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纯妃的牌位,按照礼制,四大妃有资格跟皇帝葬在一处。纯妃去世得早,而且是在皇帝最宠爱她的时候死去,早早地就入了皇陵。
所以佛堂里只有一幅画像,上面是一袭白衣的纯妃。
朱羡之拿着毛巾将佛龛仔仔细细擦了一遍,他不许别人进来这里,因此清理打扫的活都是他自己干的。做完这些,他坐在了蒲团上,靠着画像中的纯妃,闭上了眼睛。
佛堂外,小六子已经来来回回走了不知道多少遍。林施琅办完事回来,没找到朱羡之,就知道他来了这里。
小六子见他过来,似乎找到了主心骨,又是着急又是担心:“今儿一早皇上派人来接走了殿下,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回来之后他就进了佛堂,到现在都没出来。眼下正在倒春寒,佛堂里冷得很,殿下风寒还没好,经此一遭恐怕又要严重了。”
林施琅看了紧闭的殿门一眼,默默地坐了下来。
小六子唉声叹气一阵,又匆匆忙忙去煎药了,宫人们陆续离开,只剩下朱羡之一个人。
朱羡之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佛龛上的香火早已熄灭,佛堂里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
待在这样的黑暗里,朱羡之的呼吸一阵急促,小时候失去母妃之后的半年多时间里,他都是这么度过的。
那些伤心的、悔恨的、无奈的、绝望的情绪纠缠混杂在一起,编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他牢牢困在里面,挣扎不开,动弹不得。
然而就在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一个暖黄色的光点,闪烁着闪烁着,变得越来越多,密密麻麻。朱羡之的视线逐渐聚焦,发现这些光都透过纱窗照进来的。
推开门,还是那颗桂花树。只是现在这棵树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刚发出嫩绿新芽的枝头,挂满了一盏盏小灯。烛火摇曳,映得叶片更加翠绿、生机盎然。
林施琅抱着剑半靠在墙上,见他出来,惊喜道:“主子出来了。”
朱羡之的眼神一错不错看着那棵灯光组成的花树,轻声问道:“这是你做的?”
林施琅有些不自在的点头:“我记得主子不喜黑暗,我不能进去给您点灯,就擅自做主,把灯挂在这棵树上,这样一来,就算你在屋里,你也能看到亮光了。”
朱羡之回头看向他:“谢谢,我很喜欢。”
小六子也在候着,问道:“殿下,晚膳已经准备好了,您现在要去吃吗?”
“嗯。”
小六子面上一喜,赶紧答应下来,先去饭堂等着了。
以往每次殿下从佛堂出来,心情都会变得不好,不吃不喝,这次心情看起来还算不错,林侍卫的法子真是太有用了。
去饭堂的路上,朱羡之和林施琅并肩走着。对朱羡之来说,林施琅是他捡回来的,完完全全就是他的人,就算做了侍卫,也不愿意遵从那些规制礼法,私底下两人相处更加自然、亲密。
“查到什么了?”朱羡之问道。
早上皇帝召见之时,朱羡之便让林施琅出宫了。
林施琅道:“那份作为罪证的点心,是池老送上去的。”
闻言,朱羡之有些诧异。他原本想着,池月和罗芝芝交好,罗大人又是个正义之人,那日之事牵扯到了罗芝芝,以池月的聪明程度,不可能想不到稍加润色,换个方式说给罗大人,借罗大人的手将东西呈上去。
可是池月竟然没有这么做,反而选择了并不看重自己的池老。
林施琅继续说道:“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也很吃惊,便继续查了查。那个池月的手段深不可测,不知道她做了什么,短短一天的时间,就得到了池老的信任,让他主动插手池月父亲后院的事,为她们母女立威。”
朱羡之眯了眯眼睛。池月能立起来,他并不意外,但他意外的是,她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到。
池老一生收过无数弟子,教授出了许多名家高官,但他在培养儿子这件事上却一而再的犯错。
他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因为管教过于严厉、在其身上倾注的压力太大,第一次科举未能进士及第就发了疯。
因为大儿子的失败经验,再加上妻子难产身亡,池老便对小儿子极为纵容,溺爱到了极点,又没有太多时间相处,长歪了也没及时发现,最后便成了只会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
以至于京城中常有人说,宁做池老的弟子不做池老的儿子,因为弟子能成材,儿子非疯即傻。
池老大受打击,更加专注于自己的事业,对于孙子一辈的教育问题,他极少插手。现在池老已是七十高龄,回头发现自己竟无一人可托付,山穷水尽之时,出现一个有脑子有手段的池月,只要他不傻,都会帮她一把。
池月能看清这一点,毅然把握住机会,确实令人佩服。
听完朱羡之的分析,林施琅也懂了,不过他对别人的事并不关心。只是说道:“不知池老跟皇上是怎么说的,就怕会对你不利。”
朱羡之摇摇头:“池月说池老对四皇子并无好感,池月又和罗芝芝交好,我这个皇子虽然默默无闻,但是受皇上喜爱,池老是个聪明人,不可能一下子都所有人都得罪了。”
林施琅解释道:“主子只是不愿意同他们争抢。”
朱羡之笑笑:“你倒是了解我。”很快,他想到今日御书房内发生的事,收敛了笑意。
“六皇子为了拉拢四皇子,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惜替他顶罪,丝毫不担心皇上因此彻底厌弃他。”林施琅道。
朱羡之道:“不,皇上虽然罚了他,但不仅不会因此厌弃他,反而更加欣赏他。”
林施琅不解:“主子这是何意?”
“以我对皇上的了解,必然是已经将这件事查清楚了才会叫我们过去。他明知道四皇子是真凶,但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看在李丞相的面子上,他不能对四皇子做什么,但是这时候六皇子站了出来,你猜皇上会怎么想?”
林施琅道:“皇上会觉得六皇子十分看重兄弟感情,和四皇子交好就愿意帮他顶罪……”
“没错。”朱羡之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父皇他,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人了,真是越缺乏什么就越看中什么。”
最后这句话林施琅不敢接。当今皇上曾经也非嫡非长,是踏着数位兄弟的尸骨才坐上了龙椅。如今皇子们逐渐长大,又到了立储君的时候,他怎么可能不担心当年的情况重演?
朱羡之道:“父皇向来自负,觉得所有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觉得不相信会有人猜透他的心思。可惜他生了一个六皇子出来。”
还有主子你。林施琅默默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不过这样也好,相比于四皇子,让六皇子在戒律府多待一段时间,咱们这里就能清净许多。”朱羡之道。
林施琅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池月那边,需要做什么吗?”
“由他去吧,在做出实质性害我的事情之前,我不想跟任何人打交道,实在是太麻烦了。”朱羡之道。
严肃了一路,朱羡之终于又表现出了平日惯有的慵懒,林施琅的眉头渐松。“那就不管,总归有我护着主子。”
朱羡之笑了:“幸好有你。”
林施琅看了看他,低声问道:“那主子能告诉我,今天为何心情不好吗?”
朱羡之的表情顿住。“大概是因为恐惧吧。”