸢怀里也慢慢褪去了青色。

又是一只灰心鬼。

“我就说吧。”白无常收起小锉刀欣赏指甲,“凡人么,好满足得很。冤屈一平,被朋友抱一抱,立马就不恨了。——哼,除了那边那个老熟人。”

黑无常等着一对闺中密友依依惜别,抱臂闲闲道:“诶,谢必安,他怀里那个,不就是你本家那小子吗。啧啧啧,咱们这个老熟人可真有手段。人家都那样了,他还能追上来,这么快就把人抱怀里了!真是冤孽呐……”

“等着看吧。他俩指定成不了。再说,谢珣可有一门天定姻缘。那正缘郎君,又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人又正派,性格相宜,长得也好。到时候咱们老熟人只有哭鼻子的份儿咯。”

白无常凉凉道。

三年前纪川闯鬼垣幽冥时砸坏他一架剔肉刑台、三柄敲骨小锤,他至今怀恨。

“行啊,”黑无常接茬,“到时咱们开个赌盘,把牛哥马姐、判官大人,还有三十三天神仙全请来下注。我倒要押咱们老熟人。”

虽说命定无缘,但纪川这小子竟把七魂草用成了,可见他们之间牵连并未像明面上那样稀薄。

七魂草使死人复生,要求施术者和尸体有一丝气脉相连。

这气脉相连极为玄妙。谁也不知是怎样的气脉、怎样的相连。

再喂血七七四十九天,此术方成。

如今谢珣尸身就在芥子宫中。一具没有魂魄的肉身。气息如生人,只是睡着。

三魂七魄却在另具躯壳中。

真有意思。

“毕竟他买七魂草给我挣了十万灵石,咱也得聊表谢意不是——唔,那边儿好了。”

白鸢同云娘手拖着手,两相泪眼。

云娘道:“等我。等我下辈子,我们一起去凉州,在沙丘上看月亮。”

白鸢紧紧地又抱住云娘:“一言为定。一言为定!”

怀中冰凉气息丝缕流动。

这种弱小的灰心鬼甚至凝不成实体。

白鸢在这片阴冷中却觉得安心:遇见云娘她才惶恐自己犯下许多错处,可也是云娘,让她感到原谅了自己。

那些漂泊的日子逝之如水,而她在同友人拥抱作别的那一刻终于找到船锚——她自己本该就是自己的船锚。

在如云的岁月里,等待归人。

黑无常道:“走吧。”

勾魂铁索拦起鬼魂,一黑一白带着云娘魂魄很快消失在天际。

白鸢在井边站了一会儿。转头道:

“诸位。既然顾公子昏迷不便于行,那么,我便租上一辆马车,送诸位回程。”

方奕然道:“这种事怎需白姑娘破费……”

“我给你们租辆大的。说定了。不用谢我,因为——”

“江湖一见,便是缘分。”

白鸢扬了扬嘴角,最终还是没有露出一个笑来。她站在渐渐停止的风里,发簪上的流苏正轻轻摇曳。

*

马车中。

经过再三拉锯,好面子的方奕然虽没能完全拒绝白鸢为他们租马车,但他成功争取到了最小的一辆马车。

四个人坐得非常拥挤。

谢珣仍在昏迷,被子虚真人抱着,几乎团在他怀中。

方奕然争分夺秒闭目运功,苏雪柳瞪着纪川,纪川泰然自若。

看起来还有点得意。

苏雪柳鼓鼓腮帮子,刚要开口说你快把我家九师兄放下来,纪川却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又垂下眼帘,看向怀中昏睡之人,仿佛同他极亲密、极熟稔。

苏雪柳简直气死了。

这个子虚真人也不知修的哪一门道法,如此地恬不知耻。九师兄和他很熟么?

而谢珣昏迷着,感到头颅中有东西正在……

打开。

那是什么?

昏蒙中,他梦见师父。

徐商临以剑柄点住他额头,沉声道: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为师今日便封了你的情窍,好助你今后稳定心神。”

谢珣自嘲地笑笑:“我这样的人,也会爱上什么人么?”

“自然。就是天上的神仙,也会起心动念。一旦有情,便想要摧毁、霸占……你却不同。”

徐商临轻声说:“珣儿,你的心太软。若你爱上什么人,便会对他一味地容忍、原谅。可执鬼刀的人是不可以原谅谁的。练杀人刀的人,只能一往无前,不可犹豫徘徊。”

谢珣俯身长拜:“徒儿谨遵教诲。”

封印情窍的确很好。没了情爱困扰,他对其他情感亦迟钝淡漠,不仅进境一日千里,也在业火影响之下,至死都保持着神智。

然而他此刻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什么东西从他头颅裂缝中生长出来,与全身经脉倏然相接。

他的情窍,开了。

一阵天旋地转,他堕入雪亮的迷梦。

梦中正是须弥山,冰洞中。

纪川收紧掐在他颈间的五指,听见他“嗬嗬”的抽气声,居然露出快意的笑,接着俯下身去,咬住他的嘴唇。

谢珣本该古井无波的心中,骤然涌出多年不曾体会过的、深不见底的恐惧。

他脸颊烫热,而心下生寒。

这是一个吻。他想。

引用:“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妙色王求法偈》

第19章 情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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